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公河无渡

    1.


    “外婆走了,你准备好。”寒冬夜里,杨望望在火车站接到电话。


    霎那间,大脑嗡地一声陷入空白,哭腔响彻云霄,行色匆匆的路人回头时,只见女孩突然蹲在地上嚎啕,


    小姨举着电话僵在半空,听着听筒里的忙音,反手把杨望望搂进怀里:“姐,望望哭了,等下到了再联系。”话落便挂了电话,掌心在女孩颤抖的背上轻轻拍着。


    杨望望是外婆一手带大的,四岁才回到父母身边。外婆膝下子女多,但她和外婆最亲近。所以当外婆离世的消息传来时,她才是最无法接受的那个人。


    她们将火车改签,又匆匆换乘西安的高铁站,左右一小时路程,心如煎熬。


    杨望望攥着手机,隔一阵就给无渡发消息。


    无渡,我外婆过世了。


    无渡,你还记得她吗,小时候你每次来找我玩,她都会给你塞很多糖果;我们漫山遍野疯跑时,她就搬着小板凳坐在半坡上看着


    杨望望一边打字一边落泪。


    她的回忆很清晰,六月半的杏子刚泛黄,她骑在树杈上往下扔果子,一个接一个砸进无渡高举的竹筐里。偶尔使坏砸中他脸,那小子也只是仰着沾了杏皮的脸笑,小无渡没什么意见,也不见生气,可外婆恨不得抽她屁股。


    小姨拧开矿泉水瓶递过来:“跟谁聊天呢?”


    她接过水,嗓子发紧:“无渡,公河无渡。”


    小姨没搭腔,她向来对公家那户外来人没什么好脸色。


    西安的冬天和陕北到底不同,刚出高铁站,寒气就顺着鞋底往上钻,恨不得从脚底板钻到天灵盖,冻得人后颈直发僵。


    爸爸在站台外边等着,旁边停着那辆破二手捷达,看着就来气。


    公河无渡还是没回她消息,从一年前起,这小子就像人间蒸发了,断了所有音讯。记忆里他总病恹恹的,成天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回村得开近一小时车。路上爸爸和副驾驶的小姨偶尔聊起家里的情况。


    灵堂已经搭起来了,帮忙的人也都到齐了。因为两天前就有预感,所以早早叫人备好了棺材。


    杨望望听着听着眼眶就红了,又忍不住哭起来,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念无渡的名字,却没发出一点声响。


    她想外婆,也想无渡。


    有些心里话没法跟朋友和父母说,她就只跟他们讲。外婆听不懂这些,每次听她絮叨,总会伸手摸着她的头,像安抚小兽,末了才来一句:望望,饿不饿?


    无渡更像树洞,忠诚又老实,不挪坑。


    车子刚停稳,她推开车门跳下去,寒气猛地灌进衣领,冻得浑身一个激灵,脸上的泪痕也跟着刺疼起来。


    不用看也知道,睫毛膏早在眼皮晕成一团乌云,头发乱得像团草窝,脚上的小羊皮靴也皱巴巴地堆在脚踝处。


    亲戚们用浓重的陕北方言寒暄着,她只能勉强听懂爸爸和小姨的口音,其他长辈的对话像团被猫挠乱的毛线球,愣是一句也听不清。


    灵堂前人头攒动,肩膀挨着肩膀。


    有人夹着烟低声交谈,有人在奏乐,拉弦弹拨,唢呐声起,吹得灵魂震颤。


    她往旁退了退,和丧乐队伍拉开距离。


    五爹的凯雷德沿着山边停下。


    小姑,五爹,舅舅,最后下来的是公河无渡。


    漂亮这个中性词用在公河无渡身上再贴切不过。


    他垂眸时,细长浓密的眼睑在清秀的脸上投下阴影,鼻梁挺而白,唇线柔软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弧度。眼尾上挑,干净又漂亮,生得那般好看。


    这样的公河无渡看上去竟然有点陌生。


    算算时间,杨望望和他将近四年没见过面。


    在她记忆里,他一直是个文文弱弱的小男生做派,说话轻声细语没什么攻击性,那张文柔的面孔又很好的模糊了性别,加上心脏不好不能跑跳,性子就更静了,像株栽在窗台上的文竹。


    但现在的公河无渡很有力量,他穿得比她还单薄,袖子卷到小臂,露出覆着薄肌的小臂线条,牵着小姑的手过结冰路面时,稳当得很。


    小姑年纪小,辈分大。目光在灵堂中乱瞟,眼瞅见她,立刻扑进怀里:“望望!你可算回来了!”


    杨望望的目光刚撞上公河无渡,他像是被烫到般迅速别开眼,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随即自然地跟在五爹身后往里走,袖口滑落时露出的腕骨,一道道红印子,在惨白灯光下很显眼。


    可五爹的目标就是杨望望,他只能和五爹保持两三步的距离,躲在阴影中。


    “公河无渡!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她带着哭腔喊出他的名字,正要迈步上前,却被小姑猛地拽住手腕。


    五爹也掐了下她的脸,笑容中有怀念:“傻姑娘,无渡早没了,这是他弟,有渡。”


    公家和五爹是生意伙伴,又是同乡。小时候过年经常见面,那时小姑还未出生,姨姨娘娘们在厨房忙着做年菜,杨望望总偷摸揣两块炸丸子,塞给门口傻站的无渡。


    她经常干这事,之所以总带着无渡,是因为只要他在就算闯祸也没人骂。他的心脏病天生自带挡箭牌的用途,往人跟前一站,姨姨张口而出的骂声都能拐成夸奖的话语。


    然后,‘公河无渡’忽然不再躲闪。


    大大方方走出来,朝她露出一个羞涩地笑容:“你好,杨望望。”念名字的调子,听着竟像在骂人。。


    火气腾的一下窜上来,她几步上前拽住他胳膊骂道:“装什么呢?信不信我真揍你!”


    五爹刚要伸手阻拦,‘公河无渡’却慢悠悠从口袋里掏出张卡片,径直堵到她眼前。


    “望望姐,我真的不是无渡,他一年前就不在了。”


    他本姓公,单名孙有渡。


    只因哥哥的名字寓意不好,公河无渡,菩萨难渡穷水厄。


    所以老娘娘颤颤巍巍地摸着他的头,取了这个名字:“叫有渡吧,我孙,有渡。”


    顶着一张和无渡如出一辙的面孔,有渡的身份证怼到她眼前。


    证件照上的人比杨望望小两岁,可她此前从未见过。


    五爹张了张嘴,浑浊的目光在望望脸上打了个转,又落回有渡上,最终却偏过头,没接话茬。


    2.


    他好像有点怕杨望望,吃饭时都躲着。


    望望挤开小姑的位置,坐在他对面。


    席间总觉得哪里透着古怪。她盯着他瞧,想找出和无渡的差别。


    无渡死了没人告诉她,连葬礼都没通知。


    陕北这边还有土葬习俗,如果无渡死了,怎么会连点消息都没有?


