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向讲台上的顾安禾汇聚而来。


    熊心霎时便愣住了，怔怔地看着顾安禾，只见她面沉如水，分辨不出情绪。


    韩老师随后便反应过来，立刻气急，向来文静的她也情不自禁提高了声音：“我不管谁叫的谁，你们两个都给我去后面罚站，现在就去！”


    熊心原本恍惚的心思这才回过神来，一言不发地走到了最后面站定。顾安禾似乎还想辩解，但眼看着韩老师情绪已经激动起来，便也乖乖闭了嘴，拿起教材站到熊心旁边。


    “也挺好，”半晌，熊心突然没头没脑地道：“有人陪我罚站了。”


    顾安禾原本还有些沉郁的模样，听完这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临近放学时，熊心的腿已经站酸了，正想活动活动，突然看到薛然收拾好书包，径直朝两人走来。


    见到她面带不善，熊心便也止住了活络的动作，转头看了眼顾安禾，发现对方眉头微蹙，一脸严肃的模样。


    薛然在两人面前站定，拿熊心当了空气，只看着顾安禾，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你以为你是英雄啊。”


    说完，不等顾安禾有所反应，便自顾自背着包，从教室后门大踏步离去。


    而身旁顾安禾的气场，也随着这样的小插曲，明显沉了下来。


    熊心蹙了蹙眉，看着顾安禾沉寂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突然窜起来一股无名火。


    在两人在体育馆促膝长谈，以及刚刚对方为她挺身而出之后，她心里似乎有些把对方当朋友了。看到朋友被人这样嘲讽，说不气是不可能的。


    这股无名火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她写完试卷洗漱好，在宿舍的床铺上躺下，一看已经11点。除她之外，还有另外两名舍友也已经准备睡觉，然而铺下仍然传来一阵乒乒乓乓，俨然是薛然刚洗完澡，在书桌上摆弄自己洗漱用品的声音。


    其实薛然平时做事比较慢，以前在宿舍也经常这样，但因为人缘好，舍友们都默认不和她计较。只是今天不知为何，这股声音就是让熊心比以前更加烦躁。她翻来覆去，从鼻尖哼出一股股热气，终于忍不住说了句：“能不能安静点，大家都要睡了。”


    铺下的声音安静了一秒钟，但片刻后，更大的咚咚声传来——显然是薛然在表达对她的不满。


    熊心握了握拳，有那么一瞬间，真想下去和她掰扯掰扯。


    但最终，她还是烦躁地翻了个身，从枕头下拿出一幅睡眠耳塞，塞进了耳朵里。


    薛然在那边噼里啪啦地鼓捣了一阵，似乎也自知理亏，声音随后又弱了下来。只是第二天上早课时，宿舍另外三人起得早，有说有笑地走了，几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叫熊心。


    尽管几个人原本关系便不算好，但熊心还是感到有些郁闷。


    在快要打铃时，她才慢悠悠从上铺爬下来，心里明白，这个梁子恐怕是结下了。


    早上第三节是学期第一场体育课，班主任原本想占课，却收获了一众学生的哀嚎遍野。他叹了口气，眉头往中间拧了一下，没办法地说：“行了行了，都去上体育课吧。”


    A班瞬间响起了能把天花板掀翻的欢呼声，引得路过的人们纷纷侧目。


    熊心是最后一个下来的，等她到体育场时，班级方队都快列完了。体育老师看了她一眼，催促道：“赶紧地，还在磨磨蹭蹭干啥？”


    熊心眼皮子一掀，发现队列似乎是按身高来站的。她净身高168，在女生当中还算比较高，便径直往队尾走去。


    等她走到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位置，发现旁边是顾安禾，便不露声色地又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和她中间隔开一个人来。


    ——她可不想再三连喷嚏了。


    顾安禾转头看了她一眼。


    因为是本学期第一节体育课，老师并没有下太多任务，只是让男生先去跑步，女生自由组队打羽毛球。熊心先去旁边领了球拍和球，突然感觉洒在身上的阳光被遮住了，抬眼一看，是季明潇。


    季明潇是一中的大姐大，一呼百应的角色，长着一双标志性的桃花眼，看起来十分勾人，但本人却是十分豪爽的性格。


    熊心和她不太熟，以为她是要去别处，便没理她。


    “打吗？”季明潇突然开了口。


    熊心有些意外，抬头看她一眼，指了指自己：“我？”


    季明潇笑笑：“没错，你。”


    熊心下意识想回绝，但想了想，自己确实也没有可以组队的对象，倒是季明潇……她问了句：“你不和你的好姐妹们打了？”


    季明潇摇头：“她们太菜了，没什么意思。”


    熊心无语：“我也菜啊。”


    季明潇爽朗地笑：“你不一样，你成绩好。”


