天色已经大亮，东方的光辉将截断在半空中的大楼照的一半都是耀眼的金色。


    温度有所提升，万里无鸟也无云，周遭寂静的好似不是在现实世界，而是在一副油画之中。


    破败楼体的18层已变成狼藉一片，粗糙塑料布搭建起来的简易手术室塌了一半，药瓶针头散落一地，手术床也已经倒下，上面空无一人。


    偏向靠窗方向的空地上，人类肢体七零八落在血泊之中，手脚乱飞，甚至还有滚去一边的单颗头颅，场面惨不忍睹。


    血与泥沙已经糅合成浑浊泥土，那突然闯入的黑衣男就四平八稳的站在其中——兜帽依然整齐完好的挂在脑袋上，只是裤脚上沾了些血箭。


    他一左一右的拎着两个男人的后领，一个是那被注射了不明药剂的中年男人，一个是刚刚扬言要对自己开枪的防护服首领。


    两位都还活着，毫发无损。


    中年男人几乎已经吓傻了，眼眶深陷眼球突出，被黑衣男捏在手里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似乎谁要再给他一脚，他就能当场失禁给各位看。


    而另一边的防护服首领便能稍微体面些许，身型不动腰板挺直的立在黑衣男一侧，只是脸上的防护眼镜与口罩都已经被扒去了。


    那是一位异常年轻的少年，倘若不仔细看的话甚至会觉得他真的还只是个孩子。


    清晨的微风吹拂地面，刮起一阵苍凉尘土，明明是象征着希望的日出，却要面对这样一出诡异可怖的画面。


    希望即是灭亡，泯灭即是新生。


    在中年大叔大腿不住的颤抖中，中间的黑衣男轻轻的咧嘴一笑：“好啦，跟你的朋友们告个别吧。”


    “……”


    防护服少年面色灰败，嘴已经抿成了一条细缝，几乎就要咬碎牙齿。


    黑衣男兴致大好的转头，俏皮的“哦？”了一声：“不愿意啊？”


    “……”少年不动，脸上满是狼狈打斗遗留下的斑驳，丝丝不稳的气息中，他沙哑的从齿间狠狠挤出了一句，：“……你不如也杀了我！”


    “那怎么可能？”


    然而还未等少年说完，黑衣男便扬声一转：“咱们回去还有大生意要谈呢。”


    兜帽总能恰到好处的遮住这人的大半张脸，窗外越发明亮的光照将他削瘦的下颌照的越发苍白锋利。


    就如一个从地狱前来的死神，手持镰刀习以为常的观赏着那些身处绝境之人的无能为力与肝肠寸断。


    “虽然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却关注你很久咯。”黑衣男语气轻松，嘴角微翘似是在笑眯眯的说，“——我知道你跟外面那些卖假药的不一样，小朋友，你有毅力有想法，我其实非常的欣赏你……”


    “所以这就是你欣赏别人的方式？”


    年轻防护服不愿意多听这黑衣人多余的哪怕是一句的废话，直言冷声打断。


    “啊…”


    黑衣男一时梗住，接着便噗一声笑了：“这是个意外啦！”


    他笑的邪性叫人不舒服，发颤的言语间也是颠三倒四疯疯癫癫：“……你的那帮蠢货朋友为了保护你，和这个蠢货白星……哦不，现在可能已经不是白星了……哟，那还得恭喜这位老哥呀～哎，反正不管怎么说，就是他们实在是太激动了！真是讲义气也不至于这么狂野吧？没事儿乱开枪再怎么说也都不是一件多么友好的事，我这……我这也算是正当防卫嘛，你说是吧？”


    “……”


    黑衣男嘴角快要咧去耳根，扯出的削薄酒窝深刻又阴森。


    一旁的中年大叔几乎吓得就快要尿裤子，正待腿已经软的就要跪下去的瞬间，另一边的少年终于出了声——


    “哼……”


    他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哼，接而喉咙沙哑低进了谷底：“……他们也不是讲义气，只不过也都跟你一样，也想要我的研究成果罢了……”


    此言一出，黑衣男扬起了下巴：“是啊是啊，你明事理就好啊！”


    尽管那帽檐极大的兜帽依然让他的上半张脸一片模糊不清，但少年明显能感觉到那黑暗中的眸子似乎是猛然亮了一下。


    “那刚才我的实力你也看到了。”黑衣男倏而来了劲头，精气神十足的狠狠搂了搂少年的肩，“有没有兴趣找个地方我们好好聊聊？”


    话音一落，少年脸上的阴郁更是加深，他沉沉盯着眼前还未凉透的尸骨残骸，似乎是陷入了某种极为机警的思忖。


    良久，他下唇一颤，吐出了一声：“好，聊聊就聊聊。”


