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暗的天色带着霜露，时宁几乎被他的声音吓了大跳，缓过神来竟觉得不可思议。


    她赶紧对露珠使了使眼色，让她看着附近宫人。


    “般般当真是你！”温淮远声音充满了不可思议，甚至还有一些颤抖的语气，“我都以为是我眼花了！”他一身青衣站在树下，看上去文质彬彬儒雅至极，这个模样与时宁之前幻想他做官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时宁顿了片刻，声音颤抖，“……淮远哥哥。”


    温淮远眼底泛出涟漪，眼尾殷红，“袁伯父当时说你被亲生父母接回了黍京，想不到你竟成了太子妃……真是，造化弄人。”


    时宁咽下苦水，“我，我也没想到能在此处见到你！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高兴......”她努力压抑着内心，“你如今深受陛下青睐，又将崔家女许配给你，我都不知道该向谁说这份开心！”


    温淮远看着她低下的眉眼，眼角处还挂这一粒珍珠，格外刺眼。


    “般般，太子殿下他，待你好吗？”他缓缓问道，带着期待，又带着落寞。


    时宁脑中浮现出太子那张阴鸷的脸，笑着点了点头，“我一切都好。”


    温淮远一时无措，只好跟着点头，“你好我便安心了。”他搓了搓手，“外边冷，你快回宫吧。”


    时宁擦了擦眼，笑着点头，“嗯！”


    温淮远得到她的话，脚步也开始往后退，直至转身朝拐角走去。时宁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心中酸楚涌上心头，蹲在墙角大哭一场。


    露珠无措地看着她，只好递她手帕。


    “小姐，你与温大人是旧识？”


    时宁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狠狠点头。


    哭了好一会儿，时宁使劲擦眼，就怕被褚景看出异常。回到寝殿时她还假装去了一趟小厨房，顺手端了一盘点心，又将褚景的药一同端了来。


    “殿下用药了。”她笑着捧上药盏，低着头掩盖住眼角残红。


    褚景忽然握住她手腕，指尖摩挲着冻红的皮肤，“裕贵妃留你这般久？说了些什么？”


    “问余氏为何回了老家。”她垂眸避开他审视的目光，却见药汤中倒映出他看着自己的模样。


    褚景的指尖在她腕间流连，药气混着他身上清冽的沉香萦绕在鼻尖。


    “手怎么这样凉？”他忽然蹙眉，将她的双手拢进自己不太温热的掌心，似乎又觉得不够，竟将她手放至自己胸口处。


    “殿下，凉……”时宁想要挣脱。


    “你去端药了？这些事让下人做了便是，何需太子妃亲自动手？”褚景的语气带着几分宠溺，将她身子朝自己拢了拢。


    时宁顺势靠在他肩头，冰冷的脸往他衣襟上蹭，“我想着殿下喝药苦，特地去小厨房端来了雪花酥。”她拈起一块递到他唇边，“你尝尝。”


    褚景轻咬一口，忽然侧首轻咳，温热的呼吸传出，“太甜。”却还是将剩下的半块含进口中，舌尖不经意掠过她指腹。


    “那明日让厨房少放些糖……”话未说完便被他揽入怀中，褚景带着药香的气息拂过她鼻间，指尖漫不经心卷着她垂落的发丝，“不必改，按你的口味来。”


    时宁垂下眼睫，假装整理他散开的衣带，实则藏起眼底未褪的红痕，却被他突然抬起下巴，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挲她眼角，“眼角怎么红了？”


    “方才眼睛进飞虫了。”她偏头躲闪，却被他抵在榻边。


    褚景凝视她片刻，忽然低头含住她微颤的唇。药味的苦涩与点心的甜腻在交缠的呼吸间弥漫，直到她喘不过气才松开，“比雪花酥甜。”他抵着她额头轻笑，忽然又剧烈咳嗽起来，暗红的血沫溅上她杏色衣襟。


    时宁慌忙用袖口去擦，却被他握住手腕，带血的唇印在她掌心，烫得令人心慌，“别怕……”他气息不稳地靠回软枕，目光却仍缠着她，“死不了的……”


    时宁盯着掌心那抹刺目的红，指尖止不住地发颤。


    褚景却低笑着用染血的唇去碰她耳垂，“吓着了？”气息虚弱得如同游丝，扣住她手腕的力道却不容挣脱。


    她慌忙扯过帕子替他拭血，却被他偏头躲开。苍白的唇沿着她腕脉一路轻吻，“苦……”他忽然孩子气地蹙眉，“要尝尝雪花酥的甜味才能好。”


    时宁拈起点心递过去，他轻轻咬住衣角，糖霜沾了满唇。下一刻忽然捧住她的脸，将甜腻的碎屑渡进她口中，血腥气混着蜜糖在唇齿间化开，她听见他含混的低语，“这样……就不苦了……”


    殿外传来打更声，他忽然脱力般倒回枕上，眼睫颤得如同垂死的蝶。时宁慌忙去探他鼻息，却被他抓住手指按在心口，掌下心跳微弱却执拗，像缠住浮木的藤蔓。


    “殿下……”她声音带着哭腔。


    “叫我的名字……”他闭眼轻笑，“像寻常夫妻那样……”


