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目之所及皆为黑暗，它没有边际，就像是无底的深渊，能够吞噬一切。


    耳边仿佛能够听到灵魂的哀嚎，若有若无，或近或远，淡淡的血腥气息在鼻端萦绕，向前迈出一步，像是踩在水面之上，有阵阵涟漪朝着四面八方扩散。


    卡尔凝望着黑暗，仿佛黑暗也在凝望着他，他一步步走向黑暗，而黑暗也在张开双手，将他拥入怀中。


    前方，锁链摩擦发出的声响越来越清晰，黑暗之中亮起幽绿色的灵魂之火。一道略微有着虚幻的身影蜷缩在无尽黑暗之中，契约锁链从虚空探出，将他牢牢束缚，锁链上的符文闪烁着莹光。


    卡尔缓步来到他身前，那道身影缓缓抬起低垂的脑袋，露出他那张苍白、扭曲的鬼脸，鬼脸之上，空洞的眸子将卡尔锁定，鬼脸在笑，笑得很是瘆人。


    “你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卡尔。”


    普戾蒙的身躯很大，对比起卡尔，他就像个小巨人，浑身都包裹在灵魂之火中，他的身躯仿佛完全由灵魂之火凝聚而成，看起来有些虚幻，但那张鬼脸却非常有质感。


    他的笑容很扭曲，笑声极为刺耳，让人听起来极为不适：“伟大的黑暗君主，却向往着光明，你不觉得讽刺吗，我尊敬的王。”


    “多么可笑的美梦啊，站在阳光下的感觉，一定很舒服吧。”


    “可代替你承受痛苦的，是我们啊，吾王！”


    普戾蒙那张笑脸愈发扭曲，他发出一阵阵诡异的笑声，身形晃动间，缠绕在他身上的锁链哗啦啦作响。


    卡尔看着癫狂的普戾蒙，能够感觉到一股股绝望的力量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它就像海浪般汹涌，不断冲击着他的精神，让他的心绪都恍惚了一阵。


    鬼神……是不存在的。


    ……


    再次睁开双眼，身下的马车在晃动，晓舞和宁蓉蓉抱在一起昏昏欲睡，小嘴还时不时吧唧着。


    微微掀开车窗帘子，窗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入目天地皆白。


    正此时，一头完全由寒冰雕琢而成的巨狼从侧方扑来，狠狠的撞击在马车之上。


    马车剧烈晃动，瞬间侧翻出去，在雪地上翻滚了几周才停了下来，车内的卡尔眼疾手快将晓舞和宁蓉蓉一把抱住，将她们护在怀中。


    待到翻滚的马车止住势头，这才一脚踹开马车，从车里钻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原本还昏昏欲睡的晓舞和宁蓉蓉瞬间被惊醒，被卡尔护着的她们倒是没受什么伤，却也被吓了一大跳。


    两颗小脑袋从马车探出，仅是望了一眼，两女的瞳孔便骤然一缩，因为她们已经被包围了，四面八方到处都是怪物，完全由寒冰雕琢而成的怪物。


    站在侧翻的马车上，卡尔环顾四周，缓缓拔出手中长刀，表情冷若冰霜：“倒是我小看你了，萨亚。”


    这些寒冰怪物没有生命，不过它们的心脏处却涌动着魂力波动，很明显这是萨亚的手笔，也只有她，才能制造出这等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只是让卡尔没想到的是，萨亚的影响居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她应当没有亲自过来，却能够跨越大半个星罗帝国，将她的力量投射到这里。


    卡尔心里基本有了准确判断，说不得，萨亚已经踏入了第二阶段。


    “晓舞，保护好宁蓉蓉。”


    卡尔丢下这句话，身影骤然掠出，手中长刀划过飘落的雪花，径直将一头寒冰怪物劈成两半。


    这群寒冰怪物明显就是冲着他来的，看也不看侧翻的马车，也不管躲在马车里探头探脑的两个女孩。


    它们一窝蜂全都朝着卡尔扑了过去，口中发出一声声低吼，仿佛要不将他给撕碎决不罢休。


    身周涌动淡淡血气，卡尔瞳孔一片赤红，他开启了暴走技能。手中长刀闪烁着阵阵寒光，身形十分灵巧的在怪物包围中反复横跳，卡尔收刀拔刀，劈开了一头怪物的脑袋。


    一股魂力从渐渐化开的寒冰碎块中溢出，钻入了卡尔体内，让他感觉到一阵透骨冰凉。


    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不仅身体感受到冷意，就连他的内心也感受到了一丝冰冷的孤独感。


