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偶遇
作品:《惊堂闻声》 “沈指挥今日衣着鲜亮,真是让陋舍蓬荜生辉啊。”齐漾舟嚼着甜藕,和丰禾相视一笑,一左一右瓜分点心。
“陛下急召,眼下我无人可用,没备下常服。”沈绥净过手,将帕子叠在桌角的功夫,齐漾舟和丰禾便已将油纸拆开了。
纸封方打开,香甜味便扑面而出。透花糍白胖圆滚,糯米皮上缀着精致花纹。胡饼温热酥脆,糖混着果仁香。枣泥方糕皮薄馅大,透出细腻的枣泥。红豆酥精致小巧,豆粒绵软清香。
“永兴记的点心向来是人多难求。他家老板脾气怪,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都是先到先得,售完即止。清晨鸡鸣便去排队,午后方能买到。这可是刚出炉的,不愧是沈指挥使,权势滔天才能福泽小民呐。”
丰禾对蹭饭的沈绥,并不吝啬自己的吹捧。她边夸边捏起一块红豆酥递给齐漾舟,“郎君,快尝尝。你昨日还念呢。”
无人可用,怎么会有时间去买永兴记的点心?齐漾舟对沈绥的话半信半疑。
沈绥被人重伤至死,毫无救援,沦落到被自己捡回来。可他又仅仅几日,就重新在锦衣卫斩杀叛徒,立稳脚跟。有人、无人还是有见不得光的人。
伴君如伴虎,她还没伴君,便自觉已在虎穴。沈绥说话总让人觉得话中有话,偏齐漾舟猜不透他要做什么。
所幸三月相处,沈绥并没有要违背盟友,取她们性命之意。甚至有些……平易近人。府里众人渐渐熟悉他的性子,便也不再惧他。昨日他还被丰禾用激将法,哄去池塘里挖藕。
齐漾舟心不在焉就着丰禾的手咬了一口,惊叹道:“好吃!感谢沈指挥。”她自幼喜甜食,眼睛一眯,反手递了块红豆酥给丰禾。
三个月相处,齐漾舟和丰禾已经拿捏了沈绥的命门。他看似冷淡,却是格外爱听吹捧夸赞的傲娇。于是,齐漾舟和丰禾阿谀奉承的功力大涨,你一言我一语,将沈绥夸的晕头转向,直到餐末才想起正事。
“吏部已经验过告身,下了调任,三日后去大理寺上任。”沈绥看齐漾舟夹起最后一块糖藕,“齐漾舟,你若是反悔,我可以上报你旧疾恶化,暴毙而亡。”
“沈绥,你叫错了。我是江黎,江大人。”齐漾舟放下筷子,“我会是你最好拿捏的棋子和帮手。”
“好。三日后……大理寺。”
“要不下次谈正事,避着我点吧。我真害怕有天因为知道太多,被沈指挥的剑收走。”丰禾淡淡起身收盘子,她的吐槽,倒是让沉寂的氛围缓和不少。
齐漾舟没忍住笑了出来,沈绥也轻咳掩饰。
“你们别笑啊,我说真的。要真有人把我抓走严刑拷打,我可是会把你们全供出来的。”
“好好好,只要你乖乖奉上美味佳肴,本大人绝舍不得你这个美娇娘。”齐漾舟挑起丰禾的下巴勾了勾。
“那沈指挥?”
沈绥只冷笑道:“上了贼船想下去,才是要被灭口扒皮。”
“想得美!”丰禾吐了吐了舌头,提着食盒跑了。
丰禾看似玩笑,实则是在试探沈绥。这样的试探屡见不鲜,恰恰维持了岌岌可危的联盟,每日都用各种方式宣誓着“我绝不背弃盟友”的诺言。
齐漾舟靠在亭柱上翻书,厚厚一册是江黎在任上期间所处理案件的手札和笔记。
茶盏渐渐冷了,风有些微凉。沈绥犹豫低声道:“你怕吗?”
齐漾舟看得入神,心不在焉说:“胖?沈大人姿容冠绝,但同你比,我应当还有些纤弱。”
沈绥没笑,而是继续道:“他当真对你如此重要?”
