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护工，请问拍摄这张照片的秦佩春婆婆，还健在吗？”


    秦时雨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强忍住眼底的情绪，追问马护工这位秦佩春奶奶的下落。


    “当然健在啦，秦佩春奶奶可是我们春晖疗养院的镇院之宝！”马护工笑着回应秦时雨，也看向这张老照片，和她介绍着秦佩春，“秦奶奶现在已经九十四岁了，每年的清明节前后，都会教疗养院的大家一起做青团，这可是她的家传手艺！”


    秦时雨憋回自己眼底翻涌的情绪，对马护工挤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脸，“那就好，马护工我们走吧，我没事的，一时出神摆了。”


    马护工不明所以，但还是给秦时雨引路，俩人继续向疗养院的里面走去。


    俩人一路走到春晖疗养院的活动室，马护工先行一步，推开了疗养院活动室的门。


    “小秦志愿者，这边请，这就是我们疗养院的活动室，大家现在都在里面做青团呢。”马护工边走边对秦时雨介绍着疗养院活动室现在的情况。


    春晖疗养院的活动室里，有十几位老人家一起围坐在一张长桌旁，活动室很热闹，大家都在热火朝天的做青团，朝气蓬勃的样子，一点也不像老年人。


    在老人家围坐的长桌上摆满了糯米粉、艾草和豆沙馅，这些清明青团要用的材料。


    秦时雨脚步一顿，她的目光一进门就被坐在窗边的那位老奶奶吸引住。


    这位老奶奶梳着整齐的发髻，发髻上别着一支翠绿色的发簪，身着一件藏青色的老式对襟衫，手腕上带着一只翡翠镯子，慈眉善目的老奶奶，正低头包着一枚小巧可爱的青团，动作十分认真。


    老奶奶即使上了年纪，但她做青团的动作很熟练，一看就知道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她的每一步都很熟悉。


    老奶奶拇指按住面皮，食指捏着面皮的边缘处，手腕不断旋转收边，再用最后小拇指轻轻一挑一按，她手上的青团立即浮现出细密如织的褶纹。


    “秦家青团独有的多褶两挑指法。”秦时雨呼吸一滞，一眼就认出来这位老奶奶所用的手法，这是爷爷交过自己的秦家手法，是秦家青团特殊技巧。


    “什么？”马护工没有听清楚秦时雨的话，有些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反问她。


    “没什么，”秦时雨回过神，不再直勾勾地看着老奶奶的手法，问马护工，“我们过去吧，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大家做青团的手法一看就好，比我专业多了。”


    秦时雨俩人一起向活动室里边走去，马护工走到长桌前，向各位老人家介绍秦时雨的身份，“各位爷爷奶奶们，这是我们院新来的志愿者，来这里体验我们的传统美食文化活动的，大家欢迎！”


    “小姑娘长得真水灵。”


    “哪里人啊？”


    “小姑娘别怕生，来，来我这边坐，我孙子和你一边大哩，别怕生。”


    在座的爷爷奶奶都很和蔼可亲，招呼着秦时雨到自己身边来，疗养院好久不见年轻人，光是看着就感觉自己也都变年轻了。


    秦时雨笑着回应老人家们的盛情邀请，心里早就想和那位老奶奶接触，同手同脚地走到那位老奶奶的身边坐下。


    秦时雨走过去，假装自己是一个新来的，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志愿者，“老奶奶，您做的青团真好看。”


    老奶奶抬头望向秦时雨，弯着眼睛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她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后独有的味道，有些审视地看着秦时雨的眼睛，“小姑娘，你也懂青团吗？”


    “我家清明时节常常要亲手做青团。”秦时雨谨慎地回答老奶奶的问话。


    “既然你是新来的志愿者，”老奶奶有些混浊的眼底闪过一些不明情绪，目光打量着秦时雨，“那过来帮奶奶我搭把手？”


    秦时雨点点头，起身去一旁的水池边洗手后，像模像样地揪了一个面团剂子。


    按照秦家青团的手法，在老奶奶的面前包青团。


    老奶奶一眼不眨地看着秦时雨的手法，指着还没有动过的一袋糯米粉，突然出声问她，“丫头，你从揉面开始做个青团给我看看，怎么样？”


    “没问题，老奶奶。”秦时雨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不显，拿过糯米粉，开始混合糯米粉和艾草混合汁液。


    秦时雨转动自己的手腕，拇指不着痕迹的在艾草面团三次压出一道深深的印子，不断沿着这道印子揉搓，反复折叠面团，从和面开始展示自己的秦家揉面技艺。


    秦时雨又再次使用“三醒三叠法”揉搓着面团，用自己的余光看着这位老奶奶的反应。


    秦时雨的手刚要再次“折叠”艾草面团时，老奶奶突然按住她的手腕，语气有些许迟疑地问她，“小丫头，你这揉面的手法跟谁学的？”


    秦时雨想了想，语气故作稀松平常，好像不过是在聊起今天的天气一般，对老奶奶说道，“我家里长辈教我这样做的。”


