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八十六回 蜉蝣一剑
作品:《折剑照霜》 花厅之中,燃着一种王得意从未闻过的香料。
有一明黄色的屏风横在面前,其后坐榻之上的人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屏风两侧,各站着一人,腰上各自别着剑,四只眼睛齐齐地盯着他,呼吸无声,又是两位高手。
王得意甚至有点想要苦笑了。对付他一个废人,何须两位大内高手坐镇?
他不说话,身后走来那白面无须的中年男人,绕到屏风之后,对那人附耳说话。话毕,男人转回身来,正对着王得意,缓声道:“圣人在此,还不跪下?”
隔着一扇屏风,他感受到两道目光,向他射来。
他本该膝盖一软,直接拜倒在地。可是,他反而挺了挺胸膛,笑道:“你说是圣人就是圣人,说要我跪,就要我跪?”
钱公公还待斥责,屏风之后的人却一摆手,示意无妨。
“你倒很有些小聪明。”
那人言道。声音听来不过四五十岁,寻常得不能更寻常。可就是这么样的寻常,使得他说话时那种不凡的气度更为不凡。王得意仍站在原地,除却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大喜大悲,看着外表,同两年前并没有任何分别,只有一双亮堂堂的招子,即使隔着屏风,也能看得真切。
“你谬赞了。”他淡淡一笑,“你待我实在太客气,不光专程请了我的朋友来接我,又让我坐八人抬的大轿子——我可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心里真是很感激。”
那人便笑了:“既然是阿诵相中的人,无论如何,都要请来见见的。”
王得意道:“怪不得。我这样的小人物,居然能入您的法眼。”
那人淡淡道:“是的。没有阿诵,你便什么也不是。”
王得意抿紧了嘴唇。
是的,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蔑视,确实有些道理。
可是,就因为对方是九五至尊,他的立场,他的性格,就要随之而改变么?只是,这毕竟是阿诵的舅舅啊!他略略低下头,苦笑道:“我们之间,并不讲谁‘是什么’、‘不是什么’的。”
“不讲么?”那人随手接过钱公公恭谨奉上的茶盏,道,“如果真的不讲谁‘是什么’、‘不是什么’,那么那位为你诊治的阎王神医又‘是什么’?你杀掉的洗砚司指挥使又‘不是什么’?”
王得意喉中一哽,涩然说不出话来。
那人抿了口茶。
“所以……你想让我……知难而退……?”王得意说出这句话,一瞬间只觉心如刀绞,又从心如刀绞之中,生出一丝“鱼死网破”般的勇气来,“如果你要杀了我,我也没有一句二话……但是如果你想要我们分开……”
他眼眶一热,耳边忽然响起阿诵的那句:“……我以为你想要和我白头到老……不管我要付出什么,不管你要付出什么!哪怕你聋了,瞎了!哪怕我废了,残了!”于是他抬起头来,大声道:“如果你想要我们分开,还是直接杀了我比较快!”
那人不言不语,他的话却憋不回去。
“我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你高高在上……这是理所应当的。可是我还是想要问问你,到底为什么?”
钱公公已经压低声音急道:“公子慎言!”
但王得意还是在问“为什么”,仿佛问了这句“为什么”,他死在这里也甘心!
“为什么你要……要让宋大哥做地宫的首领?为什么要让——”他说到这里,近乎也感到荒唐——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设洗砚司,为什么要让他变成一个残废,又为什么轻轻巧巧地要将洗砚司“裁撤”?为什么让他有了一种可以拯救一切,乃至于拯救自己的错觉……为什么于此人而言,一切都那显得那么轻松随意?
那人似乎露出了一丝疑惑,所以隔着一扇屏风,王得意看见钱公公弓下腰去,又一次附耳同他说话,话毕,那人将手一摆。
原本就是如此,他只要一个“命令”,便自有人去办——他甚至根本没有见过宋汀州。
他叹息道:“你这是在质问一个天子?”
“不……我只是真的想问。”
“但你并不该问。”那人沉下声音,似乎在脑海中已经捋过了钱公公告知他的新信息,“各人各有缘法。这是你的命。”
王得意喉中一窒,再抬眼间,一切都参差仿佛,看不真切,所有的一切如同放大了成千上万倍,单是矗立在那里,便使人双腿发软;而他仰头望去,发现自己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蚂蚁——而在天地之间,他本也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蜉蝣。
那声音从高耸入云的地方传来。
“我随时可以杀了你。”那声音渺远而平淡,却是金科玉律、金口玉言,“即使在这里杀了你,你也毫无反抗之力。”
“我……”王得意嗓音嘶哑,“我……”
“如何呢?”
