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风月

作品:《殿下为何如此心虚

    第72章风月


    绣娘本来只想偷偷瞧上一眼。


    江南水土养人,榷城富庶繁盛,不乏高门望族的矜贵小姐,多的是来历不凡的世家公子。


    人各有不同,比绣坊布庄里数不尽的颜色还要多姿多彩。


    但再富再贵的人都是凡俗,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年纪轻轻却威仪十足喜怒不形于色的公子,仿若庙宇间的佛像,高山顶端隐入白云的山石,巍然不动。


    以至于她看到对方也染上了人间七情的颜色时,出了神,滑了针。


    好在这位白衣公子比她还要出神一些。


    他全然不复方才无时无刻不盯着她的警敏,那似笑非笑似酸若苦的神情在这位公子脸上停留了好一会,他都不曾意识到绣娘偷偷打量的目光。


    直至绣娘将香囊封口的绣线复原,等了片刻,这位公子才郑重小心地合上从香囊里拿出的那张纸,回身从她手中拿走香囊。


    绣娘再次抬眼一看,刚才的颜色已经从这位公子脸上褪去,瞧不见一点踪迹。


    他收好香囊,收好那不知写了什么的纸。


    他分明付了远超于寻常主顾的银钱,却迤迤然拢袍敛袖,对绣娘作揖道:“多谢。”


    绣娘一愣,正要回礼。


    白衣公子已经穿过层层垂落的薄纱远走。


    又是一阵轻风过,不知又送走了哪个不归人。


    周溢年戴着斗笠,一副车夫打扮,倚着马车等在绣坊外。


    楼轻霜要来绣坊,薛执一直都隐在暗处不便现身,太子带来的其他人又不能知道这事,只能由周大夫驾车了。


    他在外头等着实在无聊,往腰间一掏,掏了个空。


    “……”


    又没了一把折扇。


    周师傅只好低头玩一玩马尾巴。


    可马尾轻易碰不得,马师傅一点面子不给他,他刚碰一下,马尾便猛地一扫,给了他一个大耳光。


    “……”


    楼轻霜就是这时候走出来的。


    “拆个香囊这么久?”周溢年抹了把脸,问,“里面有什么?”


    他猜是些风流浪荡的艳词,或是多情人本该送给别人的情话,不小心弄混了,这才不得不费尽心思取回。


    楼轻霜神色平常地上了马车,放下纱帘,才说:“一纸文书。”


    楼大人的失态已经全都留在了绣坊飘然翻飞的层层薄纱之后,此刻的语调太平,嗓音太缓。


    周溢年全然听不出其中的万般衷肠,无谓调笑道:“怎么?是打算用来三媒六娉谁的一纸婚书不成?”


    倒是素有风流之名的苍世子干得出来的事情。


    楼轻霜一时之间没回他。


    周溢年也只是随口一扯,没有当真。


    马车走过长街窄巷,游走在暮色中。


    路过一处无人小巷时,车内的人才说:“印信文书。盖着苍王府印和苍州府印,为苍世子凭证,可凭此文书调用苍王府库。”


    扬鞭之声戛然而止。


    周溢年连拉着缰绳的手都松了力道,马匹无人所控,!


    牵着马车悠悠往前踱步了一会,这才缓缓停下。


    周溢年磕磕绊绊道:“这是、是苏涯给你的……”


    他刚才只是胡言乱语调笑一二,不曾想到香囊里头居然是个比他随口胡扯的婚书还要郑重的东西。


    那时候这两人还互相不知根底,还只是苍世子的沈持意将此物给了“木沉雪”,岂不是真心相待赤诚相交之意?


    而且当时太子易替一事无人知晓,沈持意也不知骥都有一个储君之位在等着他,苍世子还在家称病,流连江南的事若是被人捅了出去,那便是欺君之罪。


    如此风险之下,还给了此物……


    难怪如今要取回来。


    如今——却要取回来。


    为什么?


    为什么给了木沉雪的真心,要从楼轻霜那里取回来?


    他在想,楼饮川或许也在想。


    周溢年登时不敢说话了。


    他竟不知,是太子从始至终都游戏人间,处处留情,把楼饮川当做露水情缘来得好,还是太子曾经真心相付,又在重逢之后对面不相认来得好。


    他悻悻扬起马鞭,没了声音,继续驱马而行。


    一直跟在暗处的薛执在此时突然翻身上了马车,低声说:“公子,苏公子出客栈了。”


    ……


    天风染上灿灿金光,自长天之上流淌而出,将缱绻晚霞铺洒于天穹。


    落日熔金,碧湖载歌。


    日与夜交汇之时,声与色共舞之刻。


    那太守府采买常去的皎月楼正好坐落在榷城最为繁盛的通怀夜市里,临着飘满画舫歌船的碧湖。


    沈持意在门外抬眸望去,瞧见黄昏已至,夜色将临。


    他对眼前这一片美景实在是有些熟悉,不由得想起了上一回自己便是在这里离开,当时正好也是黄昏。


    他停步,思量片刻,还是把腰间挂着的锦袋拿下。


    他指了指云三腰间那乔装打扮随意挂上的空荷包,说:“打开它。”


    云三依言照做。


    沈持意转过身,遮挡了往来行人的视线,将自己一直随身带着的木雕和兰花笺塞进了云三的荷包里。


    一会进了青楼,人多眼杂,他还得查案,带着这些东西总觉得不够稳妥。而且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寻到机会脱离主线了,东西放在云三这也好。


