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无一生还

作品:《小女子作恶多端

    柴英花强行吞咽下喉部翻涌的血,缓缓道:“十年前,云桑镇二十口人,全数被杀,震惊边境,众人皆猜测是盗匪还是流兵,没人能想到,杀人者,居然是个十多岁的姑娘,我说的对吧,苏榆。”


    苏榆眼睛睁得浑圆:“你怎么知道。”


    难道她是云桑镇的人?


    刚这么想,苏榆就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她非常确定,云桑镇没有一个漏网之鱼。


    “我……咳咳!”柴英花剧烈咳嗽几声,唇边挂着几缕乌黑血丝。


    苏榆皱眉,“你中毒了。”


    “沉疴,毒药便是解药。”


    苏榆眉头皱得更深。


    “你究竟是什么人。”


    “呵。”柴英花低低嘲弄一声,“我来自军中,乃边境败兵。”


    她扬起头颅,看似孤傲,实则讥讽。“兵败者,不如匪,不如贼。”


    乌黑的血洇开,顺着她的下巴滴落置地。


    苏榆的震惊堵在喉咙里,面前人面色已显出灰败死寂来,纵使有再多想问也已经没有问的必要了。


    柴英花直立着半身,一手垂下,另一只手仍紧紧握着银戟,或许她本应去的更加壮烈一些,像四面楚歌的将军身中数箭死在战场,像山河破碎的帝王焚起熊熊烈焰殉国而亡,可世间哪里有那么多配得上身份经历的死亡呢,苏榆见过的,更多都是无声无息,去的轻巧,连进话本的资格都没有。


    苏榆最后看了一眼柴英花的尸身,冷着脸转过身。


    她朝夏岚江的方向走去,想着人都死绝了,这下看他要怎么办。


    然而没走几步,就看见夏岚江倚着树干的虚弱模样,苏榆心道糟糕,急忙过去。


    “喂!”


    她拍着夏岚江红透的脸,冰雨冷风,手下温度却高得紧,苏榆哀叹,“别啊,又赔上一个。”


    夏岚江用力撑起眼睑,“我还没死……快去找烟花,就在那附近屋里……”


    “找个屁,等我找到你人都投胎了。”


    苏榆白他一眼,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扛起,夏岚江虽然不算重,但身高在那,差点给苏榆弄个跟头。


    四名被定住的手下说不了话,只能猩红着眼死盯着苏榆和夏岚江,苏榆心里一股火,骂道:“再看挖你们眼睛!”


    “真孽债,一点都不好玩。”她背着他飞速去往村中,村中屋内无一家亮灯,门窗紧闭,好似生怕什么闯进似的,诡异的静谧中时不时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更叫人汗毛直立。


    空气中混着一股新鲜的血腥味,苏榆疑心少顷,旋即冷笑了声,随便是谁,眼下什么也没有靠在她身上这个男人的命重要,苏榆眼睛一转,大声喊道:“谁家有药,救人了!”


    无人回应,哭声也戛然而止,苏榆眼如鹰隼,挨家挨户扫过,她背着夏岚江,静悄悄来到一扇屋门前,耳朵微动,以脚代手,对着门踢了几次,朝内喊道:“开门啊,救人!”


    没人理她。


    行,不理她是吧。


    苏榆后退一步,一个横踢,就将木门踹得七零八落。她踏进去,屋子分里外间,由一个布帘隔着,外间有灶台、木桌、两把木椅,还有一些家用物什。


    苏榆知道床榻就在里屋,她掀开布帘,昏暗中,与一双眉眼四目相对。


    白绫自房梁悬挂而下,女人脚踩木凳,下巴抵住白绫。


    苏榆直接无视,并越过她将夏岚江扔在女人身后的床榻上。


    女人不知是过于震惊还是怎样,一动不动。


    苏榆朝四周看了看,开口问道:“喂,有火折子么,油灯也行,盆呢,这屋子能烧热水么。”


    女人:“……”


    苏榆叹了口气,“问你话呢。”


    女人:“有,能烧……盆在外面。”


    苏榆:“帮我拿一下。”


    “……好。”


    女人松开白绫,非常熟稔地找到油灯,将灯点上,昏暗的房间终于有了光亮,苏榆不用再费劲看东西,顿时舒服不少。


    她看了一眼苏榆,很快便转移目光,突然跌在地上,嚎啕大哭。


    苏榆正查看夏岚江伤势,被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她大声吼道:“别哭了!”


    女人很听话,一下噤了声。


    苏榆不耐道:“愣着干嘛,赶紧接水烧水,再给我一把小刀。”


    夏岚江汗意涔涔,浑身湿透,苏榆接撕开左袖,左臂的伤口被雨水泡发,已经有些许溃烂,苏榆四周寻找,在角落看见一个酒坛。


    她打开酒坛,扑鼻的酒味惹得她几欲作呕。女人端着热水铜盆进来,眼睛瞥到夏岚江的伤口,脸色瞬间惨白,一个手抖,苏榆眼疾手快,接过铜盆,这才避免水洒得满地都是。


    “看不了就出去。”她毫无感情说着,女人像只受惊僵直的小兔,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消毒,挖肉……苏榆手上动作十分利落,夏岚江额上的汗更多,他紧闭着双眼,只有暴起的青筋和时不时剧烈起伏的胸膛诉说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意。


    苏榆扔了小刀,呼出一口气,对着女人伸出手。


    女人无措道:“还……还需要什么。”


