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坠湖

作品:《殿下为何如此心虚

    第83章坠湖


    楼禀义见孙应信了,继续持剑架在沈持意的脖子上,带着沈持意一并往前走。


    他听到碧湖已经被人围了的消息时,就知晓朝廷已经占了先机。


    等到他集结城防军,顶多能守住太守府,要抢回税银根本不可能。


    可是他能在两方人马中周全到现在,靠得不就是这些大隐隐于市的税银?


    楼禀义不得不想要最后搏一把。


    因为太子就在他的面前。


    区区太子金羽又怎么能让他敢如此孤注一掷?


    金羽为其一,沈持意确实是太子,为其二。


    藏在他府中暗处的那些人,本就是骥都来的,有人早已暗中见过太子。楼禀义将太子领进府后,便趁着太子没留意,和那些人确认过。


    太子那些策反劝降之言根本不重要。


    楼禀义要税银。


    他身边跟着自己的亲信,挟持着沈持意不断往碧湖边上走。


    孙应不再咄咄紧逼,止住其他士兵的包围之举,让开道来,却还是说:“太守,我只是个副将,听从命令,无法决定税银的来去。我必须请示上峰——”


    “你先为我备船,”楼禀义冷笑,“你想找人确认是不是太子也好,不敢做决定也罢,你请示你的,但我不会等你。”


    “休想把拖延时间这一招用在老夫身上。”


    孙应面露难色。


    楼禀义却又把剑提了提。


    被剑架在脖颈之上的青年面白如雪,显然被吓坏了,如此危机之刻都没什么神情,眼神空茫茫的,像是走神一般。


    唯有剑锋及他咽喉时,他似是被冰凉之意唤回了直觉,一个垂眸,又一个抬眸,转瞬间面露惊慌。


    可他没有呼救,也没有胡乱喊叫。


    端的是惊惧却不慌,临危却不乱的高位之姿。


    孙应原先因那金羽信了五分,如今却信了八分。


    他立刻挥来下属,让人赶赴河道码头,又给楼禀义让出一艘航船来。


    楼禀义继续挟持着沈持意,带着自己的人马,缓缓上了航船甲板。


    沈持意看似被迫,实则一直在留意着四方的局势。


    他从太守府出来一直没有行动,等的就是这一刻。


    这一刻,楼禀义上了船,后无退路,孙应等人围在岸边,前方码头又有江州军,随时可以围堵抓人。


    而那些一直藏在暗处的另一批人,也想要楼禀义成功拿走税银的那一批人,他们一直跟着楼禀义来到碧湖边,却无法靠近。因为楼禀义也不信任他们。


    这个时候是最有可能生擒楼禀义和太守亲信的时机!


    楼禀义刚刚站定。


    孙应派去请示的人才刚走没多久。


    被挟持的青年突然说:“孙副将,我不是太子。”


    众人尽皆一愣。


    青年全然不复刚才或是游离或是惊吓的神色,刀锋在喉,却轻笑一声。


    他不像在生死的漩涡中心,而似踏在轻波之上。


    他说:“此乃太子之计。!


    ”


    “我为太子亲信,特奉了死命,带着殿下的金羽取信楼禀义,将其诱至此处,以防楼禀义逃窜无踪,被人灭口。”


    “如今大事已成,还请孙副将助我一臂之力,不必因顾念我而错失良机,即刻捉拿反贼,务必将此大案追查到底!”


    他这般说,卸了太子的身份,也摘了孙应的责任。


    没有人会怀疑什么。


    因为所有人眼中,太子不可能在性命攸关之时说自己不是太子。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可能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的储君会不想活。


    唯有确认过沈持意身份的楼禀义瞠目结舌:“你——”


    他太过惊讶震怒,一时之间失了警惕。


    藏在暗处的薛执终于找到机会,猛地掷出小刀!


    “啊!!”


    那暗器小刀准确无误打上楼禀义手背,卸了他握剑的力道!


    长剑登时滚落在沈持意身前,滚下了舷边,落入水中,溅起水花。


    说时迟那时快。


    薛执刚成功卸了楼禀义的剑,另一处不为人所注意的方向竟然又射出一支箭来,直冲楼禀义而去。


    ——局势突转,孙应还来不及反应,暗处便有人放弃税银,也放弃了楼禀义,只想趁此机会灭口。


    千钧一发之际。


    楼禀义竟直接将身侧的沈持意拉到自己身前挡箭!


    “咻——”


    眼看那箭尖就要刺入青年心口。


    远方不知何处又乍然而现一支箭羽,一刹那间撞上了前一支箭的箭身。


    可这支急切的救命之箭来得太远,哪怕拉弓之人已经到得很快很快,已经用尽全力,也卸不了先前一支箭的力道,拦不住已经要刺入前方的箭势。


    要灭口楼禀义的那支箭偏移了一寸,猛地刺入青年胸口!


    一切不过眨眼之间。


    沈持意胸口一凉。


    他本就已经濒临舷边,被拽动的力道尚在,他失了力道,身体一软,坠入湖水中。


    乌云压下,飞鸟不渡,长风不至。


    湖岸纷乱而肃杀。


    听不清多少兵刃抽拔之声,数不清多少利箭破空而来。


    榷城的碧湖每时每刻都是最繁盛的江南。


    此时此刻亦然。


    沈持意落入水中的那一刻,见证了无数兴衰的湖水接住了他,将他包裹,隔绝了湖面之上的一切声响。


    四方骤然静谧得仿若时光静好,仿若天下太平。


    他从始至终没有动作。


    这本就是他想要的最好的局面。


    烟州事了,税银完璧归赵,羌南边境高枕无忧。


    楼禀义造反一事原著不知为何没有只言片语提及,毫无消息,此番楼禀义自投罗网,楼轻霜必能捉其活口,揪其首尾,抽丝剥茧,寻觅背后之人踪迹。


    楼轻霜只是对他有所怀疑,这种情况下太子死了应当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若是……若是这人还对他有意,却怀疑太子的话,瞧见太子至死都没有使用武功,也该打消!


