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食来客”二楼靠窗的座位。


    楚留香执起白瓷酒壶，一道晶莹的酒液注入自己面前的青玉杯中。一股清冽酒香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竹叶青起码有十年以上。”林潇潇轻嗅一下，眼波流转间已染上三分醉意。


    楚留香挑眉：“你也会喝酒？”他有些意外。


    “谈不上会，但能喝一点。”林潇潇春葱似的指尖轻抚杯身。


    “一点……有没有一斤？”


    林潇潇忽而抬眸，将酒杯推到他面前：“你给我也满上，不就知道了。”


    楚留香笑着为她斟上，清亮的液体在烛光下流转如萤。


    林潇潇举杯浅尝，眉头微蹙：“这……糖水？”


    楚留香颔首道：“冰糖雪梨，加了少许川贝。水用的是今年初雪松叶上的雪水，入口沁甜，润肺生津。”


    “你自己喝酒，却叫我喝糖水？”林潇潇左手支着下颚，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悻悻然道：“多吃甜食，心情更愉悦嘛。”


    “那我们一起喝……”


    话语间，跑堂“蹬！蹬！蹬！”端着青瓷鱼盘快步而来。


    只见清蒸鲈鱼还“嗤”地冒着热气，鱼身完整，晶莹如玉，只腹部被划开三刀，雪条似的肉脍间点缀着黄姜丝和鲜葱花，盘底铺了一层酱汁，色香味俱全，极为诱人。


    楚留香执筷道：“这鲈鱼是每日现捕的。你试试看。”


    林潇潇夹起一筷鱼肉，细品片刻，忽然顿住：“这鱼肉怎么会有蜀地辣椒的味道？”


    “这么一点点辣味都叫你尝出来了。”楚留香拨开鱼肚子，里面赫然塞着两根红艳艳的小辣椒，“你舌头可真灵，一吃就知道这是地道的蜀中辣。”


    “家父本是蜀中人，因被薛府聘为西席，才客居于此。”林潇潇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楚留香早已知道她双亲已亡，平日里也刻意避开这个话题，哪成想，到头来，无意中一句话，竟然还是触及了她的伤心事，不禁讪讪喝了一口酒。


    林潇潇这时反而很平静:“家母因病早亡，家父常年心情忧闷，缠绵病榻。他的事……我们心中早有准备了……”


    楚留香注意道她用的是“我们”这个词:“你可还有兄弟姐妹?”


    林潇潇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柔软:“我还有一个胞妹，名叫石秀云。只是自从家父病亡后，她就因为……薛斌的事，和我闹掰了，嚷嚷着要回蜀地投靠姑姑。如今，说不定已经到蜀中了。”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底闪过一丝痛楚。


    楚留香道:“你若想去找她，我可护送你去。”


    林潇潇笑着摇了摇头，目中却露出淡淡的悲哀之色。


    楚留香忽然明白了什么，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她宁愿独自面对死亡，也不愿让至亲之人看着她慢慢衰竭。


    他忽而觉得酒有些苦。


    此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道幽怨哀婉的戏腔:“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林潇潇听得怔怔然。


    那唱腔未止，继而道:“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如泣如诉，声声如刀，字字锥心。


    林潇潇仿佛也入了迷，泪眼朦胧着，痴痴道:“唱得可真好。”


    楚留香道:“掌柜每天晚上都会请人过来表演，有时候是唱戏，有时候是杂耍，有时候是弹唱。你若喜欢，我多带你来。”


    林潇潇抬眸，眼中犹带湿意，迟疑片刻，忽问道：“表演之后，可否去后台见见那唱曲之人？”


    楚留香略一沉吟，笑道：“此事倒也不难。”说罢，他抬手招来跑堂，附耳低语数句。


    那跑堂点头应下，转身而去，不消片刻，便折返回来，向林潇潇深深一揖：“姑娘，请随我来。”


    林潇潇望向楚留香，见他含笑点头，便轻移莲步，随跑堂而去。


    楚留香立于原地，目送她消失在回廊尽头，神情无限温柔。


    林潇潇跟着跑堂穿过回廊，到了客栈的后院。跑堂上前叩了三声门，恭声道:“公子，有位客人来见您。”


