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云快要被燃烧起来了，因为急着回家，王佳佳走进那条小巷。


    小巷幽暗，残阳爬过墙壁，落在地上，在它脚边，静静躺着皱巴巴的塑料袋和磨损的易拉罐。


    空荡又逼仄的小巷中响起脚步声。


    少女身形有些瑟缩，宽大的校服下摆随着走动不停荡来荡去，粉色书包上挂着的毛茸茸垂耳兔吊坠，撞击时发出断断续续的声响，如同一头偶然间闯进斗兽场的羔羊。


    周围寂静一片，仿佛世界突然失声了一样。


    王佳佳胆子小，总有人小时候顽皮，喜欢躲在墙角忽然冒出来吓人一跳，然后看着对方那副失色的样子捧腹大笑。


    她从来不玩这游戏，无论是吓人和被吓。


    可以说，她不喜欢所有的恶作剧，对她来说，即使出于拉近两人关系的目的，但捉弄他人总归是一种恶劣的行为。


    但在天性未定的同龄人眼里，不参与恶作剧的她注定是无趣的，没人会和无趣的人做朋友。


    所以，从小到大，她都是不合群的那一个。


    王佳佳加快脚步，捏紧书包背带，只顾闷头往前走，双眼紧紧盯着脚尖。


    脚尖那抹白色在眼前交替，脚下路面开裂，裂纹往远处延伸开来，她加快了脚步。


    她记得妈妈出门前，要她回家时顺路拿快递。


    再晚一点，快递站就要关门了。


    忽然间，寂静的小巷内响起其他声音。


    那是喘着粗气的声音，不止一个人，也不知是谁随意抹了下嘴角，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王佳佳身子一抖，脚步也跟着一顿，不受控制地抬起头来。


    面前有三个人，其中两个人并排站在一起，他们都穿着蓝白色的校服，只不过那身校服在他们身上显得不伦不类，不是没系扣子，就是卷起裤脚，按学校对仪容仪表的要求，肯定是不合格的。


    这两人一看就是不学无术的小混混。


    在他们对面，是一个高个子的帅气少年。


    他身形修长，休闲装的蓝白色校服在他身上格外服帖，拉链拉到脖子处，领子翻出一个规整的形状，袖子自然垂落到腕间，这要是让向来古板的教导处主任看到，少不得在心底感叹一句：这才是有好好在穿校服嘛。


    可即使这样，依旧遮不住少年眉眼间的桀骜不驯，在浓密的眉毛下面，是两块寒冰，他那双眸子微微眯起，闪着凶光，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人。


    王佳佳心头一凛，被狠狠镇住。


    她还没忘记自己此刻的处境，三人之间弥漫着火药味，而自己好像误入了猛兽争斗的战场。


    几道目光射来，夹杂着疑惑和恶意，王佳佳恨不得自己能原地消失。


    她把头埋得很低，好降低存在感，而后很快做出决定，收回目光，装作一副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匆匆走过。


    只要闷着头往前走，就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看着某个准备埋头当乌龟的少女，高个子帅气少年面上明显错愕了一瞬。


    他收回目光，警告那两个小混混：“下次别让我再看到你们。”


    两个小混混的冷汗都快下来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对方此刻的眼神有多可怕。


    少年的声音很是清悦，只是那语气冷得吓人，王佳佳更是加快了脚步。


    身后传来脚步声，王佳佳一激灵，几乎是跑了起来。


    “诶——”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跑远了，少年嘴巴半张着，话就这么卡在喉咙中。


    王佳佳没注意到，自己书包上少了东西。


    狭窄的巷子里只剩少年一个人，他看着掌心的垂耳兔玩偶，那双满是桀骜的眸子闪过一道暗芒。


    指腹轻轻擦过垂耳兔挂件，手感不错，他没忍住又摸了几下，嘴角缓缓勾起。


    想到那个少女，闻逸鸣恢复到面无表情的样子，把垂耳兔揣入口袋，离开了巷子。


    确定后面没人跟上来，王佳佳才敢停下来，大口喘气，额前的齐刘海已经湿了，汗水流下来，刺得她眼睛生疼。


    等看到前面被施工牌拦住，王佳佳一时间有些傻眼，居然在修路。


    无奈，她大着胆子原路折返，在遇到少年那段路，闷着头，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跑了过去，这回并没有看到那个看上去很凶的少年。


    这让她不免松了一口气。


    到最后，她还是没拿到快递。


    王佳佳是回到家才发现自己书包拉链上挂着的垂耳兔挂件掉了的，一时间有点着急。


    房间里没有，客厅里没有，楼道里也没有，她记得收拾书本时还在的，只能是掉在路上了。


    如果真是这样……还能找到吗？


    王佳佳咬了下唇，那是她焦急时下意识的动作。


    十六岁正是兵荒马乱的年纪，挂件的丢失在少女心头笼罩上一朵乌云。


    王佳佳吃完自己做的晚饭，拿出作业写了起来。


    她学习中等，既不拔尖，也不吊车尾，这种夹在中间的学生最不会引起老师关注，也没什么特长，一如她从小到大的样子，不起眼。


    半晌后，门厅处传来门把手被拧开的声音。


    王佳佳抬起头来，她知道是妈妈回来了，理智告诉她应该出去，可身体却像被封印住了一样，她还在因为挂件的丢失难过。


    最后，她坐在位置上不动。


    脚步声很快从客厅里到了门前，下一秒，房门被打开了。


    李女士没打招呼就闯进房间，就像大多数家长一样，一点也不问孩子是否愿意她进来。


    “快递拿了吗？”


