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拜见师父!

作品:《我那圣洁良善的小恶仆

    早在刚进纵横山跟着师父学习炼心之术时,文彦欢就被千叮万嘱——炼心之人不能“痴”。


    这个“痴”并非是指呆傻笨拙的愚痴,而是指过分执著某事的痴迷。


    旁人也就罢了,只要痴迷的程度不太过分,倒也不见得就一定是件坏事。


    但若炼心之人痴迷某事、某物、某人,轻则滥用窥心、祸害他人,重则鬼迷心窍、祸乱天下。


    所以在文彦欢这趟出山前,师父又特意跟他重申了一遍,只能窥人心,不能救人心,不要为俗世之事所困,戒嗔,戒痴,不可查过去,不可卜未来,不可改因果。


    文彦欢心虚地应了。


    他自己也知道,干涉妹妹婚嫁这事肯定算他强行介入了他人因果,但人就是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时候,比如为了家人的安好。


    世间纷扰,人心吵闹,各有各的无奈,各有各的苦痛,各有各的坏水。


    娶亲的将死人,哭丧的杀人者。


    跳火坑的新娘,背棺材的老翁。


    都无聊得紧。


    也无奈得紧。


    有时为了碎银,有时为了权势,人是踏板,人是利刃。


    能驭心窥心的炼心之人,无一不厌世避世,无一不冷心冷情,文彦欢当然也不例外。


    所以,即便他师父清楚地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最后也没点破文彦欢,只是叹了口气,捋了把胡须,劝他好自为之。


    这外热内冷的青年啊,开悟得太早了,也不知是福是祸,只希望外面的世界能给他些许寻常人的乐趣与慰藉,多认识些新人,多经历些新事,即便是介入了因果,也要亲身去犯错,这辈子才不白活啊。


    去犯错,去尝试吧,孩子。


    大雨将至,闷雷又响了几声,老天爷下达了最后通牒,催促行人归家。


    文彦欢一直揣在怀里的花糕都变得半温不凉的,这小侠客就这么“咚”一下给跪了:“师父!收了我罢——”


    可外头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文彦欢想了想,把他先扶了起来,语速飞快道:


    “今日也是有惊无险,若没有小侠客在,我怕是真要去薄老将军府上做客了,你这拜不拜师的先不论,临川城你只怕也是初来乍到,还没有落脚处吧?眼瞧着要下大雨,你先跟我回丞相府吧,剩下的回去再说。”


    “这……多谢师父!”


    “你这声师父我可真不敢当,你还是先唤我公子吧……”


    “公子!师父!!”


    ……罢了。


    “行行,你先跟我来,往东走,再过两个街口便是丞相府了。”


    “是!公子!徒儿跟着师父!!”


    这小鹿一样澄澈的眼睛从刚刚开始就像淬火的亮眼星子,这痴迷模样文彦欢可太清楚了,炼心之人不能“痴”,小侠客这模样就是最典型的“痴”。


    他这变化便是自己方才教训了薄家那群恶仆、为了震慑恶仆一号动了剑挽了花后,才产生的。


    文彦欢倒没觉得是这小侠客识破了自己会窥心术,故而想拜自己为师学炼心,毕竟绝大部分寻常人连窥心术的真实存在都不信,更不可能没来由地就轻易往这上头想。


    再看这身江湖侠客打扮,又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人,眼里的崇拜坦然赤诚,半分旖旎之意也没有……


    也不是恋慕好感啊?莫非,他难不成是个……武痴?


    既是武痴,那为何不留在门派中继续修炼?捡他文彦欢这个野生路人当什么师父?司徒氏青松派可是名门正派,江湖地位首屈一指,弟子门人遍布天下,几位青松派前辈德高望重,连朝廷都要礼敬三分,能留在这样的门派潜心习武,自然是比闯荡江湖好上许多。


    出自这样的门派,也不是没吃过好的啊,何以被自己一个剑花就折服了?