    “进来吧。”门内传来一道男声，冷清清的，听着年龄不大。


    跑堂推开门，侧身相让，对林潇潇笑道:“姑娘请进。”


    林潇潇微微颔首，抬步入内。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屋内光线昏暗，唯有一盏孤灯摇曳。


    一俊秀少年坐在梳妆台前，身着一袭白色织锦宽袍，痴痴望向她。


    “阿云！”他三步并作一步，想要拥她入怀，却被猛地推开。


    “谁准你碰我？”林潇潇声音冰冷。


    叶盛兰知道她脾气大，也不恼怒，反而低声哄道:“好好好，你不让我碰，我不碰就是。只要你开心，我便什么都依你。”


    林潇潇红唇微扬：“收收你那不值钱的样子，碍着我眼睛了。说吧，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到底找我什么事？”


    叶盛兰神色一正，低声道：“你上次交代的事，我已办妥。现在我们可以安心离开这里了。你什么时候跟我走?”


    林潇潇一脸看智障的表情：“我交代了什么事？”


    “难道你都不记得了?”


    “我该记得什么?”


    “你忘了？”叶盛兰急道，“那晚施茵撞破我们……”


    “哦，想起来了。”林潇潇冷笑打断，“她威胁要杀了我这个勾三搭四的贱人，你就骗着她喝下毒药，把她毒死了。怎么，现在怕了？”


    “她想杀你，我也是为了保护你才……”叶盛兰急急辩解。


    “不管为什么，人都是你亲手杀的。”林潇潇冷冷重复道。


    “你是不是担心施家报复？”叶盛兰不等她答，便自顾自道，“你放心，我已安排妥当了。施家只以为她是心疾病发。我们现在离开松江府，隐姓埋名，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林潇潇忍不住大笑起来。


    叶盛兰一怔，随即也跟着绽开一个漂亮的笑:“阿云，你答应过我的，绝对不会反悔是不是?”


    他像个讨好主人的猫儿，温顺地趴在她膝前，轻声道：“我们买个小院，种上你最爱的菊花，然后生一个小宝宝……”


    “啪！”林潇潇突然一巴掌甩过去:“你算什么东西？”


    “我算什么?”叶盛兰捂着脸，眼眶微红：“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阿云，你真的变心了?”


    林潇潇懒得听他抱怨，一脚踢开他：“闭嘴！”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听着，我们彻底结束了。从今往后，别再来找我。”


    “是因为楚留香？”叶盛兰脸色惨白，眼中竟浮现出一丝癫狂，“是不是因为他？”


    “是又如何?你还能杀了他不成?”林潇潇坦然承认，冷笑一声，转身欲走。


    叶盛兰却猛地扑上，一把抱住她，声嘶力竭道：“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你在楚留香面前装得那么清纯，但实际上呢?他见过你现在的样子吗？”


    林潇潇猛地转身，指甲深深掐进他的手臂：“你在威胁我?”


    叶盛兰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有种说不出的阴冷:“只要你愿意理我，我什么都愿意替你做。多一个人爱你，不好吗？”


    话音未落，他忽觉手臂一阵剧痛。


    林潇潇拔下簪子，反手扎进他的手臂:“滚！别让我说第二遍！”


    她握着簪子，狠狠搅动了一下。叶盛兰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林潇潇立马捂住他嘴唇，警告道:“别喊。要是引来人，我就说是你想非礼我。这种事，就算你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叶盛兰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林潇潇立马放开手，用手帕反复擦拭手指，指间的濡湿感仍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神情嫌恶道：“你刚刚干嘛舔我？”


    “我，我也不知道……阿云，我爱你，为了你，我已经什么都抛弃了……”叶盛兰低声哀求道，“别分手好不好……没有你，我根本活不下去……”


    林潇潇推开门，回头看他一眼，眼神空洞而冰冷：“那你就去死吧。”


    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


    【你丢弃了一条小鱼。】


    【小鱼心态崩溃了。】


    【你获得来自小鱼的评价:无情的坏女人。】


    感谢诸位的营养液投喂，谢谢（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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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楚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