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 百六十一章 雪梅初遇

作品:《云麓词心录:白云着

    云麓词心录·


    第一章 寒江独钓客


    暮色沉得像一砚磨不开的老墨,渐渐将岳麓山的轮廓晕染模糊。煜明背着半旧的竹编画篓,沿着云麓宫后的石径往下走,鞋尖踢碎了几瓣未落的枫叶,那点红在青石板上洇开,像谁不小心沾了胭脂的指痕。山风卷着湿冷的水汽扑来,他下意识裹紧了藏青色的棉袍,袖口磨出的毛边扫过掌心,忽然想起三日前唐瑭塞给他的那页信笺。


    "煜明兄,岳麓后溪的梅花怕是要开了。今岁初雪若落,定要同你去看那''倔强枝头''的妙景。"信上的字迹像被风揉过的云,却偏偏在"倔强"二字上顿得极重,墨色都深了三分。他低头笑了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画篓里那管狼毫——上周在唐瑭书案上见过的,笔杆刻着"雪痕"二字,此刻却静静躺在自己的画具里,大约是那家伙又喝醉了酒,临帖时随手放错了地方。


    溪水在石缝间低吟,声音比半月前清冽许多。煜明在溪畔那块赭红色的巨石上坐下,解下画篓里的宣纸铺展在膝头。对岸的竹林被风摇得沙沙响,忽然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在鼻尖,凉丝丝的。他抬眼望去,第一片雪花正从铅灰色的云隙里旋下来,像谁家绣娘剪碎的银箔,转眼就在空中织成了细密的网。


    "好雪!"


    一声朗笑从竹林深处传来,伴随着木屐叩击石板的脆响。煜明抬头,只见唐瑭披着件月白色的斗篷,手里攥着半卷书,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这边跑,发间落了几片雪,倒像是插了几枝未开的白梅。


    "你倒是会挑时候,"唐瑭喘着气在他身边坐下,将书往石上一放,立刻伸手去接飘落的雪花,"方才在书院抄录《山园小梅》,忽然见窗纸发白,推窗一看,好家伙,这雪下得比林和靖的诗还俊!"


    煜明看着他指尖的雪花融化成水珠,忽然想起那页信笺上的"倔强枝头"。他伸手一指对岸溪湾:"你瞧那边。"


    溪水转弯处,几株老梅正擎着花苞立在寒烟里。雪落得密了些,细雪扑在深褐色的枝干上,像是谁用淡墨在宣纸上点了几点飞白。有一朵花苞似乎被雪吻得痒了,微微绽开半片花瓣,那点嫣红在素白的背景里,竟似燃着一簇不肯熄灭的小火。


    唐瑭忽然噤了声,半晌才喃喃道:"霜风,像癫狂的刀客......"


    "嗯?"煜明转头看他。


    "没什么,"唐瑭摇摇头,从袖中摸出一支狼毫,"方才路上得句,总觉得缺了些力道。"他说着便在煜明摊开的宣纸上蘸了墨,笔尖在半空悬了悬,忽然重重落下:"霜风,像癫狂的刀客/无情斩向大地——"


    墨色在宣纸上洇开,"斩"字的最后一竖拖得极长,几乎要划破纸背。煜明看着那字,仿佛真听见北风卷过山谷时的呼啸,像是有把无形的刀,正将满山的绿意一寸寸削去。他想起昨日在市集看见的枯树枝,被冻得裂开的树皮里空空如也,确实是"大地瑟瑟发抖/万木枯竭凋零"的景象。


    "好个''癫狂刀客'',"煜明抚掌笑道,"只是这肃杀之气太盛,须得有东西破一破。"


    唐瑭闻言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你看那梅。"


    第二章 红绫映雪时


    雪下得更大了,转眼间就在石桌上积了薄薄一层。唐瑭将半卷书往怀里一塞,索性脱了斗篷铺在石上,盘腿坐了上去。煜明见状,也从画篓里取出朱砂砚,往里面添了些雪水。狼毫在砚中旋转,朱砂色渐渐浓起来,像要滴出血来。