    自从诞生在这个世界上，这还是他头一次感受到孤独，很新奇，却也很难受。


    架刀挡下怪物挥来的爪子，卡尔一记拔刀斩将身周清出一小片区域，随着碎裂的寒冰中不断有魂力溢出，一股股魂力涌入卡尔体内，让他魂力等级不断提升的同时，那种强烈的孤独感也在不断增强。


    卡尔低喝一声，崩山击接破军，脚下血气荡起涟漪汹涌爆发，他单手捂住脑袋，瞳孔剧烈震颤，目光遥望北方。


    “你们……非要这么做吗？”


    “啊！！！”


    卡尔仰头发出一声嘶吼，发了疯般挥舞着长刀，在寒冰怪物之中来回穿梭，这些怪物实力相对不算太强，体内涌动的魂力却相当充沛。


    就在卡尔将最后一头怪物击碎之时，他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之上，长刀脱手，双手死死捂住脑袋。


    一段信息从那一股股魂力中传递出来，涌入他的脑海。


    “你感受到我的孤独了吗，王。”


    卡尔缓了好久才缓过劲来，心脏在剧烈跳动，冥冥之中他仿佛看到了白茫茫的大雪之中，一道身影孤零零的矗立着。


    “卡赞，我真的错了吗？”


    卡尔松开捂住脑袋的双手，低着头喃喃念叨，在他的意识深处，卡赞抬起猩红的眸子，出奇的没有狂笑发疯，只是静静的仰望着黑暗。


    “卡尔你没事吧？”


    晓舞和宁蓉蓉跑了过来，表情关切的看着他，迎着她们那担忧的目光，卡尔摇摇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花。


    “我没事，继续赶路吧。”


    扭头看向侧翻的马车，拉车的马匹已经没了气息，卡尔叹了口气，朝宁蓉蓉伸出了手。


    后者很听话的把手搭上去，下一刻就被卡尔给扔到了自己背上，宁蓉蓉相当娴熟的搂住他的脖子，一双大长腿环住了他的腰。


    边上，晓舞嘴巴撅得老高，相当不爽的瞪了宁蓉蓉一眼，却也没说些什么。


    只是两个女孩都没有察觉到，卡尔的眼中涌动着几分隐忧，他背着宁蓉蓉在雪地上奔行，心绪却飘忽不定，直上云端。


    有些记忆尘封许久之后，一旦破开了缺口，就会不断的涌出，一发不可收拾。


    而有些东西无论你怎么剥离，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哪怕不愿去接受，当回旋镖飞回来的时候，你想逃都逃不掉。


    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注定的事情根本无法改变，当干燥的荒野中燃起小火苗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它将会成为燎原之火。


    卡尔不是个正常人，从小就不是，他眼中的世界太过美好，心中只有开朗乐观。就像是剥离了一切负面情绪，拥抱着美好的世界，哪怕失去了父母，他在村子里所体会到的，也是村里所有人给予他的善意。


    村子被毁，卡尔第一次受到负面情绪冲击，一度让他陷入无尽黑暗中无法自拔。如果不是晓舞将他唤醒，给了他最后一道光，卡尔会变成什么模样，连他本人都不敢想象。


    此后的路途中都有晓舞和唐山陪伴，心中那股黑暗渐渐被阳光驱散，卡尔又变回了那个开朗的少年郎。


    剥离一切负面情绪的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善意，不愿看到它被鬼神所摧毁，在这种信念的支撑下，他扛住了每一个月圆之夜的鬼神暴动。


    他排斥、厌恶、不愿去接受鬼神，自然而然的，鬼神也排斥他，厌恶他，不愿去接受他。


    他们本就是一体，是卡尔不可分离的一部份，他们诞生于负面情绪之中，是卡尔给予了他们独立的意志。


    因为鬼神并不存在，如果非要找出来一个，那么他卡尔，就是唯一的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