    每年过年,公河无渡都会准时发来消息:新年快乐,生日快乐,以及恭喜公河无渡又活了一年。


    他的心脏病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一秒都在倒计时。直到杨望望真正明白这病意味着什么,搂着他嚎啕大哭,一遍遍求他别死。


    无渡比她小,个子也矮一头,被搂得无措时,只能眼巴巴看向望望妈妈,直到望望被赏了两个头锤才老实。


    她其实厌烦透了他每年那句定时定点的 “恭喜我又活了一年”,像提前写好的遗言,又像跟死神赛跑赢了后的宣言。


    “姐姐,干嘛总盯着我看啊。”有渡弯了弯唇。


    “你不认识我吗?”


    “我和哥关系不好,他没提过。”她不信他,无渡脾气最好,怎么可能没在他家里人面前提过她。


    “你爸妈也从没说起过我?”


    有渡被问得抿紧嘴唇,半天没出声,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剪影,透着股易碎的漂亮,惊艳得让人喉咙发紧。


    有渡比无渡话多,吃过饭后主动给婶婶们帮忙,他撸起袖子洗碗时动作极熟稔,水流顺着手腕滑进袖口,那截腕骨藏在泡沫里。


    这是无渡绝不会做的事。


    大人们默认无渡不需要干活,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看着就行。


    可眼前的有渡却跟亲戚们熟络得很,见了谁都能笑着搭两句话。他甚至能叫出乡里那些杨望望从未见过的长辈名字,仿佛生来就是扎根在这片土地里长大的孩子。


    她和无渡可不行,见了舅娘只会傻呵呵的唤一声阿姨,无渡还总跟着她一起叫错。


    里正捧着家谱教他们认亲戚时更晕乎,这是个四舅舅,那个是五爹,关系复杂得像老树根须,盘根错节绕不清。


    隔着大门望了眼厨房,有渡正卷着袖子洗碗,她吸了吸鼻子,然后上山。


    外婆灵堂前空了许多。


    爸爸妈妈,大舅小舅和姑姑一家围坐着。


    从上海赶来的大舅一脸疲惫,刚摸出烟盒就被妈妈轻踢了一下。他望了眼墙上外婆的遗像,默默把烟塞回裤兜。


    望望的眼眶又红了,潸然泪下。


    妈妈连忙绕过火盆,将女儿紧紧搂进怀里。


    “望望乖,不哭啊,”妈妈轻轻拍着她的背,“外婆岁数大了,这是喜丧。你一哭,她在天上该心疼了。”


    她怎么能不哭呢?她爱外婆,爱她那张被岁月刻满沟壑的脸,爱她粗糙的手掌落在头顶的温度,记忆偶尔会闪回三岁前的画面。


    望望穿着小背心醒来,发现屋子里空荡荡的,扯开嗓子就哭。在地里干活的外婆听见动静,脚不沾地地跑回来,嘴里喊着 “祖宗祖宗”把她抱在怀里哄。


    那时外婆的嗓音又粗又亮,带着使不完的力气,是望望心目中的女英雄。


    “去给外婆烧点纸吧。”


    妈妈轻轻推了推她的后背。


    她跪在蒲团上,脑子里全是外婆的影子。


    晚年的外婆连她说话都听不大清,更摆弄不来手机。她特意设了亲情号,一遍遍教外婆怎么拨号,念叨着:“想望望了,要给望望打电话噢。”


    外婆总是应着,很少真的打。


    她鼻头猛地一酸,泪水瞬间糊了眼眶。


    那时她靠着无渡在西安买了套九十平米的小复式,上下两层的格局正适合独居。她盘算着接外婆来住,在花园里开辟一小片外婆喜欢的菜地,房子的手续今年才办妥,可外婆却等不住了。


    她想外婆,想得心口发空。能不能让外婆回来?哪怕用她的命续一天也好,就一天,来看看她吧。


    那一刻,杨望望忽然理解了生死,理解了一切。若世界真的有鬼魂多好。


    外婆你别走,缠着我吧,哪怕夜夜入我梦中,我都不怕。我想让你看我生子嫁人,看着我一点点长出白发,陪我老去,你生前不是总念叨着想看这些吗?


    黄纸燃烧成灰烬,飘到她手背,杨望望仿佛感觉不到痛,迟钝地低垂着头。


    妈妈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往后一指:“公家那小子也在呢,你跟他搭个伴下山,别乱跑,夜里山路危险。”


    隔着十多米远,有渡站在大棚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身影模糊成一团墨色,瞧不清表情,倒像是沉默的鬼影。


    “快去呀,害什么臊。”妈妈又推搡了她一把。


    她起身朝有渡走去,还能听见身后妈妈嘟囔孩子大了之类的闲话。


    陕北的山路本就弯弯绕绕,白天走不觉得,夜里时确实不好走,皮靴底不防滑,脚刚踩上碎石坡,惯性就带着她往前冲。眼看要栽进旁边的杂草丛,手腕忽然被人攥住。


    有渡的手指很烫,硬生生把她拽了回来。


    心脏跳的很快


    “砰砰砰”——


    撞击耳膜。


    她瞥了眼幽深的坑洞,后背一阵冷汗。


    有渡攥着她的手腕一松,滑入手心中抓紧。


    “山路滑,我牵着你走,望望姐。”他声音温软,夜色下那对弯弯的眸子像银月,冷又亮。


    “别叫我姐姐,叫我杨望就行。”她挣了挣手,没挣脱,有渡的力气很大。


    杨望望从前总爱欺负无渡,可他也从没喊过姐姐。如今这张一模一样的脸乖顺地叫她姐姐,只让人觉得浑身发毛。


    有渡的掌心烫得惊人,温度不断传递,这又是他和无渡不同的一点,无渡的体温永远像浸在寒潭里冰凉的玉髓。


    “你和哥哥关系很好吗?”无渡没话找话道。


    “也不是很好。”她皱了下鼻头,打了个喷嚏。


    有渡下意识松开手去摸口袋里的纸巾递给她。


    有渡是短头发,衬得侧脸利落又精神。而记忆里的无渡总留着及肩长发,喜欢扎个长生辫垂在脑后。


    “我哥朋友少得可怜,从没见他带女孩回家。”


    她只在无渡家住过一晚。那房子又冷又大,两人在客厅玩闹时,笑声都会撞出空荡荡的回音。他的房间更是宽敞,摆满了各种乐器,她连碰都不敢碰,生怕弄坏。


    那晚杨望望噩梦不断,之后说什么也不肯再去。


    有渡自称是无渡的双胞胎弟弟,但她从未见过这人。一定是有什么事无渡只能对她撒谎。在她眼里,谎言是愚蠢的做法,一旦撒下便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而无渡绝对撑不住。


    杨望望越想越气,忍不住狠狠掐了把有渡的掌心。


    谁知他突然扭过头,脸红作一团,却死活不肯松手,只闷闷地转回头去,耳尖的红顺着脖颈往下蔓延,在夜色里泛着暧昧色晕。


    他走得慢,她走得更慢,皮靴硌得脚跟生疼。穿这鞋走山路简直是自讨苦吃。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耳尖,嫩且红,隐隐发烫。


    “你哥真的一次都没提过我?” 她狐疑地盯着他的侧脸。


    “没有。”


    “哦,” 她忽然扬声,“我是你哥的女朋友。”


    当然是骗他的。


    杨望望在心里撇嘴:我还能是公河无渡他爹呢。


    “……”有渡猛地顿住脚步,他张了张嘴,垂眼道,“如果你这次留的时间够久,我带你去哥哥墓前看看吧,你一定很想他。”


    话音落下时,山间夜风卷起他额前碎发,那熟悉的眉骨线条和记忆中的人重叠又错开。


    恐惧顺着后背爬进大脑,像一团森冷的冬雾,一点点腐蚀心脏。


    不会的,公河无渡怎么可能会死?