    "且看我这''倔强枝头''如何破这寒冬。"唐瑭说着,提笔在宣纸上疾走。他笔下的梅枝并不似寻常画谱那般疏影横斜,而是如铁钩般虬结着向上,枝桠间像是藏着千钧之力。墨色的枝干上,他用饱蘸朱砂的笔点染花瓣,那红不是寻常的胭脂色,倒像是将燃烧的炭火研进了墨里,每一片花瓣都透着股灼人的热气。


    "花瓣如绫罗红绸/艳丽得像燃烧的火焰一样——"他一边写,一边低声吟哦,笔尖在花蕊处顿了顿,改用金粉勾染,"花蕊似金芒闪烁......"


    煜明看着宣纸上渐渐成形的红梅,忽然觉得周遭的寒气都被这抹红逼退了些。他想起去年冬日在衡山见过的火山岩,黝黑的石缝里渗出暗红的岩浆,那是大地在冰雪下跳动的脉搏。此刻唐瑭笔下的梅,倒真像是从地壳深处迸出来的火种,在冰封的世界里燃出一片天地。


    "你闻。"唐瑭忽然停笔,侧耳细听。


    溪风送来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香,像是雪水浸过的檀香,又带着点微苦的药味。煜明闭上眼,想象着那香气如何从梅蕊中溢出,穿过纷飞的雪花,钻进人的鼻尖。"在寒风呼啸的侵袭中/散发出幽微的清香——"他低声念道,忽然睁开眼,"这香来得不易,倒像是梅用性命熬出来的。"


    唐瑭放下笔,伸手拂去宣纸上的落雪:"可不是么。你瞧它''根扎霜土,挺直脊梁'',这满山的树都弯了腰,偏它还在这儿硬挺着。"他说着,手指轻轻抚过纸上的梅枝,"我昨儿夜里读《周易》,读到''亢龙有悔'',总觉得不是滋味。今日见了这梅,才明白真正的刚不是硬拗,是明知前路是霜雪,偏要把自己活成一炷香,哪怕烧尽了,也要留些味道在这天地间。"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雪光映在他眼底,竟比天上的星子还要亮。煜明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岳麓书院初见时,唐瑭也是这般模样——那时他刚被贬官归乡,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却在讲学时对着一丛枯菊慷慨陈词,说"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眼里的光吓得旁边打瞌睡的书生都醒了。


    "你这性子,倒真像这梅。"煜明笑道,伸手替他拂去肩上的雪,"只是梅有雪衬,才更显高洁。你看这漫天飞雪,若是没有它们落下来,这梅的红怕是要艳得扎眼了。"


    唐瑭闻言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好个煜明兄,竟拿我比作梅!只是这雪......"他抬头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忽然若有所思,"你说这雪是为何落下来?是为了压弯梅枝,还是为了......"


    "为了让梅知道,这天地间还有人懂它的寂寞。"煜明接口道,指尖轻轻划过宣纸上未干的朱砂,"你看那''梅因雪的映衬/越来越显得高洁向上/雪因梅的点缀/越来越独具韵味让人惊叹''——这世上哪有什么单独的英雄,不过是你我互为知己,才成就了这一段佳话。"


    第三章 江南雪北境


    雪渐渐小了,天空透出些微的青灰色。唐瑭将写好的诗稿小心折起,塞进煜明的画篓里:"这诗先寄存在你这儿,待他日装裱好了,挂在你那''云麓草堂''的中堂,也好让来访的客人知道,我等并非只会舞文弄墨的酸儒。"


    煜明笑着摇头,收拾起画具:"说起草堂,前儿刚得了块老松木,正想请你去瞧瞧,看能雕个什么摆件。"


    两人说着话,沿着溪岸往山下走。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声响,惊起几只藏在梅枝间的山雀,扑棱棱飞过溪面,翅膀上抖落的雪沫子在半空划出几道银线。


    "方才你那诗里写了梅雪,倒让我想起去年在江南见过的雪景。"煜明忽然开口,"那时我在苏州,恰逢小雪,青石板路上落了薄薄一层,乌篷船的船篷上也盖了些,远远看去,像是谁在水墨画上轻描了几笔淡铅。"


    唐瑭听得入神,忍不住追问:"可曾见着梅花?"