    疑虑,不会被太子身死所牵动,等他再用苏涯的身份来找楼轻霜就好。


    若是无意,那他就便如先前一般,从此做个带着乌陵和云三浪迹江湖,孝敬娘亲膝下的江湖侠客。


    无论怎样都好。


    最重要的是!


    终于不用回东宫上课啦。


    沈持意心满意足。


    他原先以为,不管怎么死,好歹都得疼一疼,他早已做好了准备。


    可那刺入他胸口的箭似乎抹了剧毒,他只能感受到铁器和湖水的冰凉,软麻无力的感觉蔓延全身,连带着呛水的感觉都被弱化了许多。


    好似真的躺在一个将他全都包裹的床榻被褥之中,柔软宁和,无声无息地助他入眠。


    粼粼水面阻隔了一切。


    他闭上双眸,陷入黑暗,等待系统的到来。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似是有人不顾水面之上的厮杀与混乱,下得水来,逆着水流,直奔他而来。


    那人抓住了他的手腕,揽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困入怀中。


    “轰隆——”


    漫天的雨水好似都在等尘埃落定的这一刻,适逢其时地披覆而下,洗去了尘土和泥泞,绘出一片朦胧画卷。


    “噼里啪啦”落下的雨滴不住冲刷着碧湖岸边,带着难以清洗的血水,汇入终将净化一切的千万长河里。


    烟雨江南没了硝烟,来了落雨。


    雨中无尘也无垢。


    湖边不知何时已经没了人影,披着甲胄的将士和战马尽皆不见。


    乌云飘动,连黄昏也不留给苍生,直接将黑夜砸向人间。


    有百姓终于壮着胆子走了出来,走到湖边,走到岸侧。


    眼前只有黑夜里的一片宁和,暴雨中的涓涓水流。


    湖水直奔下游。


    雨幕之中,一艘画舫静静飘荡在河边,停在无人瞧见的僻静角落,却灯火通明。


    烛火如此刻人心,摇摇晃晃。


    青年悄然无声地躺在画舫屋室的床榻之上。


    他身上水迹早已干涸,只衣袍与头发余下浸过水的痕迹,面色比最是严寒的雪还要白,唇无血色,往常尽是风流写意的面容瞧不见一点生机,好似当真成了送雪而走的冬风,凛冽无形,在盛夏之中抓不见踪迹。


    他的身侧,床榻旁,有人仍然还是一身染血又浸了水的白衣——早已狼狈得瞧不出模样来。


    这人眼眶红得似是淌了血一般,双眸直愣愣盯着床榻上的青年,倒映着烛光与青年身影的眸子却毫无神采,面色与其说是白,不如说是毫无活气。


    配上一身血中抽出的白衣,仿若索命而来的无常,却寻不到勾魂的对象,滞留人间,入不了幽冥,见不了天光。


    周溢年心惊胆战地再度检查了一下沈持意中箭的伤口。


    箭已经被拔出了好几个时辰,沈持意不仅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浑身还愈发冰凉。


    他没了法子,只能直说:“你虽然射偏了那支箭,没让箭尖正入心口,但也入了胸口。箭上抹了剧毒,又经由五脏,指不定早已入了脑髓……”


    !


    他想说,若是真的早已入了脑髓,即便用尽办法吊着命,人也是醒不过来的。醒不过来,无法进食无法喝水,早晚还是会撑不住。


    早死晚死的区别。


    可楼饮川不会放弃。


    楼饮川能为这位不知为何面对生死危险都不抵抗的太子殿下,冒着多年筹谋尽断、蛰伏尽毁的风险,杀陈固年,隐行踪不归朝,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直接眼睁睁地看着太子断气?


    周溢年还未开口。


    楼轻霜便问:“以毒攻毒是否可行?”


    他的嗓音沙哑非常,语气却很平很淡,若不瞧见他此刻的狼狈模样,光听声音,还道他冷静非常,毫无慌乱。


    可若是看着他的模样,再听他如此言语……


    楼饮川只是在绷着最后一根弦而已。


    一根极其脆弱的,一拉就断的弦。


    那弦上捆着谁也降服不了的野兽,缠着人间万千良善都压不住的厉鬼。


    周溢年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问:“就像当年你中青衣蛊之后,将能寻到的最厉害的毒一并送入你体内,为你强行除去蛊虫毒性那样?”


    哪怕当年这么做了,楼饮川身上的青衣蛊不再有用,却依然留了个每月发作的旧疾下来。


    “可以……但……”


    但也只是毒性相撞,压着剧毒,吊着一条命。


    吊着一条或许不会再醒来的命。


    不知道要吊多久,也不知道能吊多久。


    楼轻霜却连拔剑划破掌心的功夫都不愿意等,已经用力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血腥味登时直逼咽喉。


    “那便试试。”他说。


    他们没有他当年那般的条件,能够立刻在无奇不有的皇宫之中寻出所有可用的毒药。


    但他的血就是剧毒。


    他俯下身来,撬开又一次没心没肺抛弃他、狠心到连自己的命都不要的变心人的双唇,将自己的血渡入小骗子的口中。


    不要他……不仅是不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