    有渡忽然走近几步,指尖擦过她眼下的泪珠。


    “你和爸妈一时间接受不了无渡的死,很正常,其实能为他难过的也只有你们,他总怕跟人扯上关系,可要是知道你为他哭成这样,肯定会偷偷高兴,哥喜欢被人在乎。”


    这话像把钝刀,在她心上来回割。


    有渡就像个混蛋,净说混账话。


    妆花的彻底不能看了。


    回到山脚下的屋子时,大姑已铺好了床铺。


    陕北这边还留着大通铺的习惯,亲戚来串门的时候会挤在一张床上。


    小时候孩子们不懂男女有别,无渡常和她睡在一头,旁边蜷着别家的小孩。高喊一声关灯,所有人都得钻回被窝。


    无渡总躺在最边上,隔开其他孩子。


    因为他的病,也很少有小孩主动碰他。


    杨望望有一个毛病,喜欢钻被窝。


    究其根源是缺安全感,见谁就像树袋熊似的缠着,她亲弟弟也有这习惯。


    可唯独对无渡,她只试过一次。


    无渡太冷了,刚贴上去就被冻得一激灵,迷迷糊糊又滚回自己那头,宁愿贴着发烫的炕墙,也不愿挨着他睡。


    3.


    等她洗漱完回来,只剩下两个床铺。


    大姑笑眯眯地望着她:“知道望望爱睡炕头,姑特意给你铺了新褥子,快歇着吧。”


    小姑已经蜷在墙根的褥子里睡熟了,口水濡湿了半边枕巾。她看了眼有渡,默默脱鞋钻进被窝。有渡正去卫生间洗澡,她盯着天花板出神。


    如果不是在老家,她不会跟任何男人睡一张床;如果不是夜太深,也不会在五爹家将就。


    时间太急,没人顾得上仔细安排,都随便找个熟悉的亲戚家凑合一晚。


    她转过头,额头抵着冰凉的瓷砖墙,鼻尖又开始发酸。


    她本不是爱哭的人,可是一下接到两个消息,无渡死了,外婆也去世了,真的缓不过来。


    她对无渡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年少时过年的碰面,后来他也不愿意回来,就很少见面了,更多是在游戏里。


    那时她沉迷剑网3,玩的是七秀门派的秀姐,硬拉着无渡入坑,指着屏幕上穿得花里胡哨的秀太角色说:“你就玩这个矮子吧,跟你气质挺配。”


    无渡其实对游戏没什么兴趣,让他选七秀,不过是因为自己只熟这个门派。每次喊他上线,他的装备总停留在上次下线的模样 ,杨望望不喊他,他绝不会主动登录。


    她带着他去跑地图,纯阳的坐忘峰看雪,去万花谷的聋哑村看npc忙活。


    杨望望煞有介事地告诉他:聋哑村里关的都是要先阉后杀的坏蛋,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把你也捆到这,让万花把你阉了天天干农活。


    到了晚上睡大通铺,他冰凉的小手总会偷偷从被窝里伸过来,钻进杨望望的被褥攥住她的手:“望望,我不骗你。”


    杨望望睡意朦胧回握他,嘴里嘟囔:“放心吧,七秀坊的秀太长不大,你也长不大,无渡才不会变成满嘴谎话的臭男人。”


    4.


    水声停止,卫生间房门打开。


    有渡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来,经过她身边躺进另一个被窝。


    “你真的不是无渡?”她到底没忍住,又问了一遍,声音在空寂的屋里发着颤音。


    一个冰凉的橘子突然贴上她的脸颊,滚到枕头边。


    有渡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有点难过:“爸妈也总说,要是活着的是他就好了。”


    这话可太让人难受。


    房子里只有三个人,小姑在墙角睡得鼾声震天。


    因为无渡的心脏病,全家人的重心都围着他转。带他去各地看病,给他买最好的药。而有渡从小被送到苏州的奶奶家,早早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每逢过年独自坐火车回来,一个孩子对着长达十四小时的危险车程。


    “我哥不喜欢我待在他身边,大多时候住一晚就得走。”有渡的声音很小很轻,“他觉得我像个影子,总缠着他。”


    黑暗里,她忽然懂了无渡的别扭。


    他大概是嫉妒这个弟弟的,身体健康,能跑能跳,像撒欢的小狗。


    无渡不行,只能恹恹地站在阴影下乘凉。


    公河无渡从来和别人不一样。


    小时候她偷摸爬树摘果子,他就在树下望风,却从不敢跑远,他那颗心脏承受不了太多。


    可这样苛责有渡,又显得太过残忍。


    就像杨望望的弟弟出生后被分走的太多关爱,也曾闹过矛盾,有渡被送走的委屈,杨望望可以理解,也能共情。


    更何况无渡是病人,他没办法争,也不能闹。


    黑暗中,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有渡这具身体明明和无渡长得一模一样,却承载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身边的被窝窸窣作响,有渡翻了个身,声音压得很低:“头七过后,亲戚们回市里聚餐那天你要不要到我家看看?哥屋子里还留着你的东西。”


    她慢慢往被窝里缩了缩,用被子遮住半张脸,躲开有渡的目光,没接话。


    杨望望骗他的,她根本不是无渡的女朋友,无渡是她遗落在故乡的竹马。


    四年前刚毕业时,她和无渡吵过一架。那时她拍了张和对象的合照发给他。


    是同系的学长,高高瘦瘦戴着眼镜,是她偏爱的温柔模样。大学报到那天,就是学长帮她搬的行李。四层楼的女生宿舍不让用电梯,他吭哧吭哧把五箱行李全扛了上去。


    妙妙意味深长的拍拍她肩膀:“都上大学了,没人管你早恋啦!再不动心,可就要直接搞黄昏恋了,我看这学长就不错,自己抓紧。”


    妙妙也是个坏崽,那五箱行李里有三箱都是她的东西,愣是被学长一人包圆了。


    整整四年,她都觉得学长是顶好的人。辅导员故意刁难时,是他蹲在办公室帮着跑签字;表白是校庆那天,时机掐得刚好,杨望望便点头答应了。


    关系稳定后,她才把这事告诉无渡。


    这时候她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她和无渡的明显跨过朋友的界限。她早把无渡当亲人,才想和他分享这个喜悦。


    她顺带告诉了爸妈。


    没想到回家后迎来了三重暴击。


    爸爸不准她出门,扣了她的身份证,连学长送的花也被从怀里拽出来扔到门外,关门时差点夹到小咪的尾巴。


    妈妈愁眉苦脸念叨:“怎么刚毕业就见家长?你们才认识多久啊!”