    "自然见着了。"煜明眼中泛起笑意,"有家人家的院墙里伸出一枝红梅,花瓣上沾着雪,风一吹,雪沫子簌簌往下掉,那红就像要从墙里透出来似的。倒真应了那句''温婉披薄霜'',连那梅都显得柔润了些。"


    "江南的雪到底是小家碧玉,"唐瑭咂咂嘴,像是在品味什么,"我前年去北疆,才知道什么叫''雪落漫天,千山冰封,天地一色''。好家伙,那雪下起来跟倒海似的,放眼望去全是白,连太阳都成了个模糊的白盘子。"


    "哦?那可有梅?"煜明好奇地问。


    "梅倒是有,不过跟咱们这儿的不一样。"唐瑭停下脚步,在雪地上用树枝画了个粗粝的轮廓,"那儿的梅长得矮,枝干跟铁疙瘩似的,开的花也小,颜色却比血还红。有一回我在戈壁上走着,忽然看见一丛梅长在石缝里,周围全是雪,就那点红,跟烧着的篝火似的,看得人心里发烫。"


    煜明想象着北疆雪地里的红梅,忽然觉得唐瑭笔下的"倔强"有了更厚重的分量。同样是梅,在江南是"温婉披薄霜",在北疆却是"铁骨抗风雪",可无论是哪一种,都在各自的天地里活出了滋味。就像他和唐瑭,一个爱画山水,一个喜作诗文,性情虽有不同,却都在这岳麓山间,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


    "你说这天地之大,"煜明忽然有感而发,"梅雪相逢的景致,怕是有千万种模样吧?"


    唐瑭将树枝往雪地里一插,笑道:"何止千万种!单是这岳麓山的梅,初雪时是一种韵致,深冬时又是一种风骨。就像你我,今日同看这初雪映梅,待到来年春深,再来看落花如雪,又该是另一番心境了。"


    他说着,忽然从袖中摸出个酒葫芦,拔开塞子灌了一口,又递给煜明:"来一口?驱驱寒气。"


    酒液入喉,带着浓烈的梅香。煜明呷了一口,只觉得一股热流从丹田升起,直往四肢百骸里钻。雪后的空气清冽无比,吸进肺里带着草木的清香。远处云麓宫的钟声隐隐传来,被雪滤过的声音格外空灵,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梵音。


    "唐兄,"煜明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哑,"方才你那诗里说''默默守望春潮'',我总觉得这''守望''二字用得好。你说咱们这般舞文弄墨,究竟是在守望什么?"


    唐瑭接过酒葫芦,又灌了一口,喉结在暮色中微微滚动:"守望什么?或许是在守望这天地间的一点真性情吧。你看这梅,守着寒冬不肯谢;这雪,落下来就只为衬梅的颜色。咱们写的诗,画的画,若能像这梅雪一般,哪怕只能打动一个人,也算不负这山水了。"


    他说着,抬头望向渐渐被夜色笼罩的山林,雪后的岳麓山像一幅淡墨山水画,唯有那几株红梅,在暮色中透着倔强的红。煜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觉得这天地间的万事万物,似乎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诉说着某种默契——就像梅与雪,诗与画,他与唐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第四章 词心照雪明


    回到云麓草堂时,天上已挂起一弯冷月。煜明推门进去,先往炉子里添了些炭,火光"噼啪"一声窜起来,映得满室通明。唐瑭将湿了的斗篷挂在衣架上,径直走到书案前,拿起煜明前日未完成的《寒江独钓图》。


    "你这渔翁,倒像是从柳宗元的诗里走出来的。"唐瑭指着画中披蓑戴笠的老者,"只是这江雪画得还不够冷,得再添些飞白。"


    煜明端来两杯热茶,放在案上:"正想请教唐兄,这雪意该如何表现?"