铿锵一声,一柄剑被抛到他跟前——他伸手一握,握住了,只是握住那一瞬,一股钻心的剧痛又从他五根手指头里的每块骨骼传来!痛到他近乎牙齿战战,格格作响。
他进犯了命运,而命运予以他惩罚。
无数人的脸孔在他脑海中走马灯一般接连闪过——方大姑娘、宋大哥、倒儿颠、唐二小姐、许文昌、牛头马面……程雪时、幺儿、周夔……谭小坛、锦书……还有——
昏乱的脑海之中闪过一张小小的脸儿,最终定格,肤光胜雪,秀美无伦,却总是带着生气的神色……不,偶尔也会露出羞赧或温柔,还有带着娇憨的微笑……
蜉蝣又如何?
如果我只是天地之间,一尾小小的蜉蝣,即使朝生、暮死,即使那惊才绝艳的岁月其实只有眨眼一瞬——
活了一瞬,便不算活吗?
手废了,丹田残碎,便不能握剑了吗?
他的右手疼到疯狂地颤抖!可是这疼痛却令他微笑,大笑,乃至于狂笑!连疼痛都让他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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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痛快!正是这样深入骨髓的疼痛令他感受到自己还正活着!不管是怎么样的活,爬着活、笑着活、哭着活,总之他都活着……如果一个人已经死了,他当然便不会再痛!可是他还是活着!或爱或恨,或想或不想,他总是活着!
疼痛仿佛填满了他破碎的经脉,填满了他曾碎裂到无法拼凑的指骨,他含着泪水笑了起来,在云雾缭绕之中,他终于挥出了那一剑!
“着!”
那是蜉蝣的一剑。
就是这一剑,刺破了所有的虚妄。一切庞然大物,轰然倒塌。
哗啦啦的一阵声响,随着钱公公的惊呼声,他终于回到人间,眼前的屏风已被他一剑斩断,稀里哗啦地倒塌在地。
这一剑的力道、分寸,乃至于那一瞬的剑光,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这是完美的一剑。哪怕以他一生的尺度来看,这一剑也毫无破绽。
屏风之后,露出那人的本来面目。
*
阿诵将门一推——
门却从里面开了。
在程雪时和阿诵的目瞪口呆之中,王得意仍然是那个王得意,此刻,他手中提着一柄满是破口的锈剑,从宅邸之内,走了出来。
宅门又在他身后关闭。
二人依旧傻傻望着他,没有一个人说话。
直到王得意率先开口道:“怎么了?都傻呆呆的。”
“你!”阿诵尖叫一声,已经扑上来抓着他四下检查。程雪时则满目惊愕,半晌缓过神来,又是惊又是喜:“你……里面……怎么说的?”
王得意微微一笑,他身上早已被汗水浸透,连发梢也湿了,就好像他刚刚从湖里爬出来一样。
他这边厢神秘非凡,两个人却已经急得跳了起来。
“我舅舅……他……”阿诵终于没有检查出一丁点伤口,再开口时,已经满眶热泪,“他不曾为难你吗?你怎么提着一柄剑?你……”
程雪时道:“你是不是同他保证了,此后与童公子一刀两断,再也不见?”
他二人连问问题都较上劲了,王得意故作无奈地叹息一声,随手将锈剑一抛,两只手背在脑后,向宅子的反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好多问题啊……我可真是太累了。我要好好休息一下才成……嗯……先要泡一个有花瓣的热水澡,然后吃上三大只最好吃的烧鸭子,喝一壶不逊于天如醉的剑南烧春……睡上长长的一觉……然后才有力气说话……”
他说话的工夫,两个人亦步亦趋,跟在后头,都一头雾水,又不依不饶。
“你说啊……王得意!”
“你到底是不是要跟他交割干净……”
“谁知道呢……累啦累啦……”
就这样一面说,一面走,一面追,三个人的身影打在地上,乱七八糟地纠在一块儿,随着他们的脚步远去了。
而这真是十分平平无奇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