    且这小侠客……瞧他年龄恐怕才刚及冠,连最起码对他人的防备戒心都没有,这就出来闯江湖了?他都没有同门师兄师姐带着吗?他来临川做什么呢?


    文彦欢正琢磨着呢,却也没贸然问他,天阴得要掉下来,这是真的快要暴雨倾盆,这时候也顾不得窥心去辨别,有什么回去再说吧。


    文彦欢就这么硬着头皮在一炷香前还是“小恩人”,现在却成了便宜徒弟的火热崇拜目光中,带着他快步往家赶。


    果然,他们才刚一过街口,瞧见自家府邸的墙檐,雨就“哗”一下倒了一地,连先兆都没有。


    豆大的雨珠打在身上都生疼,小侠客还想掏伞给新师父遮雨,却被文彦欢一把攥住了手,牵着他快步往自家府邸冲。


    文彦舒和她的贴身丫鬟菡萏就在正门外抱着伞张望,见着不远处的转角,一袭紫衣锦袍的二哥赶着回来了,这才放下心来,提着裙子就快步撑着伞迎上来。


    “二哥!竟这样慢,担心死我了!”


    就这么几十步的距离,文彦欢的外袍竟已经湿透了,他赶紧把外袍下藏着的花糕递给文彦舒,油纸包得很妥帖,经历了刚刚的波折磨难,又是被人撵又是被雨淋的,看上去却还是完好完整的。


    “花糕,见样都买了些,我只是迷路了,嗨呀,这雨竟这样大!我得换身衣服……”


    文彦欢抖搂着袖子,鬓发被雨水沾湿,都已经贴在了侧脸和耳边,狼狈得很。


    文彦舒早早就让文彦欢院里的小厮备下了热水,接过花糕后抿嘴一笑,眼神却一直好奇地往文彦欢身后的小侠客身上瞟:“谢谢二哥!我瞧着天都这样阴了,二哥却还没回,着人备了热水沐浴……所以,这位是?”


    文彦欢眼疾手快地把正要张嘴回话的小侠客往身后一拽,给他递了个噤声的眼神。


    文彦舒眨了眨明亮温和的眸子,眼神里闪过不解。


    她和他家大哥的模样都像文丞相,左相文铮棋敦厚良善,相貌端正儒雅,行事待人也宽和厚道,而文彦欢却像极了母亲韩春念,生了一双凤眼,行事乖戾嚣张。


    所以文彦舒无甚恶意,好奇地盯着小侠客瞧,反倒是文彦欢不让人说话,文彦舒杏眼一转,噘了噘嘴:“二哥不会……又绑了谁家公子的朋友或者……”


    “妹妹这话说的!”其实文彦欢只是怕这小侠客又张嘴就是师父师父的,再提起薄家的事,妹妹又该在背后忧思多虑了,“他是我方才结识的江湖朋友,雨大,带他来躲雨罢了。”


    大齐奉行严律、推崇法治,齐明帝正当壮年,治国明君,大齐民风开放,商业繁荣,文武并重,江湖与朝堂不干涉、不挑唆,所以大齐武学门派众多,思想开放,百家争鸣。


    若挑唯一的毛病,那便是齐明帝风流,后宫里莺莺燕燕男男女女,皇子公主们更是一堆一堆的,太子之位悬而未决,朝堂之上争论不休,婚嫁之事已经完全沦为皇子们军备党争竞赛的一环了。


    就连婚嫁都成了政治联盟的一部分,这种情况下,王公贵族们结识有才学、有能力的江湖人士就更不奇怪了,这两年也渐渐有了江湖人入皇子阵营、入朝为官的路数,闲散的江湖人也能有朝廷官当。


    所以文彦舒在临川、甚至自家府邸里见着江湖人,也露出没有太意外的神色,她行了个挑不出错的礼,又担心这侠客不知如何回礼会觉得尴尬,便调皮体贴地抱拳拱手,


    “既然是二哥的客人,那彦舒就不多嘴了,大侠请便,不必拘礼。”


    小侠客这才回礼应声,他不知道怎么称呼文彦舒,涨红了脸、江湖气十足地回以抱拳:“多,多谢姑娘。”