    时宁怔怔望着他渐散的瞳孔，感觉掌下的心跳忽然重了一拍。她这才如梦初醒，大声喊道：“传太医！嬷嬷传太医！”


    殿外脚步声纷沓而至，太医冲进来时，时宁还抱着昏迷的褚景。


    太医见状连忙施针布药放血，一系列措施下来天竟泛起白肚。


    “太子妃，一切造化还需看殿下自身，臣等无能为力。”李太医叹气摇头。


    时宁心中咯噔一下，身子也止不住地下坠。


    待到她醒来时，天色又暗下到了晚间。


    “殿下！”她似乎是做了噩梦，猛地惊呼一声，随即意识才逐渐清醒。


    “姑娘你醒了！”露珠趴在案边，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好几个度，“你终于醒了！担心死我了！”


    时宁摸了摸她的头，随即目光看向了一旁的身影，“我没事，殿下呢？”


    露珠摇摇头，“殿下凶多吉少。”


    一时间，褚景病重的消息传出，接连几天，陛下皇后、裕贵妃等人轮番而至，各自怀着其他心思来探他的情况。


    烛火摇曳的第五日深夜，褚景在剧咳中惊醒，浓重的血腥气裹着药味弥漫在帐中，他睁开眼时，正看见时宁歪倒在床边上熟睡，发髻松散地靠着床沿，手中还紧攥着半块沾血的帕子。


    他下意识去抚她眼下的青黑，却引得一阵天旋地转。时宁立即惊醒，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就慌忙去探他脉搏，“殿下！”


    “苦。”他声音嘶哑得厉害，“这几日喝药好苦。”


    时宁怔了片刻，突然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温热的泪水浸透他单薄的中衣，震得胸腔阵阵发痛，他轻拍她颤抖的脊背，忽觉掌心触到异物，她怀里竟揣着个手炉，暖意透过衣料熨在他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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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以为……”她哭得打嗝，慌忙端药时还洒了半碗在他袖上。


    褚景就着她手喝药，双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哭什么？”药汁顺着下颌滑落，被他用手指抹去，“我还没死……”话未说完又被咳嗽打断，暗红的血点溅上她衣襟。


    褚景突然将她朝自己靠了靠，将她耳朵贴在自己心口，用带笑的声音问道：“可听见了？还在跳。”


    夜深时，时宁被压抑的喘息惊醒。


    借着帐外残烛，看见褚景蜷缩在锦被里，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他死死抓着枕角，指节攥得发白，却不肯发出半点声响。


    “殿下？”她轻声唤他，手心抚上他颤抖的脊背，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意。


    褚景猛地睁开眼，眸中尚未褪尽的痛楚撞进她视线，他迅速松开抓得变形的枕角，扯出个苍白的笑，“吵醒你了？”声音沙哑得如同肺痨子。


    时宁不言，只将手心贴在他剧烈抽搐的右腿上，掌下肌肉绷如铁石，她想起太医说过这腿疾是寒湿，每逢冬日之夜便痛如剔骨。


    “……无碍。”他试图推开她的手，却被她固执地按住穴位揉压。


    黑暗中响起他猝不及防的抽气声，又立刻咽回喉间。


    时宁忽然俯身，双唇贴在他的额头，温热的泪水滴落，感觉他浑身一颤。


    “作甚？”他抬手想擦去那滴泪，却被她抓住手腕按在胸口。


    “殿下。”她带着他掌心感受自己的心跳，“我从前就说过，你不必忍耐，人都能感到痛，痛感才是最真实的。”


    烛泪啪地坠下，烛光一下子亮了起来，照见她眼底水光粼粼。


    褚景怔忡地望着她，忽然将人揽进怀里。剧痛的战栗透过相贴的肌肤传来，他终是泄出一丝哽咽，“笨……”


    两人沉沉睡下。


    二日清晨，褚景醒来时四周已没了时宁的身影，他轻声喊了一句：“嬷嬷！”


    群嬷嬷立马出现在寝殿中，“殿下醒了！可有想吃的？太医已经在外边候着了，老奴让他进来。”


    褚景没理会她这些话，反倒问道：“太子妃呢？”


    “太子妃来啦！”一个明朗的声音从外边传来，时宁手中端着他的药，缓缓走来，“喝药啦！”


    褚景皱了皱眉，看着她。


    时宁没说话，下一秒褚景端着汤药一口饮尽。


    时间过了好几日，褚景这几日也在积极地配合太医治疗，加上天气渐渐不那么冷，他身子恢复了好些，咳血也少了许多。


    但时宁近日却发现了一些端倪，她在送往浣衣局的竹筐里瞥见角料特殊的丝帕，云锦镶边分明是东宫用度，却染着刺目的暗红。


    她不动声色地收走帕子。


    然而三日后，她又在小书房砚台下摸到叠成方胜的血帕，这次帕角绣着赭石色的祥云文，分明是褚景惯用的花样。


    “殿下近日可见过此物？”她将帕子摊在药碗旁，佯装随意地问。


    褚景扫了一眼便继续看奏折，“许是擦墨时污了。”说罢，笔尖洇出团墨渍，“我已命人新制了一批。”


    此后时宁开始留意。他总在咳喘后迅速将帕子塞入袖中，更衣时总要亲自整理旧衣。


    他竟将咳血的帕子藏了起来？


    不让自己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