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种四棵树

作品:《平桉树

    攥着傅帆袖子的凌桉抽出一只手打开了家门,从玄关瞥去,隐隐能看见沙发上有一颗熟睡的头颅。


    是妈妈。


    冯成燕此时已经累倒在沙发上了。


    凌桉给傅帆使了个眼色,他立马会意上去给妈妈盖上了毯子。


    她的瞌睡很浅,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咦,你们这么早就回来了?”


    她刚刚结束了第二份工作回到家,不多时就睡着了,姐弟俩的动静不大,却还是吵醒了她。


    她不过五十的年纪,头发却花白了一大半,在顶光下尤为明显,咧开的嘴角把两颊的松肉扯了上去,笑得很是疲惫。


    “嗯,你吃了吗?“凌桉把江述平的包挂在玄关处。


    “吃过了,我先去休息了。”冯成燕将身上的毯子叠好放在了沙发上独自回了卧室。


    很是奇怪。


    还没等姐弟二人做出反应她动作迅速地关上了卧室门。


    “姐……”傅帆的语气有些紧张。


    “等什么时候有空再慢慢交代吧,”凌桉换下拖鞋看向卧室门的方向,“妈妈今天累了一天。”


    “那我也先去睡觉了。”


    “你定个闹钟,我早上送你去学校。”


    “哦,知道了。”


    *


    凌桉一整夜都睡得很不踏实。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傅帆的闹钟没来得及响凌桉便先他起身洗漱。


    看着衣架上挂着昨晚熨好的制服,她送着眼皮站在镜子前换好了。


    这块全身镜还是她念大学那会儿自己假期攒钱在二手市场淘来的,一直跟着她从家乡搬家到双宁。


    凌桉的头发不长,勉勉强强只能遮住后脖颈,她是一个很喜欢长发的姑娘,像很多普通女孩一样,不过自从工作后便与长发告别,每到一定时间就会打理,身边的人也逐渐忘了她长发的样子,包括她自己。


    比起头发,她更讨厌的是自己似乎永远消除不了的黑眼袋。


    因为凌桉本就不是一个漂亮的人,从小到大。


    吃不饱饭穿不暖导致她常年瘦弱是一回事,还有那张酷似父亲的脸,是凌桉极其痛恨的。


    薄双眼皮,薄嘴唇。


    她想起小时候村子里那个赤脚算命老汉说她天生命硬的相,会克死身边的人。


    加上她平时那副冷冷的模样,更让人难以接近。


    凌桉洗漱好后便逃离了镜子,傅帆还没动静,她直接推门而入把他一把拽了起来。


    直到亲眼看见傅帆进了学校她才拖着身子启程去局里。


    不过早上七点,今天天气不太好,大片大片的雾气缭绕这座城市,天微微亮。


    凌桉踩下油门,想起昨天的事故,于是极其小心谨慎。


    又是一整夜的失眠,她快想不起来自己上次睡个囫囵觉是什么时候了。


    她没到多久,越宁和许毅博也紧跟着来了工位,而邱鸣依旧掐着点来给他们送早餐。


    “今天那个卖包子的老爷子多收我两块,我跟他吵了半天,差点就迟到了。”邱鸣说着把那几个袋子分好递给他们。


    越宁掰开筷子在袋子里翻搅几下,戳开了馅儿,有些奇怪,“你怎么不在咱们吃惯了的那家店买?”


    还没等邱鸣解释,许毅博已经夹出一个包子出来咬了一口面皮,“还是那家店啊,还是那个皮儿。”


    “是吗?”凌桉刚坐下,听他们三言两语也对这包子起了兴致,“许毅博没说错,还是咱们常吃的那家店。”


    “那奇了怪了,这肉馅怎么感觉不对,”越宁起身把那袋包子丢在邱鸣工位,“邱鸣,你是不是买错了,这看着不像猪肉啊。”


    “你少冤枉我,我一直按照你们老要求买的,越宁你爱吃不吃。”邱鸣一把推到怀中。


    “一大早又吵架是不是?”杨副队提着几沓资料重重敲响了门。


    凌桉现在毫无心思吃早餐,立马起身上前,大概明白了些什么。


    “有新进展?”


    杨副队是个有点傲慢的青年男人,三十岁出头,平时行事鲁莽,脾气暴躁,好在专业能力还不错,但总是被冷静熟练,执警多年的李队压了一头,此时李队出差仍未归来,他终于得了机会当老大。


    “问你那几个同伴吧。”顺着文件夹指向的方位,许毅博也跟着站起了身。


    “有了新进展,还没来得及汇报。”许毅博推了推眼镜。


    “那行,现在开个临时会议,你们几个来一下小会议室。”


    “行。”凌桉听到“新进展”三个字终于松了半口气。


    “你,越宁,邱鸣来就行了,凌桉不用,以后都不用了。”杨副队头也没回出了门。


    “是,但是为什么?”