    “药。”


    苏榆静静盯着她,“你丈夫赵老三旧伤不少,家里应该常备着不少药吧。”


    女人:“……”


    苏榆露出事已尽知的笑容,女人咬着下唇,回身去拿药,没过多久,药拿来了,苏榆接过药瓶打开,将粉末倒在手心,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对女人点头道:“没自作聪明,留你一命。”


    女人紧紧抓着袖口,“是你们杀了老三……对不对。”


    苏榆低头上药,没有理她,女人眼角泛出泪花,苏榆冷不丁道:“把刀扔了,你杀不了我。”女人汗毛乍立,她忽然抽泣得厉害,一下跪倒在地,袖里的匕首“铛”地掉了出来。


    “呜……老三……老三……”


    她哭得是呜呜咽咽,惹得苏榆更加心烦,她给夏岚江上好药,回过头恶狠狠道:“闭嘴!”


    女人捂住嘴,看得出用力憋住,但仍止不住声音。


    苏榆突感一股力不从心,换做之前,她是绝对不会搭理这种情况的,许是与柴英花打架打得疲惫了,再加上今夜死的人实在是多,还有这男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今晚,什么时候能醒……


    苏榆叹口气,极罕见地生出恻隐之心。她对女人说话,话音里多了些许柔和。“你男人走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杀人和被杀都是常事,他想杀人没本事杀成,被反杀,只能怨他自己。”


    女人撒开手,抽咽一会儿,小声道:“你们的衣服都湿了……需要换掉。”


    苏榆:“……”


    “……这有干衣服。”女人在身后的大箱子里拾掇着,边拾掇边抹去脸上的泪珠,她拿出两件干衣,惶恐地递给苏榆。


    苏榆看着她颤颤巍巍递过来的样子,接过翻了翻,衣服确实是衣服,没藏着别的心思。


    “谢了。”


    女人含胸低头退回外间,苏榆瞥了一眼紧闭着双目的夏岚江,心说反正他也看不见,在这换就行了吧,反正之前还跟他共处一室洗过澡。


    于是她三下五除二,将湿衣褪去,换上干衣。等换完了,她扒拉起夏岚江,十分淡定地用干巾擦拭着他胸膛、臂膀、腰腹……突然,一张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她的。


    苏榆挑眉,他面色潮红,眼里还没有太清醒,用力吐出几个字。


    “……我自己来。”


    “你行么。”苏榆揶揄道,“又不是没看过。”


    生病让夏岚江有气无力,但他还是竭力撑起半身,“……转过去。”


    苏榆耸耸肩膀,倒是很听话地照做。


    夏岚江头晕脑胀,费尽力气将衣服换下。衣服的细细簌簌夹杂着微微喘息,令人忍不住遐想联翩,苏榆忍不住啧声道:“……你这样还不如我帮你呢。”


    夏岚江运口气,“没事就去找烟花。”


    “人都快死光了,找不找烟花也无所谓了吧。”


    “当然有所谓。”


    “懒得出去。”


    “……罢了,我自己去。”


    夏岚江敛好衣物,撑着身子起来,苏榆杏眼圆睁,给他按回去。“你还找死?有什么理由是必须要现在做的?”


    夏岚江不语。


    见他又不说话,苏榆也固执起来。


    “不解释我就不让你出去。”


    “一句解释不清。”


    “那就解释两句。”


    夏岚江吞咽一下,道:“有些事很难说清……你也没必要知道这些。”


    苏榆不满道:“你是觉得我笨?”


    夏岚江看她因为这个生气,无语中又带着几丝好笑。“你有你的道,你的道跟我们的都不一样,本来也没必要跟你说这些,快让开。”


    “有什么不一样。”


    夏岚江看着她,眼里流出一丝落寞。“你的道有时候会让人很羡慕。”


    苏榆眨眨眼,她能感觉这句话他说得真诚,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


    “算啦,不说就不说,我去做不就好了。”


    苏榆拍拍手,掀帘而出,临走时笑道:“都说人在虚弱的时候会吐露得不一样,看来你也如此。”


    夏岚江垂眸,唇角泛起一点涟漪。


    倒是好哄。


    女人坐在凳上,见苏榆换好干衣出来,忙起身,眼睛直愣愣盯着苏榆。“还……还需要什么吗。”


    苏榆对她露出笑容,“我要去点烟花,你同我一起。”


    外面死寂无声,苏榆踩过重重尸骸,来到刚才缠斗的地方。李继、赵义、柴英花,每个人都保持着死时的样子,苏榆忽然停下,扭过头看向跟在身后,一声都未吭过的女人。


    “你叫什么名字。”


    “我?”女人呆呆地指着自己。


    “嗯。”


    “我……我没名字。”


    “没名字,那赵老三叫你什么?”


    “叫我婆娘。”


    “别人呢?”


    “别人叫我老三家的。”


    苏榆单眯起一只眼。“你知道什么是烟花吧。”


    “……知道。”


    “那你去旁边屋里找找,找到把烟花搬出来,然后用你手里的火折子,把烟花点燃。”


    女人瞄了眼血海之中显得分外可怖的屋子。


    “好。”


    苏榆抱臂,平静地看着女人进去,没一会儿,女人出来了,她利索地划着火折,烟花升空,绽放出大朵大朵的绚烂,衬着地上烂肉尸块,冷酷诡异。


    “喂,我来给你起一个名字。”苏榆勾起唇角,对不知何时笑容满面的女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