    老奶奶抓着秦时雨的手，指尖却在微微颤抖，手指无意识的收紧，勒着秦时雨的手腕。


    空气就在这一瞬间凝固住。


    “现在的年轻人啊，”老奶奶松开秦时雨的手腕，再看向秦时雨时，目光细细打量着她的脸。


    老奶奶收回目光，突然将一盆豆沙推到了到秦时雨的面前，“那应该会炒馅吧？”


    “会。”秦时雨不假思索，直接过老奶奶递来的那盆豆沙，询问道，“老奶奶，请问疗养院的厨房在哪里？”


    “我带你去。”马护工不明白秦时雨和老奶奶之间的互相试探，直接和她说道。


    “跟我来吧。”老奶奶开口，站起身来，拍了拍马护工的手，自己领着秦时雨向活动室一旁的厨房走去。


    秦时雨端着那盆豆沙，跟在老奶奶后面，走到活动室边上的一个厨房。


    厨房里，老奶奶用眼神示意秦时雨开始炒制豆沙馅。


    秦时雨接收到老奶奶给出的信号后，沉默走到灶台前，开始炒制做青团要用到的豆沙馅料。


    秦家炒制豆沙馅的秘方，秦时雨早就已经烂熟于心，开火后，“之”字形翻炒。


    在最后一步时，秦时雨不动声地停下翻炒着豆沙馅的锅铲，故意把火开到最大，油锅“刺啦”一声爆响，险些把锅里的豆沙蹦出来。


    “哎呦！”


    秦时雨有些慌张的向后退了一步，手肘“一不小心”就把盐罐撞到，又“不小心”的把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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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量的盐加入到豆沙之中。


    细白的盐粒撒入豆沙馅中，立马就融化开，没法捞出。


    老奶奶看着有些作怪的秦时雨，嘴角微不可查地翘了翘。


    “笨手笨脚的，”老奶奶嘴上嫌弃着秦时雨刚才的作怪，却主动伸手接过她手里的锅铲，用锅铲在锅里一会儿打圈画圆，一会儿又画“之”字，边画边教秦时雨，“豆沙要这样搅拌，才好搅拌均匀，这样豆沙就不会糊锅。”


    秦时雨紧盯着老奶奶的动作，老奶奶锅铲划过的姿势，竟然和爷爷小时候教她的一模一样，在末尾画了个回勾结束翻炒。


    这是秦家人的一个小习惯，也许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也许又有什么意义，但就是这个画回勾的方式，被秦家人一代人传一代人，流传了下来。


    “老奶奶，现在的火是不是有点太大了，要不要调小一点呢？”秦时雨伸手想要帮老奶奶调火候。


    俩人都想调火候的手，在灶台旋钮前相触，秦时雨感觉到老奶奶右手的触感，视线朝下看去。


    老奶奶布满皱纹的手，指甲被她修剪得极短，指尖有些粗粝，虎口处有老茧，看样子是常年握着刀的痕迹。


    好巧的事，秦时雨的虎口处，也有老茧，是她小时候每天练习刀工而留下的锻炼痕迹。


    老奶奶也看着秦时雨的手，收回自己的手，让秦时雨调小炉火的火候，之后又若无其事的移开自己的视线。


    “丫头，你家做青团的时候，用的是家艾还是野艾？”老奶奶突然用姑苏话问秦时雨。


    秦家祖传的青团配方，必须用野生艾草。


    秦时雨眨眨眼睛，模棱两可的回答老奶奶问话，“家艾方便，野艾难寻。”


    “哼，”老奶奶冷哼了一声，对秦时雨说道，“连祖宗的规矩都忘了。”


    秦时雨听完老奶奶的话，有些确定后沉默片刻，拿出自己的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是去年的清明时节，爷爷站在老宅的前院，一手捧着一把野生艾草，一手捶打石臼，把野生艾草捶打成泥。


    “您认识他吗？”


    老奶奶看着秦时雨拿出的这张照片，瞳孔骤然收缩。


    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再次见到故人之时，老奶奶的心情依旧难以自持。


    这张照片背景，正是秦家贡在前院的列祖列宗排位。


    “秦家……”老奶奶声音带着沙哑，面露怀念地看着这张照片，“还在。”


    秦时雨没有回答，而是哼起一首童谣。


    “青团子，糯叽叽，阿爹教我捏褶子……”


    这是秦时雨小的时候，爷爷告诉她的，“这是我的小姑姑编来哄我睡觉的童谣。”


    秦佩春的手，不可控制的突然颤抖，炒锅里的雾气蒙蒙，掩盖不住她激动的心情。


    良久，秦佩春哑着嗓子问秦时雨，“那小子，他还好吗？”


    秦时雨鼻尖一酸，说话声有些哽咽道，“爷爷现在很好，他现在已经有了四子一女，还有了五个孙辈，我叫秦时雨，是他的三孙女。”


    秦佩春猛地闭上眼睛，两行浊泪滚落。


    眼泪滴落在衣襟上，像1943年那个死里逃生的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