    出于职业礼貌她还是选择接受上级安排,但心底那股异样的情绪悄然蔓延开来。


    但杨副队已经走远了,凌桉没有继续开口。


    偌大的办公室蓦然变成只有她一个人在的地方。


    728失踪案是她亲口在警局答应了那个崩溃到下跪的女人,她一定会找到杨梦。


    凌桉成为这起案件的主要负责人之一,而现在有了新进展,杨副队却把她排除在外。


    在工位上她也再无心工作,打开电脑满脑子都是这件事,凌桉点开微信,看见最上面的联系人江述平。


    得找个办法把他的包还回去,还有继续找画册。


    桌边的肉包子已经冷掉了。


    既然这件事情她再无法插手,在得到解释之前还得继续工作,忙其他几个小案子。


    “你下午有空吗,我把你的包还给你。”她发了条微信过去。


    对面回复很快:“有空。”


    “在你平时写生的玉水桥上,我下午两点可以过去,顺便帮你查案。”


    过了好一会儿,凌桉确认自己的消息和语气没有半分不对,对面始终没有再回复。


    她关掉了电脑,前往了二楼的档案室。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两声,是江述平的回复。


    “行。”


    没有多余的话,他隔了很久才答应。


    凌桉在档案室再次调取了728失踪案的线索,等她再次回到工位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


    越宁一行三个人已经若无其事地各自工作,谁也没有说话,不像往日的热闹,大家似乎都心照不宣地瞒着凌桉。


    凌桉看了三人各自的反应,不明就里地说:“江述平那个案子我下午去一趟玉水那边查一下附近监控。”


    越宁和邱鸣没说话,负责这个案子的许毅博回答她说:“那就麻烦你了。”


    整个午餐大家都吃得很压抑,但想着有新进展,应该不算什么坏事,可能按照杨副队那个臭脾气,把他们凶一顿也是家常便饭。


    一直到下午,三个人依旧压抑着气氛没交流,凌桉简单收拾一番便去往玉水桥。


    她今天状态比昨天还要差劲,反应也迟钝了不少,直到江述平到来,凌桉才想起来正事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凌桉忘了带他的包。


    现在那个包还可怜地躺在她的车后座,刚刚出门的时候压根没想那么多。


    “包呢?”江述平笑得好玩。


    “哎我真忘了。”凌桉一拍脑门。


    “没事,你现在不也要去走访么?”江述平精神气很足。


    “我是真的忘了,我今早放在车后座送完傅帆那小子就忘了。”


    “这有什么,等下次呗。”他倒是真不介意。


    “不是,我只想着今天还给你之后下次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麻烦……吗?”


    “麻烦你出来。”凌桉补了句。


    聊得很尴尬,凌桉紧急转移了话题。


    “这玉水桥,虽然离家不远,但是还是我第二次来。”


    “我也是。”


    凌桉脑海里没有琢磨江述平的回答,随便扯了几句后她便掏出包里的小装备作势要开工。


    江述平挠挠头,“我就跟在你后面,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尽管提。”


    “这怎么可以呢?”凌桉还是那句话。


    玉水是穿过双宁和岸城的一条窄河流,历经闹市区却很干净,它所流经的区域除了公园便是景区,岸边长满了细草,一年四季都绿油油的,这里常能看见不少老年人晨练,街道隔十几米就有一个绿色报刊亭,有的人一坐便是一上午。


    而玉水桥是个拱形的小桥,下面有竹排划过,从这里刚好能看见河流正下方,像是照镜子般。


    “这里划竹排的大叔每隔一个小时会经过一次,花十块钱坐竹排,可以顺着玉水观赏整个双宁了。”凌桉平静地指着下方刚刚经过的竹排说道。


    “那我们算来对时候了,现在刚好一趟结束了。”


    “是很巧,”凌桉很快转移了视线,“不过今天我恐怕没空陪你坐了,画册一天找不回来我也睡不着觉。”


    凌桉带着他来到河畔边紧邻玉水桥的一个独立的报刊亭,那里有个卖报的老奶奶。


    “奶奶您好,我是双宁公安局的警察,”她展开证件,“我想问一下在昨天这个时候您有在这附近见到什么鬼鬼祟祟的人吗?”


    凌桉将画册的款式照片一并呈了上去,“或者有没有见过这个黑色本子?”


    “昨天……昨天我记不清了。”老奶奶仔细端详那照片什么也没想起来。


    “您这里有今日的报纸吗,我想买一份。”江述平上前掏出手机支付。


    “有的,五元一份。”


    “再要一只黑色中性笔,我一起支付。”


    凌桉没看懂他的操作,只见他将整张报纸摊开在地上,咬开笔盖弓着身子在地上迅速划动。


    她跟着蹲下来看,“你在画什么?”


    江述平咬着笔盖含糊不清道:“前天上午玉水边所有出现过的人。”


    “什么?”凌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江述平要做什么。


    “现在我把他们全部放在同一时空同一时间段,再让奶奶一个个指认,如果她见过,只需要一眼就行了。”


    江述平说这话的时候很是自信。


    只是简笔画草稿,还有些潦草,但是报纸上那些人仿佛已然跃然纸上。


    他在中心位置加粗了笔画,标注了自己。


    “这样也行?”凌桉看着递上去的报纸,不免担心起来。


    好在江述平在为她一个个解释站位,以及出现的时间段也一一标注。


    凌桉对他这个技能有些哑然,很快那个老奶奶对着站在玉水桥上的人若有所思道:“这个人我有点印象,黑色帽子,昨天一直晃悠在玉水左岸,大概一整个上午,我早上开门,一直到吃完午饭都还看见他在这里一直没走。”


    被唤醒记忆似的,老奶奶一下子印象深刻了起来。


    江述平脸色一沉,“完了。”


    “怎么了?”凌桉在一旁也察觉到不对劲,但关心的话还是先问出口。


    “预感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