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赏赐

作品:《追儿道路千千万

    王黔一顿,确又是满脸质疑:“你因何而论?!”


    范卿云那句“他是我和阿念的孩子,你的外甥”如同一根利刺,扎在了王黔的心中。那孩子连他都以为没了,又怎会出现在他的眼前?这些年,他与范卿云水火不容,亦真亦假,他恨他,又不得不怜他。这不仅是因为阿念,更是因为皇帝想看到的就是这样……


    范卿云对他的反应似乎并不意外,眼神沉痛而幽深。他没有辩解,只是迎着王黔那略带质疑的目光,用更低、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一字一句说出那铁证:


    “右耳后处,有一枚月牙形的淡色胎记。那是阿念怀他时,亲手描画了无数遍的图样,说要刻在平安锁上……独一无二。”


    王黔一顿!那枚图样……他记得!阿念倚在窗边,经常对着月亮画。他的目光扫过宋淮。宋淮此刻正警惕地注视着王黔逼近范卿云的动作,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全身肌肉绷紧,他微微侧身,突发情况便可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就在他侧首戒备之时,右耳后那处平时被碎发半掩、极难察觉的位置,却在晨光下被看的一清二楚。


    一枚小小的、弯弯的、如同新月般的淡色印记!与他记忆深处阿念描摹了无数次的图样,分毫不差!


    他抬步离去,心中确万分沉痛……


    ——


    “大人?”宋淮见王黔走远,转向范卿云,低声道,“您……可还好?” 他注意到范卿云嘴角的血迹和微微发青的颧骨。


    范卿云的目光从王黔离去的方向收回,落在宋淮脸上,自他认出宋淮的那一刻他便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望着宋淮的眼睛,这双眼睛与阿念的一般无二……


    宋淮也望着范卿云,那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沉痛、疲惫、一种近乎悲凉的温柔,还有……一丝极力压抑的、独属于父亲的疼惜。


    “无妨。”范卿云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抬手,用指腹轻轻碰了碰破裂的嘴角,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倦意,“一点皮外伤。” 他顿了顿,目光又恢复了平静,“今日之事,不必挂心。王大人……只是对当年之事,积怨难消。”


    宋淮垂眸应道:“是。” 心中却疑虑更甚。为何同他解释?且如今的状况已不是他能触及的了……从他见到范卿云的第一面起,仿佛一个已经为他设下的局就开始了……


    程安的话打断了二人彼此的思索,“侯爷,要上马车了。”


    ——


    马车内一路无言。范卿云闭目养神,周身气压低沉,静坐车内。只有程安坐立不安的低语,:


    “淮兄,这该如何是好啊……”


    “淮兄,师父要是知道了,吾命休矣……”


    “淮兄,淮兄……”


    宋淮望热闹的街景,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范卿云的孩子……王黔的神情……他总觉着有一双大手在牵着他走,让他反抗不得……


    他强迫自己收敛心神,转看向身边脸色惨白的程安。程安眼中真切的恐惧,像个闯下“滔天大祸”的孩子。宋淮压下自己翻腾的心绪,试图用最平静的声音安抚:“不必过于忧心。你护主心切,情有可原。想来你师父……也是明理之人” 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程安猛地转过头,眼圈泛红,带着一种少年人的委屈和绝望:“淮兄,你根本就不懂我师父,也不懂我……” 他不再看宋淮,将脸深深埋进臂弯,肩膀微微颤抖。


    宋淮:……


    马车终于在侯府门前停下。范卿云率先下车,步履沉稳,仿佛刚才宫门前的一切从未发生。他并未立刻入府,而是驻足,目光落在了程安身上。


    范卿云的声音不高,却带给程安一种无形的压力:


    “是你自己开口去跟你师父说?还是本侯帮你?”


