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论唯物主义者的自我修养
作品:《生活不易,二胡卖艺》 夜色如墨,程炎的二手吉普车在高速公路上孤独前行。仪表盘的蓝光映在他疲惫的脸上,后视镜里是蜷缩在后座的那个自称活了五百多年的二胡精胡二。
反正程炎是不信,当他是在胡言乱语,自作神秘。
此刻胡二正用他幻化出的琴弦当牙线,剔着从隅南葬礼丧事上顺来的牛肉干,翘着二郎腿,姿态惬意的半倚着两个箱子,箱子上显目的“鞋油”二字,在彰显着与程炎收到的鞋油为同出一脉。
不知道那主家李宏是有什么癖好,怎么尽逮着人送鞋油呢?
程炎对于胡二幻化出的琴弦视而不见,不知又是什么高科技,骗骗普通人的眼罢了。
可正因为程炎对胡二种种异常表现的爱答不理,胡二反而更加变本加厉的捉弄起程炎。
作为一个口口声声自称自己是一把五百年多年的二胡精,胡二的阅历见识还真不少,不能说思想多超前先进吧。至少这人也算与时俱进着呢,口中的现代名词一个接一个。甚至用“小唯物主义者”来称呼程炎,这使得程炎不得不疑惑,现在都这么卷的吗?就连二胡精也需要学哲学吗?更离谱的是,这人还自称自己是“老艺术家”,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学来的这一套。
“前面是收费站。”程炎瞥了眼导航,“你能不能...正常点?”
胡二吐出琴弦,琥珀色的竖瞳在黑暗中发光:“老艺术家剔个牙都不行?”他忽然凑到前排,长发扫过程炎的脸颊,“还是说...你怕了?”
程炎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程炎宁愿相信这是场精心策划的恶作剧。尽管在三小时前,他亲眼看见这个自称“老艺术家”的怪人顺手超度了路边一个身穿寿衣的小脚“老太太”。
这是疲劳驾驶出现的幻觉,程炎告诉自己。
“我只是不想惹麻烦。”程炎减速驶入ETC车道,“把你的...本体收好。”
为了能让胡二少惹是生非,程炎不得不昧着良心承认那把破旧的老胡琴为胡二的本体。
收费站亮着惨白的灯光,像孤岛般漂浮在黑暗中。值班岗亭里,穿制服的小哥正打着哈欠刷短视频。
胡二的眼睛突然眯成一条缝:“有意思。”
程炎刚摇下车窗递卡,后座就传来凄厉的弦音——胡二不知何时架起了二胡,琴弓一拉,《二泉映月》的悲凉旋律瞬间灌满整个收费站。
“你干什——”
“嘘。”胡二用琴弓抵住程炎的嘴唇,冰凉触感激得他一个哆嗦,“看效果”。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收费站小哥的表情从困倦变成恍惚,又变成难以形容的感动。他机械地抬起栏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太、太感人了...这曲子让我想起去世的奶奶...”
程炎的唯物主义世界观裂开一条缝。
他眼睁睁看着小哥掏出一沓通行券:“都、都拿去吧...这个月我给您免单...”
胡二得意地挑眉,琴弓一转切到《江河水》,收费站小哥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更可怕的是,岗亭的日光灯开始随着旋律明灭,而收费站小哥脚下投下的影子竟扭曲成跪拜的鼠形。
“够了!”程炎怒道,“你这是催眠、洗脑!”
后视镜里,胡二的笑容扩大到一个非人的弧度:“错,你怎么不说这叫艺术感染力呢?”
夜半的高速收费站难得的空荡,这么久的时间,除了程炎的车辆,不见一辆车通过,黑夜的笼罩下,就这个一处地方亮着灯光,显得越发孤零零的。
眼见程炎的眉头皱的都打结在一起,胡二暂时收敛开玩笑的心思。
“没意思,好心当做驴肝肺。这人被个小灰鼠精附身了,我大发善心,免费帮他驱邪,不然他接下来可老遭罪了。这都看不出,还胡乱冤枉人,真是头发短,见识浅。”撇撇嘴,胡二一撩自己肩头散落的的头发,给了程炎一个白眼,扭过头不再言语。
好不容易交完费,留下哭的稀里哗啦又一脸懵逼的收费员小哥,程炎重新上路。
一路畅通无阻,根本看不见来往的车辆,对于隅南所在地的偏僻程度,再度刷新了程炎的认知。高速公路上,程炎不断回想起收费站小哥脚边呈鼠形的影子,以及临走时一团灰气从小哥肩头飘去,程炎陷入了沉思。
没走多远,沉思中的程炎的太阳穴就又气得突突直跳。汽车导航系统突然开始播放《大悲咒》,车载空调出风口飘出纸灰,连雨刷都自动摆出了《赛马》的节奏。
“停下这些把戏!”程炎猛踩刹车,紧握方向盘。
胡二懒洋洋地拨弄琴弦:“老艺术家需要练习嘛~”。他突然凑近,呼吸喷在程炎耳畔,“何况...你真的认为这些只是‘把戏’?”