    手机在口袋不断地震动,点开一看是无渡的消息。


    “我不同意。”


    下一秒,电话打进来,听筒里无渡的声音和老爸的呵斥重叠在一起。


    她瞬间火冒三丈,凭什么所有人都来管她?


    “你们凭什么管我喜欢谁?都什么年代了,初中高中不让谈,我大学了再不谈就老了!朋友都分了两三回,我连初恋都没有,谈恋爱又不是吃人,一个个都管着我——”她对着爸爸吼完,又对电话那头的无渡吼道,“还有你!凭什么跟我爸说一样的话?滚啊!”


    她承认,说的很难听。


    实际上,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其实她只是想反抗爸妈的控制。


    她对无渡说过太多狠话,打竞技场坑过她的时候,甚至骂过他快去死,打完又抱着他哭着道歉。


    无渡总是垂着眼任她闹,等她哭够了,才轻轻拍她背。


    他太好哄了,只要一个拥抱就能解决。


    她以为这次也一样,毕竟无渡那么喜欢被人抱着。


    再说了,学长人再好,她也不至于为了谈恋爱跟家里闹成这样。


    发完火回房时,她已经冷静下来,正琢磨着怎么给无渡道歉,妈妈却推门进来了,眼眶通红:“望望,你说得对,是爸妈管太严了。以前怕你早恋影响学习,后面又怕你被坏孩子骗。我们都忘了你已经长大了,可结婚是一辈子的事,爸妈就怕你……”


    她猛地愣住,结婚?这家里谁要结婚??


    大脑像被冷水浇透,瞬间清醒过来


    合着爸妈把她谈恋爱当成了要谈婚论嫁?


    这怎么可能啊!!


    她和学长才认识多久?那四年也不过是因为同校缘故。


    是,学长人前人后都挑不出错,约会时温柔体贴,带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感。可除去校园里的交集,她和学长私下接触甚少。


    她甚至不知道他醉酒后会不会耍酒疯,更不清楚他电脑里藏着什么私人视频,她只知道学长在外人面前的形象很完美,可这也仅仅满足了一个作为恋人的标准。


    杨望望确实没谈过恋爱,可她对未来伴侣的要求很高,她甚至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


    大学的时候她考了很多证件,很少参加集体活动,为了学分硬着头皮去的几次,也总能闹出点事来,多亏了学长帮忙化解矛盾。


    她脾气不好,嫌食堂菜难吃,意外发现购买记录和现实完全对不上账,最后洋洋洒洒写了万字投诉信。


    本以为要打场持久战,没想学校滑跪的速度让她咋舌。


    那次之后她气焰更胜,她认为现实和游戏一样,只要找对机制,这些“boss”就很好处理,她把这些快乐都分享给无渡。


    一代粉发问世那天,她上了无渡的秀太号,感觉很适合他,看着屏幕里那个粉嘟嘟的双剑小人,她忽然觉得这颜色配极了无渡。


    像一块刚出炉的桂花糕,粉粉软软的,稍微逗逗就会从耳根红到脖颈,好玩得很。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这次无渡气性大的吓人。


    哄了很久也没用,喊他上游戏,他不理。


    杨望望就把两个号开到纯阳炸烟花,遍地都是狂轰乱炸的免费真橙和吱哇乱叫的羊羔子,屏幕都快被晃花了。


    无渡语气很冷静,也很冷漠:“那是一串代码,又不是我本人,有什么用呢。”


    “要是你本人,早被真橙的火苗烧死了!”杨望望气得牙痒痒,咯噔咯噔的青轴键震耳欲聋。


    六月的西安热得反常,天气预报里那串永远卡着 38℃的数字破天荒飙到了40℃。


    她一咬牙买了张高铁票,拍照发给他:“老子神行到你家门口了,速来接驾!”她的嗓门很大,透着大陕北的热腾腾的气息。


    保安拦在小区门口死活不让进,非要业主亲自来接。远远看见无渡打着黑伞,裹着长裤长袖,慢悠悠从墙根阴影里晃出来,冲她扬了扬下颌。


    这套复式小洋房在无渡名下,是他成年时爸妈送的礼物。


    想起自己十八岁生日,老爸喝高了拍着她肩膀,要把那辆破二手捷达传承给她,就忍不住哼起阴阳怪气的调子:“你的爸妈我的爸妈好像不一样~”


    无渡瘫在沙发边缓气,她叼着酸奶蹲到他面前:“好点没?你这身体越来越差了。”


    无渡朝后仰倒,摔进沙发里有气无力的说:“这里疼。”


    他指的是心脏。


    她立刻凑过去,半蹲在沙发边,指尖隔着薄t恤轻轻从他脖颈扫到腰腹,力道很轻。


    无渡忽然翻身闷笑:“傻望望,也就你帮人顺气这么离谱。”


    听这语气,总算缓过劲了。


    然后带着他上号打游戏,中午的饭是保姆解决的。


    吃完后缓了会,接着打游戏。杨望望把他的小零食搜刮个干净,无渡盘腿坐在她脚边,慢吞吞的拆着零食袋递给‘鲤鱼大王’


    竞技场里鸡飞狗跳,奶妈在咆哮,气纯喊着焚影一刀,喵的一声,它隐身了。


    杨望望趁机咬了口苹果。


    再回首,喵喵蹦蹦跳跳的捅我方奶秀的菊花,她眼皮一跳,焚影呜呜被踹下台子高呼推背感真强。


    无渡有一搭没一搭的问她:和学长认识很久了?


    杨望望:对,四年了。


    无渡眉头一蹙,接着问:你很爱他吗?


    这话说的——


    杨望望当下交错技能,爆发打在减伤上,沉默中没敢回应马男那声亲切问候。


    杨望望:乖,你等下,这局很关键。


    无渡不说话了。


    这把结束,2600告捷,马男一边啧来啧去一边接着说:“先去处理家事吧,无渡姐姐。”


    没错,杨望望在帮无渡的秀太号打竞技场。


    他的id正是公河无渡,而杨望望的id是公孙三望,她超爱公孙大娘嘞。


    轮滑一转,她对着无渡,回想他刚才那个问题,很是疑惑。


    “我爱他?”


    无渡眼睑半掩,不看她。


    他发顶的两个犟种旋明显得很。


    忽然想起和无渡的第一次见面。五爹攥着她的手,说要去医院接个小弟弟,让她好好带着玩。


    那时的无渡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在走廊里疯跑,拐角处和她撞了个满怀。他像是在躲什么,脚下一滑又摔在她身上,压得她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她抓住无渡的裤脚,任凭他用拳头砸也纹丝不动吼他:“给我道歉!”