    他低声和云三说:“若是我出了什么意外,你直接去城外找到乌陵,带他藏起来等我来找你们。”


    云三不明白,云三点头。


    “这两个东西你拿好,到时候一起带走。”


    云三再点头。


    沈持意又把之前交代过江元珩的话也照样交代给了云三——若有必要,他不在的时候,跟随楼轻霜就好。


    云三继续点头。


    沈持意安心了。


    他摘下幕篱递给云三。


    进青楼还戴着幕篱着实让人警惕,反正没人见过太子,他还是扮作风月地的普通来客比较合适。


    太子殿下面带笑意,折扇一开,信步而入。


    皎月楼!


    刚刚开门,大堂中央却已经有人在奏曲起舞,靡靡歌声荡开,客人鱼贯而入。


    青年站在大堂中,左顾右盼,完全不似皎月楼的常客。


    他常年装病,哪怕实则武功高强,乍一眼的羸弱气质还是难以忽视,又是这么一张衬得周围声色犬马都黯然失色的脸。


    周遭不少人打眼望来。


    可青年直接踏上长阶,走到二楼,对着迎上前来的老鸨说:“听说皎月楼是通怀最热闹的风月之地,有什么美人能给本公子开开眼?”


    居然不是皎月楼的哪位公子,而是一位新客。


    老鸨见过不少贵客,只被这位公子的容貌惊了惊,却不曾失了分寸,客套笑道:“这位公子,二楼以上是本楼贵客才能上的地方……”


    “贵客?”沈持意折扇轻摇,“什么样的贵客?”


    “那自然是在楼里花销不低的……”


    “哦?”


    沈持意在苍州便曾经为了维持人设,和苍州的纨绔出入过许多次风月地,对风流做派最是熟稔。


    他嘴角噙笑,从怀中掏出一叠早已备好的银票。


    那老鸨依然神色未变——来这里的谁没有钱呢?


    可她正要接过这位公子掏出来的银票,对方却没有给她,而是一个扬手。


    “我这样算贵客吗?”


    银票四散,翻飞而落。


    灯盏辉辉,丝竹漫漫。


    乐声、笑声、瞧见银票洒落的惊叫声……


    交织出了小小一隅的声色江南。


    楼轻霜踏入皎月楼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刻。


    他站在楼下,微微抬眸,透过纷纷而落的银票、混乱的人群,瞧见小殿下满面笑意,贵气非常地站在高处。


    像是在漫山遍野的山花里开出的独一朵桃花。


    看得人心痒难耐,看得人想要不顾一切摘下拥入怀中。


    他沉着脸绕过捡钱的人群,拾阶而上。


    沈持意瞧见楼轻霜居然来了,倒没什么反应。


    想来楼大人是办完了烟州府兵有关之事,担心他办不好太守府的事情,前来看看。


    他只是颇为心虚地扫了一眼楼大人穿的墨竹织金锦长袍,便笑道:“木兄也来了?那不如和我一并挑一挑这风月胜地的美人?”


    “……”


    老鸨已经一改先前态度——面前的年轻公子随手撒钱都能撒得这么面不改色,身家定然不菲,来历定然不凡。


    她引着沈持意和楼轻霜一道进了楼上的包房,让人端来美酒佳肴。


    “两位公子稍等片刻。”


    房门关上。


    歌舞乐声登时被蒙上一层雾,变得缥缈不清了起来。


    楼大人陡然冷了脸。


    “三教九流之地,”这人说,“苏公子怎可莽撞前来?”


    他双眸深深,嗓音幽幽。


    不像是寻常的怒意,又不像是普通的关切。


    “我从前在苍州常去这种地方,怎么在烟州就不能来了?”


    沈持意被洁身自好的楼先生看得有些心虚,!


    低头浅抿美酒,又说,“若是论风流潇洒,木兄还不如我了解呢。”


    他对如何让青楼的人不怀疑又把他奉若上宾很是熟悉,而楼轻霜多年在外都是君子做派,必然鲜少踏足淫靡之地。


    真来了青楼,一如此刻——不还得他来闯开门道?


    楼轻霜或许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不再多说,只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时,老鸨带着一批美人进来了。


    沈持意是为了见和太守府采买熟识的花魁头牌而来,如今这些举动不过都是为了装成客人而不引起皎月楼的人的怀疑,又不是真的来此地吟风弄月的。


    他早已心有打算,扫了一眼,失望道:“就这些?”


    “公子不满意?”


    “怎么会?”他嬉皮笑脸,“都是各有特色的美人,只是不得我心。瞧我这位木兄的反应,应当也是没有看上的。”


    “那苏公子喜欢什么样的?”


    沈持意一怔。


    因为这话居然不是老鸨问的,而是来自他身边坐着的男人。


    楼轻霜顷刻间居然闷了好多杯酒,刚刚端上来的一壶美酒都被倒得干干净净。


    这人似乎很少喝酒,一壶酒下肚,便把双眼都喝得微微红了眼眶,向来谬雅的嗓音更是破天荒蒙了一层酒气,竟有些低哑


    晦涩。


    没得到回答,他的木郎又问他。


    “那苏公子现在——喜欢什么样的?”


    第73章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