    文彦舒礼貌一笑,又叮嘱了一句雨水凉,须沐浴祛寒,这才抱着哥哥买回来的花糕,笑嘻嘻喜颠颠地跑回自己院里了。


    这么看来,大哥和父亲母亲应该还没回来,他们今日拿着王家的帖子赴宴去了,估计还是为的舒儿的婚事。


    “唉……才送走一个薄家,又来一个王家。”


    文彦欢叹了口气,把小侠客往自己院里领。


    …


    丞相府虽大,但不奢华,母亲韩春念是江南人,府邸处处摆满了矮松盆景,种植着花卉秀竹,暴雨一下,下人们着急忙慌着把庭院内的花盆往里搬,见着文彦欢也只来得及匆匆忙忙地行礼。


    顺着曲折的素色雕花木长廊穿过庭院,再绕过养着大胖锦鲤的置景池,西南角就是文彦欢的院子。


    “参观还有得是时候,等会我带你细细地瞧,现在先别看啦,快进屋,我给你找身衣裳。”


    小侠客这才赧然着收回视线,快步穿过没有廊檐遮挡的雨幕,跟着文彦欢进了他的屋子。


    虽说是文彦欢的院子,但这里其实就是另一处客院,他小时候在父母的院子里长大,不到五岁就被送进了纵横山,年节才回来,也跟客人差不多。


    所以这屋子收拾得整齐,却没有什么生活的痕迹,也没有文彦欢自己着意添置的东西,朴素得不像这位二少爷的风格,这摆满深色名贵木材家具、挂着玄色帷幔的屋子里,紫衣金冠的文彦欢是唯一的一抹亮色。


    他一进屋就对着这小侠客掐了诀,一边解衣带脱外袍,一边自然地问道:“还没请教小侠客尊姓大名。”


    小侠客竟犹豫了,顿了顿才道:“我……我姓丁,师父。”


    文彦欢眯了眯眼,寒芒在眼底微闪。


    他带这人回来当然是对他有所图,否则他才不多这个事,贸然就把不明底细的人带回家。


    一来,确实是之前他爹把他周围的家仆都撤了,他之后再想有所行动实在是不便,而且这屋里空落落的,虽说在纵横山中也没有下人伺候,文彦欢什么事都自己做惯了,但因常年不在家,突然回来,刚开始还不觉得,住了几日就隐隐发现自己和家中其他人之间的疏离感。


    他除了知道自己院落的位置外,连家仆都认不全,跟谁都说不上话。


    这个时候,遇上也是初来乍到的这孩子,有种“身在故乡却为异客,遇上异客赛过亲人”的感觉。


    二来,是文彦欢确实对这人产生了好奇。


    就像刚刚,这小侠客即便明显是有隐瞒、有停顿,文彦欢也掐着窥心诀,他却读不出他的心语来。


    这是文彦欢学会窥心术以来,头一次遇上这种情况。


    自他学会了这窥心术以来,便发现自己其实谁都帮不了,倒是把人心的虚伪做作看透,尚未入世,便已对世间真情失望,对世态炎凉失望。


    习得窥心以来,还未有人能超乎他的意料,人人皆里外不一,心术不定,说一套做一套。


    从未有过例外。


    而眼前这人便是例外中的例外。


    他是否表里如一?他是否别有用心?他是真的什么都不想,还是心术太深沉,甚至连窥心术都读不出心语?


    “姓丁啊……名与字,都不方便告知吗?小恩人。”


    小侠客又“咚”一声跪了,这次他行了个全礼、大礼。


    “师父——收了我罢!名与字是还在青松派时之前的师父起的,现在既已拜了新师父,不用也罢了,拜见师父!”


    这怎么还磕上了!


    他还没同意收徒呢!


    文彦欢吓一跳,反正这窥心诀掐着也没用了,他上前几步,想把小丁给扶起来。


    却不想,看见小丁跪拜在地,快以脸贴上的木纹地面上,降了几滴雨。


    他这是……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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