程炎的指尖发冷。
三小时前那个小脚“老太太”浮空的画面在脑海闪回,当时胡二说了什么来着?——“新死的鬼魂,跟了我们一路了。”
那时程炎还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口口声声看着不肯相信的口号,此时却在胡二的胡作非为下有节节败退的迹象。
“幻觉幻觉,子不语怪力乱神!富强民主文明科学……”
这人有毒,跟他呆在一起久了,思想会被这人侵蚀,都开始变得不再斩钉截铁的相信自己的认知。
不行,得赶紧弄清楚胡二与爷爷的之间的关系,才好与这人划清界限。
“你和我爷爷之间究竟是什么怎么回事儿?”程炎最终还是没忍住,直接在车上问了出口。
五年前,程炎的祖父陈明突然在老家的卧室凭空消失,没有人见过他出门,好生生一个人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程炎问过父母,以为能从父母口中得知祖父的消息,可无奈的是就连程炎的父母都不知道祖父失踪的时间,更别说前因后果了。
程炎自然是不肯相信,时不时就缠着父母询问,往往得到的也是父母苦涩的摇摇头,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你祖父偷了我的弦。”胡二指尖把玩着那截龙血沉香,语气慵懒,“现在该你还债了。”
程炎大吃一惊,“不可能!你胡说,我爷爷不是那种人!”脱口而出反驳道。
程炎从小跟着爷爷程明长大,很清楚爷爷的为人。在他印象当中,爷爷是个少言寡语但很友善的人,而且出手特别大方阔绰,根本不是那种会觊觎别人东西的人。
胡二不答,琴弓轻点程炎的眉心——
烈火。
破碎的二胡。
火舌舔舐着半截黄花梨木二胡的残骸。
胡二蜷缩在焦土上,琴筒裂作两半,凝聚的琴弦在崩断时溅起细碎的金光——那是本命弦溃散的痕迹。
一个瘦削的男人踩过枯草燃烧后的焦黑,走到胡二的面前,“程家守了你五百年,今天该你回报了……”他嘶哑的笑着,五指刺入胡二胸口,生生扯出最后一根青色的琴弦。
胡二挣扎,指尖聚起的弦光如垂死银蛇,在缠上程明手腕时试图割裂皮肉,却又无力的垂下。
骤雨突至,转眼如倾盆,雨滴穿过胡二逐渐透明的灵体。很快,他听见程明消失在雨幕中的脚步声,比断弦的余音还要刺耳。
雨滴溅起灰烬,毫不留情得扑向胡二的脸,胡二在暴雨中陷入了昏迷。
程炎猛地回神,不敢置信地回望着胡二。
刚才脑海中看到的画面,太有冲击力,程炎犹如一个旁观者一般,目睹了那一幕的发生,画面中的胡二身受重伤,凄惨的倒在地上。而那名瘦削的男人不仅冷眼旁观,甚至是落井下石,对胡二出了手。
瘦削男人背对着程炎,程炎没看清男人对胡二做了什么,只是感觉男人的身形有些熟悉,直至男人转身离去那一瞬,程炎看清了男人的脸。
那是一张不同于自己记忆中的脸,却又深深铭刻于程炎的记忆中,那张脸是属于程明的,是程炎爷爷的脸。只是相较于程炎记忆中憨厚且略带沧桑的面孔,此刻的程明显然更加年轻。
那张年轻俊朗的脸上,却被一块黑巾蒙住了半边,独独漏出左眼的位置,右眼则隐匿在黑巾之下。
黑巾遮眼,这是程明独特的标志,也是被人喊作“程瞎子”的原因。
小时候程炎曾问过爷爷,为什么要用黑色的丝巾将右眼遮住?是因为眼睛受伤了吗?却总是被爷爷笑着逗弄过去,尽管没能知晓爷爷眼睛受伤的原因,但那块黑巾,程炎印象极为深刻。
“这是你捏造出的幻象,对吧?你对我下了心理暗示?”程炎试图向胡二求证。
肯定是这人故意伪造出的画面,一路上,见惯了这人不合常理的举动,程炎一直在告诉自己这人应该掌握着一些高科技的东西,也许是3D投影仪,又或者这人学过催眠术之类。
“一切不符合科学常理的东西,若用科技解释不了,那就只能是被人下了心里暗示。”这是程炎的硕士导师经常放在嘴边的话,作为一名有名的考古学教授,程炎导师说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再说,在程炎记忆中,爷爷明明是个充满善意的小老头,怎么会做出这样不厚道的事儿?
可胡二看起来并不打算多做解释,反而替程炎着想,笑眯眯的说道:
“怎滴?你属猫的?好奇心怎么这么重,好奇是好事儿,但小心小命没了。好啦好啦,以后多的是机会让你解密,但现在,专心开车~”
在胡二状似体贴的关心下,仪表盘突然亮起油量警报,程炎这才发现油箱图标变成了流泪的表情。
后座传来悠扬的弦音,胡二即兴创作起新曲:《论唯物主义者的崩溃进行曲》。
“草!”
程炎气的爆粗口。
却又无可奈何,这人似乎确实与祖父交情不浅,手中也许掌握着祖父失踪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