    无渡张嘴就是一连串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眼泪也淌了出来,哭得肩膀直抖,看着比她还委屈。


    他哭起来睫毛湿漉漉的,鼻尖泛红,确实像戏文里娇滴滴的小娘子。


    她脑子里冷不丁冒出 “恶霸强抢民女” 的狗血戏码,正想笑,拐角忽然传来 “嗒嗒” 的高跟鞋声。


    无渡瞬间绷直身体,像受惊的兔子,照着她手腕狠狠咬了一口,趁她吃痛时扭头就跑,连背影都透着仓惶。


    他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跑远的身影后,走来个极美艳的妇人。


    柳叶弯眉绿旗袍,像极了水墨画里走出来的江南女人。


    那眉眼与无渡有七分相似,正是他母亲。


    看着妇人消失在楼梯拐角,杨望望忽然觉得那旗袍的丝绸光泽,和无渡病号服上的蓝白条纹,隔着走廊的光线,竟有种诡异的割裂感,像阴森森的恐怖片中会出现的场景,光怪陆离。


    五爹找到她时,她正蹲在地上戳着破洞的裤腿发呆。五爹作势要抽她屁股:“你个假小子,一会功夫没看住就把自己摔了,等你妈回来收拾你!”


    巴掌落下来却没什么力道,更像是拍掉她身上的灰。


    牵着她到住院四部时,无渡早已换了常服坐在床上。


    他眉眼弯弯冲她笑,只是咳嗽时肩膀会轻轻颤动。


    五爹说:“望望,这是无渡弟弟。”


    她皱眉看无渡:“你还没和我道歉,坏蛋。”刚才那些对不起不算,这小子最后还咬了她一口呢。


    “啊?”无渡眨眨眼,装得一脸懵懂,“那对不起呀。”


    太假了,无渡最会察言观色。如果他做了让你不舒服的事,那就是他故意的。


    就和现在一样。


    “你到底为什么觉得我爱他?” 她又问了一遍。


    爱这个字眼太沉重。


    大舅在上海养着两个情人,闹到家里时哭喊着“我爱他”,最后还是拿钱封口才消停。


    望望的爸妈明明相爱,却被奶奶搅得几次要离婚。


    所有人的初衷都是爱,可行为又背离爱。


    无渡怎么敢轻易说爱?


    她又怎么敢承认爱。


    杨望望也不敢爱任何人。


    “我不爱他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看见无渡的眼睛突然亮起来,润润的像小狗。


    “我大概不会爱任何人。”她学着无渡的样子盘腿坐下,下巴搁在膝头,声音慢悠悠的,漫不经心是她惯用的腔调。


    “明年我想在西安买房,你先借我点本金,我按月还你。装修就交给你了,你不是最爱画画吗?到时候把外婆接来住,我买的房子就在爸妈小区附近,你也能常来住,好不好? ”


    她把无渡和外婆都当亲人看待,想买片土地,把他们圈起来养着,又怕吓着无渡,只能装作轻描淡写地口吻混着日常语气说出来。


    她清楚自己对无渡的感情不是爱情,是比喜欢更沉更暖更柔软的东西,像棉花机像刚扎好的软絮,带着阳光晒后缠绵缱绻的香气。


    她贪恋这种关系的安稳,可无渡垂在膝盖上的手指轻轻蜷了蜷,半天没吭声。


    只有杨望望呼吸的清浅气音和他偶尔压抑的咳嗽。


    “好,我等你。”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这些年他一直在坚持配型,没有告诉杨望望他身体的情况,不过杨望望相信无渡肯定能活得很久。


    他给杨望望的感觉太干净了,像初春的溪水,没有半分浊流,连望向她的眼神都习惯性带着湿润水汽。


    爸妈是老古董,以为扣住杨望望的身份证照就可以限制她的自由,那天她拖着整箱零食回家的时候,他们吓了一跳。


    “我就是想告诉你们,我谈恋爱了。”


    她把零食袋哗啦啦倒在桌上。


    杨诺诺好像条狗,贪婪地往怀里蛄蛹零食。


    杨望望看自家弟弟的眼神颇为嫌弃。


    “第一次谈恋爱嘛,不想瞒着你们。以后可能会晚归,但保证不会有夜不归宿的行为,会按时发定位,不过先说清楚,我可没打算现在就嫁人。”


    爸妈看她的眼神像看顽劣的幼童。


    “傻姑娘,谈恋爱哪有你这么——”老妈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 她塞了颗巧克力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但我不想搞得跟做贼似的。喜欢就大大方方说,约会就痛痛快快去,总比以后编瞎话骗你们强吧?”


    事实证明,她当初的坚持没错。


    和学长分手后,杨望望再没碰过恋爱,杨爸杨妈捶胸顿足懊悔不已。


    学长其实人很好,北京爷们,说话带点胡同里的腔调,文绉绉的,见了长辈必鞠躬,连端茶都有讲究。可偏偏在见家长那顿局上,他爸妈聊到兴头,突然来了句:“以后头胎得是男孩,我们家不能断了香火。”


    她筷子差点戳进碗里,憋不住找了个借口尿遁。


    学长看她表情不对追出来安慰,语气里带着点北京人特有的圆滑。


    杨望望脾气确实不好,学长很清楚。


    “我抽根烟。”朝他挥挥手,杨望望走出酒店缓了会。


    北京的风裹着车尾气扑面而来,点燃烟的瞬间,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


    是学长的信息:“少抽点,望望,对身体不好。”


    他好烦啊。


    这四年杨望望跟着他漂在北京,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里,他陪父母时,她在公寓里对着电视发呆,他应付饭局时她在商业街瞎逛,他总说 “再忍忍”“等稳定了”“在等我一年”


    同事间绕弯子的客套话,朋友聚会上听不懂的京片子,还有他父母那句 “头胎必须是男孩”让杨望望突然意识到陪学长回北京的这四年是她最错误的决定。


    太辛苦了。


    “我还没准备好当大人呢。”杨望望盯着玻璃窗里模糊不清的倒影喃喃自语。


    好难受。


    她根本没想这么快长大。


    她还没决定要不要做离家的小鸟,就被所谓的爱情迷得头晕目眩离开巢穴。


    她想无渡了,想外婆,想山坡下种的那片杏树。


    她深吸一口气,她把烟盒揉成团扔进垃圾桶,转身时抹了把脸,推开包厢门的瞬间又扬起温顺的笑。


    餐桌上的人正好聊到了学区房的话题。


    杨望望没心思听,她给学长加了块鱼尾肉,垂眼笑了下。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幸好没让爸妈跟过来。


    学长在一边陪笑,他很擅长做这个,总能精准地接住长辈们的话茬,永远讲着讨喜的京腔。


    杨望望爸妈就是这样被他哄地团团转转,连五爹都夸他礼数周全。


    饭局散后,他开车送她回酒店。


    等他走后,杨望望盯着天花板躺了快半小时,突然从床上弹起来,把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


    凌晨的北京街头空无一人,她拖着箱子往机场走时,手机在口袋里响个不停。


    直到站在登机口,她才按下通话键:“我们分手吧。”


    北京人生地不熟,杨望望怕学长气急一刀砍了她。


    电话那头的学长声音陡然拔高:“为什么啊?是不是我爸妈说了什么?还是工作不顺心?你告诉我啊望望!我们一起面对这些问题!”