    熊心：……


    学霸招谁惹谁了。


    只见她把球拍单手放在肩上，施施然地站到了对面，朝熊心一勾手指。


    熊心发了个轻飘飘的球，被季明潇狠狠扣了过来，险些打到面门上。


    “没吃饭吗？”季明潇的音色是懒洋洋的，内容却令人忍不住磨牙：“再来。”


    熊心：……


    众目睽睽之下，莫名的好胜心让熊心无法介怀，她长舒一口气，将拍子在手中来回挥舞两下，发出一个贴网过去的球。


    熊心的羽毛球只有发球是练过的，季明潇似乎不带劲地一挑，球便高高扬了回来。熊心连着后退，使劲挥拍打出一个高远球，霎时便觉得不妙——只见季明潇扬手挥拍一气呵成，身体在空出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原本高高的球瞬间回弹，带着冷冽之气破空而来。


    季明潇明显是练过很久的，又用上了身体的力，劲道非凡。


    这种球是非常难接的，熊心躲闪不及，肚子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闷痛感瞬间便弥漫开来。


    “潇姐威武！”“这杀球也太厉害了吧？”观众里有人喊出了声。


    熊心听着场边众人的欢呼，咬着后槽牙一声不吭，准备蹲下身去捡球。


    一只白皙的手先她一步将球捡了起来。


    熊心抬头，看见顾安禾已经换上了一身简约的白T，打了结的T恤下摆内，姣好的腰身曲线若隐若现。她扎了个清爽的高马尾，此刻正逆着光，抛了抛手里的羽毛球，对熊心笑了一下。


    然后背过身去，看向季明潇：“来双打吗？旁边没场地了。”


    季明潇耸了耸肩：“好啊”，说完往四周环视一圈，似乎没找到合适的队友，许久之后，目光定格在薛然身上：“你来吗？”


    她在之前上体育课的时候便留意到了，薛然的羽毛球虽然不是很厉害，但基础姿势不错，应该也有一些童子功。


    不知道是不是熊心的错觉 ，薛然似乎先是看了顾安禾一眼，之后目光转到自己身上，然后才向季明潇点了点头：“可以。”


    熊心没想到她会答应，下意识看了顾安禾一眼，恰好对方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顾安禾勾了勾唇角，向她比了个嘴型：“没事。”


    她的心便也随着这样的互动，稍稍安定了一些。


    第一场是熊心发球，顾安禾上场之后，季明潇似乎更谨慎了，回球时打了熊心这边后场的反手。顾安禾早有准备，球拍一勾一挑，打到了薛然所在半场的角落。


    角落球非常考验技术，薛然眼看着赶不上，季明潇几乎是疾跑过去，反手回了个高球过来。


    顾安禾似乎是轻笑了一下——正中下怀。


    只见她利落地起跳，如同跃出海平面的鱼一般灵活，原本高高举起的拍子瞬间下压，挥舞出明显的破空之声。熊心只看到一道白影以极快的速度过网，重重落在了没有薛然和季明潇的那个半场中。


    有人在都不一定能接到这么快的球，更何况没人。


    身旁响起一阵鼓掌和欢呼声，有几个人捧场地喊着：“好球！”


    熊心回头看向顾安禾，只见对方面不改色，对她点了点头，示意继续。


    这场比赛打到最后，熊心跑来跑去也没接到几个球，几乎是顾安禾包揽了后半场。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顾安禾在场上的实力，几乎是碾压对方二人组，所有人都对这个新转校生肃然起敬。


    比赛最终以22:16，熊心和顾安禾获胜。若不是熊心拖累，恐怕顾安禾得分还能再高些。


    一场过去，熊心撑着双膝，累得气喘吁吁，顾安禾却仿佛没事人一般，将手中的矿泉水递给熊心：“喝吗？”


    熊心也不和她客气，径自打开喝了，一口气这才顺了过来：“谢了。”


    顾安禾微笑片刻，似乎正想说些什么，季明潇却大踏步走过来，和她四目相对：“挺厉害的嘛。”


    顾安禾：“承让。”


    季明潇：“既然如此，来不来单打？”


    熊心回头一看，只见对面场上的薛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只剩下球拍被孤零零地剩在原地。


    “可以。”顾安禾应了一声。


    在那之后，A班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那场激烈的对决。


    季明潇的单打显然比双打要强很多，整个人在场上辗转腾挪，挑球扣球都是一气呵成。而顾安禾在对方猛烈的攻击之下，仍然不落下风，轻巧的身形如同能借风使力的精灵，不经意间便化解了季明潇的攻势。


