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冷宫

作品:《冷宫仙

    月圆之夜。


    一壶毒酒端到她面前。


    “娘娘,您还是趁早喝了吧,咋家还赶着回去向圣上复命。”


    尖锐话语自矮胖男子嗓中挤出,格外刺耳。


    肌肤冷白的少女伫立不动,纤细指尖轻微摩挲素色衣裙。


    ——果然不该轻易放他们进来。


    “本宫何罪之有,圣旨御书何在?”


    清冷如融雪山泉,径流直下。


    “皇上允您自裁,已是格外开恩了。”


    另一高瘦宦官打扮的男子半耷着眼睑,语气消沉而焦躁。


    “两位可是在御前伺候的公公?本宫怎么不曾见过……”


    少女乌眸轻眨,语气浅淡舒缓,瞳底愈透坚寒。


    “娘娘在冷宫待了一年,外头早就改天换地,不识得奴才也属正常……”


    矮胖宦官话音未落便被高瘦那个打断。


    “别跟她废话了,反正只是个废后而已。”


    他拿起酒杯向前半步,似已失去耐心。


    少女盯了酒杯半晌,随即缓缓垂首,喃喃低语。


    “皇上赐本宫的……可是鹤顶红?”


    明明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美娇娘,只怕金屋藏娇还来不及,实难想象究竟犯了什么错才废入冷宫。她轻咬的水唇暗喻着或许有过痴心错付,面上虽无半点深宫弃妇的哀怨模样,却令人无端生出些许同情。


    “正是。此毒夺命极快,娘娘不会有太多痛苦。”


    然而高瘦宦官脸上并无半分怜悯。


    “不,不可能是陛下……”少女再抬眸时,眼角已噙含泪光,“两位公公可否让本宫死个明白?”


    当今圣上只是摄政王的傀儡,举国上下无人不知,但不可明言而已。


    “娘娘还是早些上路吧。”端着酒壶的矮胖宦官亦上前半步。


    “两位若答应放了我的婢女,本宫绝不让公公为难。”


    少女微微展臂护住身后另一更显稚嫩的女子,微不可察地飞快侧目与她交换了一瞬眼色。


    两名少女皆着浅衫素裙,鬓间不饰钗环,宛若月光中降生的一对世外仙娥。


    若非面前女子仙姿玉貌乃世间罕见,恐难分辨谁是他们要找的人。


    “娘娘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旁人呢。”


    眼见两道黑影齐齐逼压过来,女子只得接过酒杯,双手捧于胸前。


    她面沉如水地瞥了一眼荒败庭院的角落,那里似乎只有一片杂草。


    随后酒杯轻颤着渐渐靠近唇沿。


    嗖——!


    一支长箭正中杯心,瓷片当即碎裂,连同毒酒绽落在地。


    那两人只慌忙转头望了宫门一瞬,便惊恐万状地翻过墙垣消失在夜色里。


    男子从宫门阴影处走入月光下,颀长手臂垂握彤弓,玄衣金甲描绘秀美轮廓。


    不会错,那张英俊冷肃的面容正是将她打入冷宫的夫君。


    他眉眼一沉,身侧将士立刻俯首领命,瞬间如离弦之箭向墙后追去。


    男人抬起头远眺黑影,微微咬齿,大约在后悔没有先瞄准那两人的喉咙。


    很快,他偏过头望向女子,毫无波澜的表情仿佛才发现她。


    女子也早已敛去方才的娇柔泪意,目若寒星间判若两人,峨眉淡然得也像是不认识他。


    四目相对间,万籁俱寂,空气凝滞。


    “洛寒枝。”


    声音如面目一般深沉,难得他还记得她的名字。


    可那张脸未流露丝毫柔情,漆黑如墨的鹰眼满是审视。


    毕竟她也有可能是那两人的同伙。


    长剑缓缓出鞘,残存的暗红顺着刃尖缓缓滴下——那是摄政王的血。


    她置若罔闻,先一步移开视线,偏着头朝他的方向迈步。


    手掌不觉握紧了剑柄。


    她就那样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剑身飞向她背后的草丛,惊出几只雪白的垂耳野兔。


    他面上终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随即恢复了平静。


    且不论后宫中从未见过野兔出没,他的剑术与弓箭一样,从无虚发。


    目光不由跟随雪兔回到女子身上——她已蹲在角落里那片杂草面前,认真地采摘着什么。


    “白榆。”


    “来了!”


    那小侍女轻车熟路地从檐下翻出一只竹箩,快步跑去与她一起挑拣起来。


    待他回过神时,自己已被她拉入殿内坐在一张古朴但干净舒适的檀木方桌旁,才察觉左臂不知何时被暗算的刀口正汩汩冒血。


    她把几种草药放入石臼捣碎,铺在白榆已麻利撕成合适大小的布条上。


    他轻轻皱了皱眉,却没有阻止她把敷了药的布条略笨拙地隔着戎衣缠在自己的胳臂上。


    “这药可是连鹤顶红都能救回来。”


    轻描淡写回应着他内心的狐疑,怪不得她敢喝下那杯毒酒。


    之前怎么没发现眼前这个女子有这么大的能耐?