    李女士是厂里的女工，经常一加班就是晚上七八点。刚结束一天的工作，她整个人都透着疲惫，语气并不是那么好。


    王佳佳身体一僵，默默握紧了中性笔，声音不自觉小了许多：“今天轮到我值日，等到的时候快递站已经关门了。”


    日常生计最是能将人折磨得疲惫不堪，李女士一时升起几分怒气。


    “叫你做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还能做什么。”


    她发怒的样子让王佳佳想到了童话故事里的女巫，把头埋得更低了，几乎是要贴到书本上去了。


    “如果你当初讨人喜欢点，你爸爸就不会丢下我跟那个女人跑了。”


    王佳佳心脏刺痛不已。


    父母是在她小学时离婚的，而她被分给了母亲，不久后，父亲再婚了，她也就被彻底遗忘了。垂耳兔挂件是父亲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


    话一说出来，李女士便后悔了，她嗫嚅良久，试图找话题缓和气氛。


    “你书包上的挂件呢？”


    这话一出，王佳佳态度不可抑制地软化下来，她答：“不小心掉了。”


    李女士喏喏两声：“掉了也好，可以买新的。”


    王佳佳攥紧了笔。


    “做完作业早点休息。”


    “知道了。”王佳佳闷声道。


    李女士出去前还不忘回头看一眼，房门被关上了，同样被带走的，还有所有的光亮。


    书本上的字开始变得模糊，等反应过来，泪水已经洇湿了书本，房间内响起呜咽声。


    接下来的几天，王佳佳还是如往常一样上下学，她去失物招领看过，并没有垂耳兔挂件，或许，早被当做垃圾丢了吧。


    这一天，她被堵在了校门口。


    她感觉到前面有人，正打算绕开，没想到下一秒那人也跟着移动了。


    王佳佳一抬头，便撞进少年那双凝霜的眸子中，顿时脸色变得煞白，她声音发颤着：“你，你干什么？”


    少女的声音很小，齐刘海遮住了她的眉眼，她瑟缩起来，像是青苔一样，不起眼，却窝在暗处默默吸取养分。


    眸光闪烁了一瞬，闻逸鸣看了眼人群，这才张开嘴唇，指向学校墙边：“到那里去说。”


    王佳佳心下更是忐忑不安。


    她可不认为对方找自己能有什么好事。


    她面露为难，咬了下唇，那双藏在齐刘海下的眼睛开始机敏地环顾四周，保安亭就在不远处，待会只要往那里跑……


    闻逸鸣似乎看出她的打算，一把抓住了她的书包。


    “我不是来杀人灭口的。”


    少年清悦的声音传来，语气中还有些干涩，似乎生怕惊到电线杆上的鸟儿。


    这下，王佳佳没办法了。


    两人来到旁边，闻逸鸣松开手，伸手在口袋里摸什么。


    这个动作顿时引起王佳佳的警惕，她紧盯着那处，生怕那里面藏着什么利器。


    然而她并没有看到刀刃泛着的寒光，反而看到了静静躺在他手心的毛绒挂件。


    风一吹，垂耳兔的毛像蒲公英一样散开。


    王佳佳瞬间眼睛一亮，但顾及到在她对面的人是一个凶残的存在，又很快压了下来，畏畏缩缩道：“你、你想干什么？”


    闻逸鸣没错过她眼中的喜色，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他抛起垂耳兔吊坠，像抛篮球一样：“这东西，不是你的？”


    王佳佳顿时紧张起来，她抿紧了下唇，但还是没有抬起头。


    “既然不是你的，那我就丢了。”少年又道，存心刺激一下面前的这只小乌龟。


    王佳佳此时正在天人交战。


    那是爸爸给她买的生日礼物。


    “我要丢了——”


    “别，别丢，是我的。”王佳佳一着急，几乎是喊着说出这句话的，她这才看向了闻逸鸣，眸中光芒坚定。


    闻逸鸣这才发现少女刘海底下的那双眼睛是如此的明亮，又如此的清澈见底，像宝石一样。


    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嘴硬道：“既然是你的，就还给你。”


    “况且我又不喜欢这种毛绒绒的东西，留着没用。”


    王佳佳拿走了垂耳兔吊坠，心中那点惧怕暂时被压了下去。


    闻逸鸣也收回了手。


    王佳佳注意到他手背上有道两厘米左右的刀疤，脑海中浮现巷子里的那一幕，声音微微发颤道：“谢，谢谢。”


    少女又低下了头，让闻逸鸣想到了那缩起来的乌龟，他眯了下眸子，低头垂眸问道：“你看上去很怕我？”


    王佳佳身子抖了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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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