“嗯”齐漾舟没抬头,只是摩梭着纸页,“值得深入虎穴,况且......”我也有其它想做的事。
沈绥无奈笑了笑,扬声道:“天凉了,亭中风大,你还没好全,回屋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东市繁华,有琳琅珍品,奇玩手工,各地商贩云集,亦有胡商外客往来。一辆简单的马车摇摇晃晃穿巷而过,停在绮罗坊前。
齐漾舟打帘下车,躬身伸手朝车中人示意。
丰禾抬手放在她掌心,被齐漾舟扶着缓步下车。她一身绯红缕金线衫玉色牡丹纹襦裙,外加摇曳的青梅色披帛。金簪交叠发髻间,明而不艳。她气质从容自若,领着齐漾舟朝店内走去。
门口的伙计是个清秀少年,瞅着一对璧人不禁看痴了,但本着职业理念,还是迎上前招呼道:“娘子郎君里面请,您们来的巧,今日有新到绫罗绸缎,都是长安最时兴的款式。”
丰禾微笑点头示意,小伙计乐得开花,盘算今日准能多拿些赏钱。谁知他刚引着两位贵客进门,坐堂掌柜就冲上前来。他舍不得到手的鸭子飞走,试图挡住掌柜,将人往里请。
“阿阳,你去忙吧。”王掌柜笑嘻嘻支开伙计,“东家里面请,这少年是新来的,不懂规矩。”
“无妨。”丰禾浅笑,朝齐漾舟抬手致意,随掌柜去了后堂。
当日殉葬,齐漾舟根本无法转移钱财铺子,只能以地异地,舍小保大。她们将原来的铺子移位换面。后来齐漾舟同沈绥交易,更加无暇顾及商铺,准备变卖产业,留作银子存起来,却看到了身侧的丰禾。
殉葬当日,齐漾舟一把火烧毁卖身契之前,早已向官府呈递文书,批准丰禾等一众侍从解除奴籍。丰禾与齐漾舟情同姐妹,如今齐漾舟要走之路险之又险,她更不肯离去。
丰禾并非奴仆,如何能不明不白跟在身侧相伴。齐漾舟相信丰禾,于是将赌注压在她身上。
经商之道晦涩难懂,母亲善于管理,可齐漾舟随了父亲。母亲谋划甚远,为防齐漾舟错漏,传习知识时总是叫上丰禾等人一起。嫁到薛府后,齐漾舟日日想偷懒却逃不过金银管理,多亏有丰禾一起商讨。齐漾舟十分认可丰禾的能力。如今与其放任银子生霉,倒不如让她放手施展,自己也乐意做甩手掌柜。
齐漾舟算好分成盈利。后续经营由丰禾出面,更免去齐漾舟顶着官员身份往来商铺,被御史参下的风险。
三月以来,齐漾舟负伤修养时,铺子田产都是丰禾在打理。丰禾小露头角,各家店面业绩稳步上升,一片红火。他们这股新来的势力不算小,各家忌惮,却也查不出背景来历,只能猜测这股新势力是哪家王公贵族的手笔。
齐漾舟在外间等待,看向货架上码放整齐的绸缎,惊叹于长安潮流的更新迭代。受伤以来她都不曾出来逛过,如今上任也当做几身衣裳,于是才跟着丰禾来查账。
她选了心仪几匹缎子,想起昨日傍晚用餐时,沈绥说自己没备常服,便又挑了墨色、水天碧、月白三色,同样款式定做了三套衣服。
丰禾平日温和,处理账册算得上老辣狠厉。不多时便理清了账册,她施施然撑着齐漾舟地手出门。
两人行至门口,便听得对街传来吵嚷声。
声音熟悉,循声望去,果不其然是薛映锦身旁的管家婆子。两人争执不下,声音也越来越大,隔着街口都听的清晰。
“黑纸白字,这铺面与英国公府薛家毫无干系。”
“你胡诌,这店面历来是国公府的产业,如何变了主家。”李嬷嬷也举着文书和掌柜的唇枪舌战。奈何对面也拿着官府文书证明,根本争执不出结果。
“你们要再闹,咱们就去见官。看看是我背主,还是你们伪造凭证。”掌柜毫不退让,要将李嬷嬷请出去。
地处东市的路段,总是熙熙攘攘。不多时已经围聚了不少人。
薛映锦坐在马车上,看着越聚越多的人群,咬了下朱唇。眼下人越来越多,哪怕为了薛家名声也不宜再行争执,她示意侍女打帘轻唤。“嬷嬷,莫要同他争执,店铺归属回府再行查验,先把咱们的东西取走。”
丰禾凑在齐漾舟耳畔轻笑,“潇洒如此之久,也该她们吃一碗闭门羹了。”
齐漾舟微微摇头,看来自己低估了薛映锦和薛家。离开薛家前,齐漾舟尽可能多的掩藏漏洞,安排的计划至少应该能骗过半载。
如今才三月刚过,薛映锦已发现不对,她到底是有些手段,并非是只会吟诗作对的人。所以曾经齐漾舟独自撑着国公府,更像一场笑话。
李嬷嬷抓起天香楼专有的锦盒往外走,不忘朝掌柜淬了一口。
“欸,等等,错了错了。”缩在后面的小伙计忙扯住掌柜的袖子,朝李嬷嬷手中的衣服指去。“今日有两套丁香紫玉兰广袖襦裙的成品,一套是英国公府,另一套是太傅府。太傅府那件是老夫人给表小姐的生辰礼。老夫人特意遣人来叮嘱比常规款式多缀了十二颗东珠。”
掌柜一听不敢懈怠,忙上前将李嬷嬷拦住。方才唇枪舌战,他心中本就有气,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衣服,反讽道:“英国公府好歹是名流清贵,薛少将军为国尽忠,夫人情比金坚,殉情而去。如此忠义之族,如何会有你这般蛮横的仆妇。如今争不过便要明抢?”
丰禾听了嗤笑道:“好一个忠贞之家。”那掌柜自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不敢对英国公府有何微词,于是指桑骂槐讽刺李嬷嬷。
少女娇俏温婉地模样在帘子起落间一闪而过。薛映锦仍是笑吟吟地下令,“把东西换回来,李嬷嬷莫再多言,回府。”
齐漾舟的手攥紧再松开。是了,薛将军父兄皆战死边疆,仅留下英国公府孤儿寡母。人贯会趋炎附势与拜高踩低。在各方或有或无的压迫中,在权力的夹缝中成长起来的薛映锦,怎么可能会是天真烂漫的小白花,那分明是一朵摇曳枝头的夹竹桃。没有毒素又如何护得住自己的性命。
丰禾不愿再看,只翻了个白眼,拉着齐漾舟钻进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