    杨望望忽然觉得好累:“你会陪我回西安吗?”


    沉默从听筒里漫过来,带着红绿灯咚咚的倒数声。


    像心跳的节奏,也像道别的拍子。


    她思索了下,决定实话实说:“我不会留在北京,我不喜欢豆汁,也不喜欢这里的人,我不想自己的子宫还要被人管着生,噢……我其实更怕跟你上-床。”


    整整三年,辛苦学长陪她谈这段纯洁的柏拉图式爱情。


    可惜他得回归现实,因为他是男人,是讲究门当户对的老北京人,而杨望望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北漂女孩。


    嘤嘤嘤,摸把泪。


    你的家庭我的家庭好像不一样~


    她哼着调子,删掉学长。


    她不想太快回归现实,她要回西安,北京的雾霾不如大西安醇厚,她吸不惯。再见啦,她要给秦始皇去当兵马俑啦。


    5.


    她对着屏幕那头的无渡絮絮叨叨讲完分手经过,末了补了句 :“终于解脱了。”


    手机震了震,是妙妙的消息弹出来:没有男人会为你失败的感情由衷高兴,除非他想挖墙脚。


    这话像根针,戳破了她刻意忽略的暧昧泡泡。旋即联想到无渡的反应,她有点点点点点忐忑。


    想起医院走廊里,无渡咬完她手腕后逃跑时,耳朵尖红得可爱模样。


    想起打游戏时,总会老老实实跟在身后追着她奶的小秀太,还有刻意给她备下的零食,杨望望心脏猛地漏跳半拍。


    只是她太迟钝,像个捧着宝藏却不自知的傻瓜,仍惴惴不安。


    ‘无渡是不是喜欢我?别自作多情了,他就是把我当姐姐。’


    ‘会不会是我感觉有误?如果直接问,他生气了怎么办?’


    无渡很会揣测人心思,杨望望生怕他因此避而不见。


    但是,万一呢?万一那不是错觉。


    “我能回来看看你吗?我好想你。”她结结巴巴地发完这段语音。


    对话框里的 “正在输入” 闪了又灭,最终换成一句:“最近不太方便,下次吧。”


    被残忍又温柔的拒绝了。


    爸妈从妙妙那得知她分手的消息,还以为是学长的原因,气急败坏的咒骂他。


    杨妈指天画地明天开始组织相亲,势要团结她的老年闺蜜团一切人脉资源,网罗天下优秀男性。


    实则,她突如其来的悲伤和学长没有半点关系。


    她把自己摔进床里,脸埋进枕头,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此刻的杨望望被爸妈的怒火和无渡的拒绝搅得心如乱麻。


    手机在床头柜震动,是无渡的消息:“感冒药别忘了吃,西安降温了。”


    幸好没问出口,杨望望有点庆幸。


    6.


    天光微熹,她从被窝里爬起来,头发乱糟糟的。


    小姑抱着肉夹馍,坐在沙发上踢脚,见她醒来眨眨眼:“望望,热乎的肉夹馍,吃不吃啊?”


    “有渡呢?”她揉着眼睛问,嗓音还带着睡意。


    “去帮忙啦,有渡很勤快的。”小姑嘴里塞着馍,含糊不清地说。


    枕头边还留着昨晚的砂糖橘,小姑跑过来,眼睛盯着橘子发亮:“望望姐,给我吃嘛,小姑想吃砂糖橘。”


    傻姑娘。


    她剥开橘子皮递过去。


    丧乐老早奏响,怪不得睡梦中都觉得吵闹烦躁。


    洗漱完后,杨望望看着镜子中颓废的脸,抹了点唇釉,脸色才好些。


    有渡正在大厨房帮忙,他干活很利索,切菜的姿势很熟练,明明是同一张脸,他看起来朝气蓬勃的,不像无渡总是带着一股疏离感。


    望望坐在树边的矮凳下,无聊的玩着手机。


    妙妙到她家喂猫,拍了很多小咪的视频。


    冰凉的触感突然贴到额头,她吓了一跳。


    抬眼看去,无渡的俊脸在冬日暖阳下熠熠生辉,碎发间藏着太阳细碎的晨光。


    不对,那是有渡——


    杨望望恹恹收回视线。


    “去吃饭吧。”有渡对她说。


    “不饿。”


    “这顿过后要到下午三点,你胃不好,撑不住。” 他蹙眉,有些犹豫。


    “没胃口。” 她摇头。


    有渡没再劝,转身进了饭堂。很快端出一碗饭菜,递到她面前。


    她有点无奈。


    杨望望很讨厌这种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何况刚醒确实吃不下。


    她挑挑拣拣的吃了点。


    到外婆的灵堂上香,然后顺着山路下山,却在经过杏树的时候又停住脚步。


    这个季节没有杏,树干光秃秃的立在坡道,宛如垂暮老者。


    蹲下来,盯着被雪压过的杂草,忽然低声说:“我有点想你了,无渡。”


    接着一句:“我喜欢你,无渡。”


    脚步声戛然而止。


    是公孙有渡。


    她拍掉裤腿灰尘往山下走,懒得理他。


    “我哥提过你。” 有渡突然开口。


    望望扭头看他,有渡视线右移,手指擦过鼻翼。


    她表情温柔了许多,对嘛,无渡怎么可能没和他的家人提及过我,我们关系那么好。


    “哥他说你发脾气很恐怖。”有渡手指绞在一起,声音压得很低,“还特别贪吃,专爱吃甜的,吃坏了两颗牙齿。”


    我-操了,公河无渡,算你死的早。


    “爱捉弄人,没成功就死磕到底,倔得很,被抓包也不认错。还有啊,你和我哥是不是约好要卖掉这个怀表?” 他摊开手,一个做工精细的小怀表出现在掌心。


    这是无渡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他很讨厌,他原本打算扔掉,望望骗无渡长大后一起去街上卖掉,换两个棉花糖吃。


    怀表的指针已经不走了,陈旧的壳子被岁月腐蚀锈渍,就像望望和他的人生,也在成为大人途中一点点死掉。


    她猛地抱住有渡,眼泪全砸在他肩头上,怎么都止不住


    有渡一直安慰她:“我明白,你们都希望哥哥活着,对不起,我没能做到。”


    “望望别哭,你一哭,我也好难过。”


    有渡是为哥哥而生,可他那颗心脏又和无渡配型失败,无渡走后,爸妈才从苏州乡下接他回来。他这个名字是老娘娘给的,全家只有她盼着有渡活。


    孙有渡,公孙有渡。


    他到底比哥哥多了点运气。


    7.