    一场结束，顾安禾以2分的微弱优势胜出，但看状态，季明潇已经累得连连喘气，顾安禾仍然好整以暇地喝着水，有心人一眼便能看出来，这是顾安禾特意给对方让了球。


    季明潇缓和过来之后，拍了拍顾安禾的背，似乎和她轻声说了句什么，便转身走了。


    ***


    当时季明潇和顾安禾说了些什么，熊心并没有听见，只是见到顾安禾回复之后，季明潇原本无所谓的脸上突然扬起了一股笑意，知道两人大概都没把这场比试放在心上。


    “刚刚季明潇和你说了啥？”体育课后，回教室的路上，熊心和顾安禾自然而然走在了一起，便忍不住问道。


    “她跟我说，今年申城羽毛球赛场上见。”


    “你们要去打比赛？”


    “或许吧。”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朝教室里走去。片刻后，顾安禾突然回头看她：“班里是不是快要选座位了？”


    熊心这才想起来有这回事：“嗯呐，月考成绩快出了，到时候会让我们自己选座位。”


    顾安禾顿住脚步，回头看向熊心：“你有想要的同桌了吗？”


    “唔……”熊心心不在焉地答：“再说吧，你呢？”


    顾安禾：“我的熟人不多。”


    熊心：“哦。”


    她知道顾安禾可能在等她的邀请，但她其实在有意避开对方，实在无法说出那句邀请的话语，话题便默契地在这里戛然而止，两人都各怀着心事，不再多言。


    如顾安禾所说，第一次月考不久之后便放了榜，熊心不出意外仍然是第一名，令人意外的是薛然掉得很快，从前十一下便滑到了第32名。熊心在讲台旁看成绩单时，不经意回头看了眼，果然看到薛然眼眶有些肿，似乎已经哭过了。


    熊心面上没有丝毫波动，继续看着眼前的成绩单，目光向下滑过，终于找到了顾安禾。


    班级21名，全校188名。


    还挺吉利。


    按照A班惯例，放榜之后，所有同学都要站到教室外面，之后从第一名到最后一名，依次开始挑选座位。熊心是第一个挑选的，她看了眼教室，径直走向第五排。只要顾安禾还是选在前三排，她们应该就不会离得太近。


    选完座位之后，她转动着手中的笔，留意着外面人的一举一动。过了不久，只见前十几名基本都挑好了座位，前三排所剩无几，而熊心附近还是空荡荡一片。


    到顾安禾的时候，熊心低下头，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什么，不敢抬头与她对视。尽管如此，耳边仍然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然后……停在了自己身边。


    “我可以坐这里吗？”只见顾安禾指着她旁边的位置，友好问道。


    熊心：……


    鼻子又开始发痒了！


    这么多只眼睛看着，熊心拒绝也不是，只能不带任何表情，僵硬地点了个头：“随你。”


    顾安禾莞尔，仿佛没看见她的勉强一般朝她一笑。


    熊心：“阿嚏！”


    顾安禾朝她投来关切的眼神：“又感冒了？”


    上次在体育场上熊心就一直在打喷嚏，到现在也一周多了，病了这么久吗。


    熊心摇头，想了想，从抽屉里抽出一沓准备好的口罩，取出一只戴上。


    还真有用，隔绝了对方的气味之后，鼻子瞬间就没有那么痒了。


    见顾安禾还在看她，她停下手中的笔，说了句：“没事，还是被风吹的，后面就好了。”


    从这几天她的观察来看，她应该主要是对顾安禾的气味过敏。如果隔绝了对方的气味，就基本没什么问题。而且，随着最近几天对顾安禾的暴露增多，只要不离得太近，平时闻到味道时，她基本已经没什么症状出现了。


    但这件事很难解释，她也没打算跟顾安禾摊牌，心里默默想着，以后见到她只要戴上口罩就完事了。


    顾安禾见她敷衍，识趣地没有继续问，拿出下一节要上的数学课本，俨然是要预习的模样。


    熊心松了口气。


    只不过，顾安禾那双好看的眉眼不多时便蹙了起来，无意识地鼓起了脸颊，对着一道数列题发怔。


    熊心朝她看的方向瞥了一眼，认出这是一道考察等比数列的概念题，她初三预赛的时候就做过类似的。


    顾安禾试图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不多时又推倒重来，脸颊鼓得越来越大的时候，旁边突然推过来一张纸。


    她打开，上面是熊心列好的一个公式。


    顾安禾看了眼公式，再看看自己写好的两行解题思路，瞬间明白了卡点是在哪里。


    她的目光在看清纸条内容的瞬间便变得柔软，眉眼瞬间如同冰川雪融一般，有温柔却熠熠生辉的神情露出。笔杆子动来动去，题目也终于写完了。她似乎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唇角勾出了一抹显而易见的弧度。


    “谢谢，”她转头，对熊心说：“我数学不太好，你可以多教教我吗？”


    熊心转笔的手顿了顿。


    她其实是很怕麻烦的一个人，如果是别人和她这么说，恐怕立刻就避之不及了，但此刻看着顾安禾真诚的目光，拒绝的话莫名说不出口。她垂下眼眸，似乎想到了什么，刚刚想点头，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男声：“我可以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