    “！”


    此言一出，黑衣男惊喜的嘴巴缩成了一个小小的“O”型，“爽快！那走吧？我的车就在楼下，不介意跟我去安全区外转一圈吧？到时候我可以再把你完好无损的送回来。”


    “好。”


    少年似乎丝毫不见畏惧的，在黑衣男还未把话说完的时候就应了声好，接着便开始伸手拉开胸前的拉链打算将身上的防护服彻底脱掉。


    变态杀人魔和疯子科学家眼看着就达成了一拍即合的局面，一旁的中年大叔终于坐不住了——就算是再害怕，也不能在这个关头被拉出安全区去！


    那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不…不不不不是，两位大侠……”


    中年大叔一动不敢动的张了张口，额头豆大的汗水如大雨滂沱瞬间自鬓角流下。


    “你们…你们谈合作归谈合作，就不带我了吧？我…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他强稳着神智，磕磕绊绊的艰难祈求，“我就只是听说这里有偿招募白星人来当那个异能提升药物的临床测试员，我…我我就是个来赚点快钱的临时工啊！我…我我我还有老婆还有孩子……家里还等着拿钱回去呢！她们…她们……”


    哆哆嗦嗦的话没有人有闲功夫愿意听完，黑衣男一声嗤笑，捏着大叔后领的手随意的一拍，一瞬光电闪过，大叔顿时脑袋一沉，不省人事的瘫软，整个人的重量完全被黑衣男拎在了手里。


    而黑衣男似乎一点不为这突如其来的沉重所动，只是手背微微凸起了些青筋，他坦率的转头，甚是礼貌的对向了一侧的少年，一字一句道：“你觉得呢？范、晓、海同学？”


    “……”


    那个名字让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几不了见的慌张——毕竟做他这一行的，真实姓名是一个大忌，尤其是在安全区内。


    但此时再去纠结这黑衣男究竟是如何知道自己信息的真相就有些毫无意义，难掩紧张的一个深呼吸，范晓海故作镇定的轻飘飘扔了一句：“带他走，他是第一个成功的受测体，得留下深入研究。”


    “哈！”


    身旁的妖孽爽朗一笑，接而两手一环一边一个的搂住了两人的腰。


    “那就出发咯——”


    最后一个字还未完全落地，范晓海便觉得耳边一阵劲风吹过——


    那黑衣男负重着自己和那个中年大叔，竟是径直从18楼的高度不由分说的跳了下去……


    ……?


    ?


    清晨通勤时段，岸城安全区。


    渡舟踏着从高厦顶端溢出而下的第一缕阳光，独自匆匆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


    四周都市建筑错落林立，宽长立交桥在高楼间穿梭蜿蜒，广告牌插在建筑群中交替转换——可道路上却空无一人。


    只有零星几只叫不上名来的大鸟，站在生了锈的吊塔上嘶哑啼叫。


    繁华就像是一场一吹而过的飓风，往日斑斓的霓虹灯光只在那高楼顶上布置过一瞬就戛然而止，天空虽清澈湛蓝，却尽显荒城的萧条。


    这里曾经存在过无数的生命与无限的活力，它们大概是在许久的从前，曾恣意妄行的在这里畅快的蓬勃过，可再明亮的灯泡都无法抵挡一只决定要拉下灯绳的手，弹指一挥间，城市就被摁下了熄灯键。


    ——50亿这个数字在这里被具像化。


    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土地，都告诉着世人自2034年“彼岸”泄漏之后至今的13年间，无人能幸免。


    脚下积厚的灰尘因常年无人清扫而随风飞扬，街边商铺的玻璃门窗残破不堪，杂草从铺设平整的砖块路面上成团冒出，向上肆意生长，广告牌上挂着的都是十三年前的广告，由于被雨水过渡冲刷，上面那妆容精致的女明星面庞已经发黑斑驳。


    路边电线杆每隔几个就会粗旷笨拙的挂着一个劣质的广播，样式简易低级，外壳却光滑崭新，此时此刻，里面正循环播放着一段带着滋滋杂音的市民通告——


    “各位居民朋友早上好，由于近日临江市安全区东部恶**件频发，为保证我市稳定治安，岸城市政府决定于今晚20点整对安全区边界进行暂时关闭，解除时间待定，请广大居民朋友注意行程调整……各位居民朋友早上好，由于近日临江市安全区东部恶**件频发，为保证我市稳定治安，岸城市政府决定于今晚20点整对安全区边界进行暂时关闭……”


    这环绕在城际挥散不去的冰冷女声一直持续到了公交车站。


    渡舟神色不动，最后在站亭边稳稳停下。


    四周依然寂静空旷——没有人发现他转瞬即逝，忽然一簇的眉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