    她回到五爹家时,小姑晃着肉夹馍凑过来:“望望羞羞,又哭鼻子啦?”说着抽张纸巾往她脸上抹。


    见她还是蔫蔫的,小姑转身从金毛窝里抱来只奶狗搁她腿上:“摸摸小狗就不难过啦,你最喜猫猫狗狗了。”


    望望捏了捏小姑的脸,她做个鬼脸跑开。


    金毛轻轻叼走崽子,两分钟后又回来,橙褐色的眼睛里竟透着股温驯。它把脑袋搁望望膝盖上,毛茸茸的爪子蹭了蹭她的手。


    那么乖,又那么灵性。


    她突然想起还有包猫粮,起身朝小屋跑,想给金毛喂点。


    正好看见一位贵妇人正在树边和有渡说话。


    隔着条柏油公路听不大清,她说了几句,有渡垂头回应,女人突然发火,一个巴掌甩在有渡脸上,清脆响亮。


    他被扇的偏过头,白皙的脸上浮起红痕,抬眼时正撞上她的目光,一贯从容的脸上瞬间惊现错愕与羞赧。


    女人也看见了她,怒意顿消大半,指尖捋了捋额发走过来:“小望,好久不见。昨晚太晚了,阿姨和你叔没赶回来,他正上香呢,等会见了你肯定得塞个大红包。”说着就牵起她的手往屋里带,“别难过了,你婆婆这是喜丧,高寿了算享福。”


    望望本不想多问,何况江姨向来待她亲厚。


    有渡隔着几步跟在后面,看不清表情,只有脸上那道掌印在光线下格外刺眼。


    “对了小望,姨跟你说个事,你五爹那个新项目——” 江姨捏着她的手晃了晃,“肥水不流外人田,等会帮姨多美言几句,咱们都是一家人,对吧?”


    望望盯着有渡脸上的红印走神。


    江姨从前连无渡犯错都舍不得重话,如今这张一模一样的脸挨了巴掌,怎么下得去手?


    等人走后,有渡还站在原地。


    她走过去轻碰他脸颊:“疼吗?”


    “有点。”有渡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她心一软,翻出冰袋敷上去时,忍不住问:“江姨为什么打你?”


    有渡喉结动了动,忽然扯出个奇怪的笑:“谁知道呢,她想打就打了,反正家里她说了算。”


    “有渡好可怜哦。”她蹲在沙发边歪头看他,冰袋贴着他脸上的红印。


    他忽然按住望望的手背,带着冰袋往上滑:“有渡好可怜呢,”他轻声重复。


    “可活下来的是我啊,望望姐。” 他抬眼笑,“很幸运,不是吗?”


    8.


    无渡很少来西安,身体受不住长途折腾,仅有的几次都得缓很久才能出门。


    十六岁那年无渡来杨望望家,行李轻得像没装东西,连常用药都没带。


    杨望望问他怎么办


    他只说在西安买。


    杨望望拽着他到火车站旁的药店,看他付钱时忍不住纳闷:“这两盒药不到一个疗程,真够用吗?”


    店员也在一旁附和。


    无渡的手顿了顿,低头看了眼药盒侧面的剂量说明,又柔声多要了两盒。


    她总觉得他怪怪的,直到回家盯着他把药吃了才放下心。弟弟的电脑被霸占后嘟囔个不停,挨了望望一脚才老实趴到沙发上。


    她和无渡挂着语音,公孙三望与公河无渡两个号在竞技场门口并排站着。奶秀上线时高呼一声 “七秀坊出击”指尖点下排队键。


    无渡操作长进飞快,报技能声又快又准,甚至还有空盯着她技能的轮转时间。


    奶秀声音软糯:“无渡进步神速啊,表扬一个亲亲啦!”


    “那我呢?不配被小秀秀亲吗?”


    “情缘缘别这样啦,人家会害羞嘟~” 奶秀最近沉迷帮派八卦,帮主夫人瘾正上头。


    直到奶秀宿舍断电才散队。无渡突然问:“情缘是什么意思?”


    “网恋啊,男女朋友那种。”她有点奇怪,这小子天天泡在yy听八卦,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杨望望,那我们情缘吧。需要什么道具,我去做。” 他语气突然变得很冲。


    她摘掉耳机,下楼回到自己房间,卧室门推开的那一刹那他的表情有些错愕,模样挺可爱。


    她点开情缘那栏,掐了下无渡的脸:“呐,我们早就绑定啦,你忘了?”


    第一年的七夕任务,公孙三望和公河无渡一起做的,虽然是望望在双开操-作。


    无渡太笨了,根本操-作不了。现在突然厉害得反常,她凑过去盯看:“你是不是偷偷拜师了?怎么突然变强了?”


    他握鼠标的手紧了紧,后背靠到她身上,声音软软的:“不喜欢我厉害吗?那我也可以变回笨蛋呀。”


    “喜欢啊,不管是笨笨的无渡还是聪明的无渡我都超喜欢。”望望搂着他脖子,忽然闻到股烟味,推着他去洗澡。


    和弟弟在客厅看特摄剧,铠甲勇士打得正热闹,鬼使神差地,她张口一句:“无渡耳垂没有痣。”


    他皮肤白,很少晒太阳,身上没什么色素沉淀。


    可能是她记性不好,这念头晃过,也不敢当真。


    之后,无渡又在她的看管下吃了药。


    那年暑假他跟望望是一起过的,睡前常会发消息问她:今天开不开心?


    望望好开心,无渡看起来气色越来越好,她总觉得无渡一定能长命百岁。


    她把合照一张张发给他,特意叮嘱别发朋友圈,照片都没修过,脸拍的太圆了。


    她们去玩推理侦探,无渡的逻辑好得惊人,惯会用温和的语气诱导他人吐露线索,她和弟弟全程懵懵的看着他在游戏中大放异彩,一路推平。


    无渡不能玩刺激项目,就蹲在树荫底下用她手机拍照。


    他镜头感很好,望望还让他画了三人合影当手机壁纸,那张画到现在都没换。


    望望怎么会讨厌无渡呢。


    她比谁都盼着他能好好的。


    9.


    头七过后,她随爸妈到市里,抽空去了趟无渡的家。


    屋子还是那么阴冷,难怪无渡很少回来。他的房间陈设没变,却多了几本相册,阳台还摆着健身器材和跑步机。


    相册中大部分都是望望和无渡的合照,从九岁到十六岁 也有她抱着刚出生的小姑,和他站在树荫下的画面,他脸上总挂着那抹熟悉的浅笑。


    在层层叠叠相册深处,她抽出一张被藏起来的照片:公孙有渡和公河无渡并排站着,高个的无渡面色冷淡盯着镜头,矮些的有渡却笑得灿烂。


    她忽然落了泪,无渡死亡的事实在此刻才真正砸进心里。


    有渡坐在床边伸懒腰,语气平静:“这是我哥以前的房间,他不常回来。现在我住这,偶尔也挺怀念他的,就没做太大改动,有时候感觉他好像还留在这栋房里不肯走。”


    “不会的,无渡不喜欢这里。”她哭着摇头。


    有渡走到她面前蹲下,擦掉眼泪。


    “我知道啊,我晓得没人喜欢这个家,可望望,我得到的爱就只有这栋房子,这间摆着他骨灰的屋子啊。”他目光左移,透过屋门,仿佛看见了客厅中摆放的无渡的骨灰。


    杨望望跟着他进门,绕开公河无渡的遗像时,她连看一眼都不敢看。


    有渡从衣柜深处摸出个铁盒,毫不费功夫的打开。


    里面躺着枯萎的干花、口香糖送的贴纸、漫画书、徽章、绘画教程,还有盒过期的维生素 C。最下面是成摞的信封和一张银行卡,全被他推到她脚边。


    “这些都是哥留给你的东西。”他指了指银行卡,“密码是你生日,信他没有寄,我也没拆开。”