    唐瑭放下画,端起茶杯暖手,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雪意不在多,而在韵。你看方才那初雪,落在梅枝上是一种韵,落在江面上又是一种韵。就像你那首《江雪》诗里说的''孤舟蓑笠翁'',这''孤''字用好了,雪意自然就出来了。"


    煜明闻言,若有所思地拿起狼毫。他看着窗外的月色,想起方才溪畔的梅雪,忽然觉得笔下有了些灵感。笔尖在砚中蘸了淡墨,轻轻落在宣纸上,先勾出几笔远山的轮廓,用淡墨烘染出雪后的朦胧。然后在江面中央,点染出一叶扁舟,舟上的渔翁只用寥寥数笔勾勒,却偏偏在蓑衣上用了些留白,像是落了层新雪。


    "好!"唐瑭在一旁击节赞叹,"这留白用得妙,比满纸涂白更有雪意。就像我那诗里写的''梅因雪的映衬'',有些东西,缺了反而更完整。"


    煜明放下笔,看着渐渐成形的画,忽然笑道:"你那诗我越想越觉得有味,尤其是那句''梅雪关系是诗歌核心亮点''。其实何止是诗歌,这世间万物,又有多少不是像梅雪这般,相互成就的?"


    唐瑭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你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我昨儿读《菜根谭》,里面说''让利精于取利,逃名巧于邀名'',起初不甚明白,今日见了梅雪,才知道真正的智慧,是懂得''相映成趣''。就像你我,一个画画,一个写诗,看似各不相干,实则......"


    "实则是你借我笔墨,我借你颜色,共同在这天地间,写一幅《梅雪之恋》。"煜明接口道,眼中笑意盈盈。


    炉火又"噼啪"响了一声,爆出几点火星。唐瑭忽然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被雪映得发亮的山林:"煜明兄,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一种文字,能把梅的倔强、雪的清冽,还有你我此刻的心境,全都融在一起?"


    煜明走到他身边,看着窗外那几株在月色中若隐若现的红梅,忽然想起方才在溪畔唐瑭念的诗句:"在寒风呼啸的侵袭中/散发出幽微的清香......根扎霜土,挺直脊梁/宛如冬日的炽热诗章/默默守望春潮"。


    "有。"煜明轻声说,"这文字不在纸上,而在天地间,在你我心里。你看那梅,看那雪,看这茫茫夜色中的岳麓山——它们每天都在写着最动人的诗,只等有心人来读。"


    唐瑭转过头,月光落在他脸上,竟比炉火光还要温柔:"说得好。就像你这''云麓词心录'',未必非要写成书册,只要你我每次对坐,能从这山水间读出些真意,便是最好的记录了。"


    两人相视而笑,不再多言。炉火烧得正旺,将窗纸上的雪影映得明明灭灭。煜明走到书案前,摊开一张新的宣纸,提笔蘸墨。这一次,他没有画山水,也没有写渔翁,只是在宣纸上轻轻勾勒出几枝虬结的梅枝,然后在枝桠间,用淡墨点染出漫天飞舞的雪花。


    唐瑭凑过来看,见他在画的角落题了一行小字:"梅雪初遇时,词心照雪明。"


    "好一个''词心照雪明''!"唐瑭抚掌大笑,"就冲你这题字,我也得再赋一首诗来配。"他说着,便拿起另一支笔,在画的另一侧写下:


    "霜风斩尽千山绿,


    一点嫣红破寂寥。


    雪落无痕香有韵,


    相知何必在春朝。"


    写完,两人看着这幅即兴之作,都忍不住笑了。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落了起来,细细密密的,将整个岳麓山都裹进了一层温柔的白纱里。炉子里的炭火烧得通红,映着满室的墨香与茶香,还有那幅尚未干透的《梅雪图》,在月色与火光中,静静散发着属于冬日的诗意。


    煜明忽然觉得,这世间最难得的,并非梅的傲骨,也非雪的清魂,而是在这样一个寒夜,有知己相伴,能于笔墨间寻得一点真趣,于风雪中守得一颗词心。就像那梅与雪,彼此成就,彼此映照,共同在这寂寥的冬日里,谱一曲永不凋零的恋歌。而他的《云麓词心录》,才刚刚翻开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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