    玉腕被捉住时,她正试图用布条的两端系成蝴蝶结。


    顺着他犀利的眼神望去,她才发现那支救命的飞箭竟也擦伤了自己的指尖。


    果然,他若想杀她,轻而易举。


    初春料峭,炙热的温度从腕处传来,她压着涌上双颊的红晕迅速抽回了手。


    “多谢陛下相救。”


    他依旧面无表情,起身离开仿佛随时要垮塌的陈旧木椅。


    “陛下恕罪,属下无能,让人跑了。”


    复命的男子垂首跪地,在殿内幽暗的烛火下勉强能看清面目。


    虽佩剑铁甲,却并非普通的带刀侍卫。


    也许宦官未必尖声细语,反倒可能身手高强。


    皇帝沉吟片刻,再次将头转向了她。


    那两个假宦官或许是摄政王的心腹,才能成为皇帝亲自出动抓捕的对象。


    所以,救她只是顺便。


    但如此危急关头,为何他们还要大费周章地乔装假诏非要置她于死地呢?


    莫非以为她是皇帝安插于后宫的暗棋?


    可惜不论身心她皆不是,反而皇帝恐怕已在怀疑她是摄政王的人了。


    “那两人此刻身在何处,一算便知。”


    在众人半信半疑的目光里,她抱出一面铜镜放于窗前能沐到月光的八仙桌上。


    “还需要那两人碰过的物品……”她小声咕哝着扫视庭院,忽而朝跪于檐下的男子浅声道,“劳烦捡三片地上的酒杯碎片过来。”


    他转头看向皇帝,得到点头示意后才起身行动。


    白瓷碎片被洛寒枝托于掌心高举头顶,她屏气凝神,闭阖双目的同时手掌倾覆,那瓷片便同流星一般坠落于镜面上,在月光下隐隐闪着贝母一般的流光溢彩。


    她动作之熟稔自然,一如每日重复的进膳饮水那样稀松平常。


    “此宫西南方向,地势最高的宫殿,草木葳蕤处。”


    她凝视着铜镜上散落的碎片,不出几息就给出了答案。


    “那不正是……?”


    皇帝的眼神制止了身后男子再说下去,他旋即如同前次那样,顿首作揖后便如一阵风隐于茫茫夜色中。


    铜镜前的女子并未动弹,反而抬眼皱起眉头,因为她的话还没说完。


    “灾祸之源或在反向的东南角,若不赶快阻止恐怕……”


    话音未落,浓烟已从殿宇东南侧传来,霎时火光冲天,呼救奔忙声乱作一片。


    蓦然间一支戎衣黑甲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来,黑压压占据了冷宫并不宽敞的庭院,皇帝起身走出檐下。


    “禀告陛下,余孽俱已伏诛,起火的是摄政王生前所居宫殿。”


    “全力灭火。”


    “是!”


    皇帝随军步至门口,倏尔转身望向这座被火光包围的殿宇。


    初春本就天干物燥,火舌在南风中一路肆虐,大有侵吞后宫之势。


    唯独这座冷宫,明明陈砖旧瓦,蓬墙腐木,也有不少枯枝杂草漏洞百出,此刻却如被月光笼罩的一块半透明的璞玉,弥漫着依稀可见而不可及的朦胧银雾,令火势不能靠近甚至绕道而行,仿佛有神祇暗中庇佑。


    而洛寒枝就那样亭亭立于阶前,不知是月光还是火光的缘故,周身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柔芒。


    “若遇危机,可搬回原宫。”


    他的语气似乎不单是为了让她避险。


    “凤梧宫?”她乌眸微怔,而后摇了摇头,“还是不必了,我在这挺好。”


    似没料到她会拒绝,他完全回过身来正面相对,直视她的眸底深不可测。


    “朕可复你皇后之位。”


    这是他以为她不愿出冷宫的原因?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反倒有些忍俊不禁,沉默着低下头去。


    要进要出,就凭他如此轻易的一句话么?


    “可把院中药田一并移去。”


    他早该知道,荣华,权势,地位,她都不在意。


    如炬目光扫视院中一圈得出的答案似乎令她有些动心,氤氲而澄澈的凤眸轻眨一下,泛起丝丝涟漪。


    “还有这些兔子。”


    “万物有灵,弗能强求。”


    不知怎的她又恢复了起初的淡然拒意。


    他微微眯起眼,仿佛在认真思考还有哪些筹码可以商榷。


    火势渐大,不远处响起爆炸引起的轰塌声,隐约可闻的哭嚎接踵而至。


    他没有得出答案,未多迟疑便转身疾步离去。


    “白榆,让附近受灾之人全都来此避难吧。”


    待他的身影消失于宫道长街,她才走到门扉处,捡起搭在石墩上的玄色绒披。


    那石墩原本是什么神兽,自她踏入冷宫门槛时便已难以辨认。


    “还要准备食物和水,再帮我一起多摘些草药。”


    白榆见绒披被她随意扔在木椅上,歪头不解道,“娘娘难道不想出冷宫吗?”


    她专心捣着手中石臼,半晌才缓缓开口,“凤梧宫焉知不是另一樊笼,恐不如此安逸自在。”


    况且他必定另有所图。


    “可是娘娘进冷宫前好像与陛下感情还不错?”


    洛寒枝没再搭话,只暗自思忖着这火到底是谁放的。


    “虽然陛下后来也纳了其他妃嫔,但那已经是娘娘进冷宫之后的事了。”


    似乎以为得到寒枝的默认,白榆自顾自说了下去。


    “而且据说陛下不近女色,六宫粉黛一个也不曾临幸过……”白榆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正好皇上已夺回实权,若娘娘出去统御后宫,一定能成为最最贤德、母仪天下的好皇后!”


    等等。


    后宫……不是早就被他遣散了吗?


    欢迎来到新文!


    皇后因何被废?


    是谁要假诏赐死她?


    恶人又逃去了谁的宫里?


    大火是意外还是人为?


    ……


    冷宫废后的种种神奇,将在下一章进一步揭开~[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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