    公河无渡大概知道它们永远到不了收信人手里,索性没封口。


    她指尖刚触到信封,铁盒 “刺啦” 一声被拽回。


    有渡眨眼笑出坏相:“望望,你喜欢我吧?去告诉叔叔阿姨,你爱我。我一年给你一封他的信件,不然全都烧掉。”他手中拿着的正是她装在包里的打火机。


    “无渡给你留了好多东西啊,烧起来也很费劲,不过纸嘛总归好清理,给你考虑的时间不多,快点决定。”


    他话音未落,巴掌已经甩在他脸上,和江姨如出一辙的怒容。有渡舌尖抵着发疼的腮帮,杨望望这一下,比他妈妈下手狠多了。


    她像头暴怒的雌狮扑上去,拳头混着骂声砸下来。杨望望学过跆拳道,一般男人还真打不过她,不过有渡也没还手的意思。只是笑着


    哪怕鼻血糊了半张脸,仍仰着下巴露出那张恐怖笑脸。


    他曾对江姨说:“无渡已经死了,要不要我也去死你才甘心?”


    奶奶用苏州话骂他乱讲话,可他忍不住。凭什么所有人目光都锁在无渡身上?他明明是家庭中健康的那个孩子。在野兽的世界里残缺的幼狮会被狮群抛弃,可在公家他才是被抛弃的孩子。


    拳头砸得他眼皮肿起来,杨望望忽然懂了江姨。对着这张和无渡一模一样的脸,怎么下得去手。


    有渡撑着胳膊支起上身,掌心扣住她后颈,在锁骨上落了个带血的吻。


    “其实我们早就见过,在你还不知道有渡这个人的时候。”


    “从盐城回来好累啊,没人愿意给我付路费,车票难抢得很,我得偷偷打工攒钱才能回来。”


    “为什么都不爱我呢?我明明这么健康,又不是累赘……”


    他指尖梳着她乱发,声音发颤:“要是哥哥的身体健康,无病无灾,你们会不会看我一眼?我想过很久,但他的健康要我死才行——那不行啊,反正没人会选有渡,不用投票我都知道。所以我不想帮他,我也想活,就算被讨厌也想活。望望,你不能讨厌我,从盐城回来后,只要你对我笑过,哪怕冲我发火……求你了,只有你不能讨厌我,真的会疯的——”


    他抬起她沾泪的脸,语气甜得像威胁:“不爱我的话,我就去死。”


    有渡知道她舍不得。


    当然不是因为爱,是因为这张脸。


    10.


    “我和有渡恋爱了。”


    一年后的某个晚饭时间,杨望望突然和家里人宣布,她脸色平淡,仿佛在说明天想吃什么菜那般轻描淡写。


    “喔,改天叫到家里来。”妈妈的表情也很淡定,爸爸更是淡定,他们一前一后的搭着话。


    “有渡早就来过了吧,望望初中毕业那年,那小子不是来了吗?”


    “望望还一直逼着他吃心脏药,哎呀,对身体不好呢,不晓得怎么想的。”


    “所以,有渡到底是谁啊?!”弟弟忍不住打断他们的谈话,一惊一乍道。


    爸妈看弟弟的眼神像看傻子,不过他在家里一向没什么话语权,没人管他的问题。


    有渡冬天来的那天,爸妈开车去接站。


    杨望望全程冷着脸,二老以为小情侣吵架,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有渡配你绰绰有余——


    有渡站在风雪里等,深色高领毛衣衬得手指更白,指甲剪得圆圆,骨节冻出粉白的血色,像在皮肉上绽开地艳花。


    杨望望还在生气,不肯接电话。


    有渡有些无奈。


    很快,他听到了杨叔叔和阿姨呼喊他的声音。


    后备箱费了好大力气才扣上,有渡带着寒气坐进车,隔着诺诺只看到望望的侧脸。鼻梁挺而翘,眼尾上挑,妆化得很精致。


    她穿高跟皮靴,腿型饱满,性感得很。只是脾气不好,不许有渡随便碰。


    有渡不介意当替身,甚至有些喜欢,但杨望望把对无渡和有渡的感情分得很开,她想保持清醒,却又困死在这张脸上。


    上楼时经过拐角,有渡突然凑到她唇边亲了下,低声说:“别生气了,给你带了喜欢的礼物。”


    弟弟刚巧路过,还没掏出手机就被杨望望一脚踹开,忙不迭滚了。


    他们上楼时,有渡去洗澡。


    杨望望在客房拆有渡的行李箱,老妈路过瞥了眼,连翻几个白眼,也没多说什么,毕竟两人快订婚了。


    终于,在夹层里翻到了一张照片。


    是玩侦探游戏那天的合照


    有渡刚出浴室,纸片就甩到他脸上:“信呢?信呢!!公孙有渡你妈——”话没说完就被吻堵住。


    杨望望咬他嘴角,血腥味混着薄荷牙膏气,反而让她松了劲。二人的口腔都尝到了血味,这腥甜的味道更像是润-滑-剂,一点点缓和她的怒火。


    有渡搂着她腰,在耳边磨唧:“我念给你听,都背下来了。望望不想听无渡说情话吗?你拒绝他会伤心的。”


    好恶心啊。


    但是她根本舍不得。


    难道要她对着一摊骨灰说我爱你吗?


    赝品也好,不值钱的假货也好。


    哪怕是看着这张脸,她都会流泪的。


    11.


    有渡对她好得没话说,从没见他发过脾气,性子软得像团棉花。在家住的日子里,他抢着干所有家务,对杨望望几乎百依百顺,连老爸都忍不住敲打他。


    老爸私下找他谈话,有渡总能把话说到人心坎里。老爸嘴上装着不满,心里却挺满意。


    他宁愿女儿嫁一个爱她的窝囊男人,也不想杨望望找一个地地道道京片子。何况有渡对望望那副上赶着贴蹭的黏糊劲儿简直让所有人叹为观止。


    老妈也念叨她对有渡太冷淡,


    杨望望满嘴嗯嗯啊啊,随口应着:“妈你放心,我爱他。”


    她也可以毫无负担地说出“爱”这个字眼,因为她根本不用承担什么了。


    跟有渡在一起,她甚至觉得下一秒抱在一起跳桥都无所谓。她知道有渡是个可怜虫,他未必真心爱她,不过是想找个人把他放在心上,或是在她身上找活着的意义。


    都行,随便吧。


    至少有渡睡着时,像极了无渡。


    名字寓意太好或者不好都是负担。


    她操控两个账号完成三星望月最后的七夕任务,屏幕跳出 [缘定三生]的提示:公孙三望与公河无渡永结同心。


    ——end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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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