    程安浑身一颤,头垂得更低,小声回到:“回……回侯爷,属下自己说,不敢劳烦侯爷……”


    范卿云不再多言,甚至没有再看程安一眼,径直迈步走入府门。


    宋淮看着范卿云消失在内院的背影,又瞥了一眼举足无措去找程路的程安,心中对范卿云刚升起那一丝源于血缘的温和,瞬间荡然无存。


    “伪君子。”他心中冷笑。对他那内兄可以隐忍挨打,可对自己心腹的护卫却能如此冷漠施压。


    ——


    傍晚,宋淮被传唤到范卿云的书房。推门而入时,范卿云正在看书,一身素白常服,倒衬得他真有几分儒雅名士的风度,与他白日里的冷酷判若两人。他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一手把玩着玉佩。


    那玉佩通体无瑕,温润莹白,在月光的点缀下有着柔和的美。范卿云的指尖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玉佩,动作轻柔得近乎像是在抚摸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他的目光落在玉佩上,眼神幽深难辨。


    “侯爷,宋淮求见。”


    “进。”范卿云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白日的冷硬。


    “侯爷唤我何事?”宋淮垂手而立,刻意避开那枚刺眼的玉佩。


    范卿云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宋淮脸上。他摊开手掌,将那枚玉佩递向宋淮:


    “今日在宫门,你反应及时,护主有功。这枚玉佩,便赏你了。”


    他有些不解,范卿云与他非亲非故,为何要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他。他眼中有阴谋算计,可宋淮总觉着范卿云对他多了分复杂的,不该有的疼惜。


    他的父母养他九年,那九年是他最快乐的时光。可却恒生巨变,一夕之间,他父母相继被杀,他扬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七年匆匆过去,仇人就在眼前,他还要委曲求全,是不是也令人作呕……


    他不想再这般接受范卿云自以为是的赏赐,况且他还大仇未报:“保护侯爷,职责所在。属下不敢居功,更不敢受此重赏。”


    “不必客气,”范卿云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本侯向来奖罚分明。拿着。”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宋淮,仿佛要穿透他的抗拒,将这枚玉佩强行塞进他手里,连同那无法言说的父爱和愧疚。


    他抬头便看见范卿云那不可置哆的眼神,心中一阵做呕……罢了,现在还不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表面的恭敬,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枚玉佩。触手温润,却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


    “谢……侯爷。”


    范卿云似乎松了口气,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欣慰,随即又恢复如常:“本侯要去一趟旧地,需离开两日。程安……我已准了他两日假,让他自去跟他师父交代清楚。你随本侯同去。”


    旧地……宋淮心中警铃再起。但此刻他无暇多想,只能应道:“是。”


    “此行需隐蔽,”范卿云补充道,目光扫过他一身黑衣,“你也去换身便服。”


    “属下遵命。”宋淮握紧手中那枚冰冷的玉佩,躬身退下。


    ——


    回到自己那间狭小却整洁的侍卫房,宋淮反手关上门,背脊重重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手中那枚玉佩如同烙铁般灼烫着他的掌心。他走到桌边,借着昏暗的烛光,死死盯着这枚象征着“赏赐”的物件。


    “范卿云的孩子……早就死在了十五年前!”今日王黔的反应,范卿云那复杂难言的眼神,这枚突如其来的玉佩……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圈禁着他,他不解,以他现在的手段绝对不是范卿云的对手。还有玉佩,这玉佩究竟暗示着什么?


    自他踏入侯府,成为这“贴身护卫”起,他就感觉自己就进入了圈套。他越是小心隐藏复仇的心思,范卿云那双深邃的眼睛就越能看穿他的伪装。这种被看透、掌控的感觉,让他极度不安……


    “伪君子!” 宋淮心中恨意翻涌。整日装得儒雅清贵,骨子里却冷酷无情!他的父母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最终却惨死在范卿云手中!范卿云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敌!他无法接受!更无法忍受对方用这种“温情”的假象来麻痹他、操控他!


    他只觉着积怨难消。宋淮眼中布满血丝,所有的理智、隐忍都在这一刻爆发!他猛地扬起手,将手中那枚温润通透的玉佩,狠狠拍在坚硬的桌面上!


    “砰——!”


    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如同惊雷炸开!


    顷刻,那玉佩四分五裂!莹白的碎片如同破碎的星辰,飞溅开来,散落一地。


    “若你真将我当成你那早夭的孩子……”宋淮胸口剧烈起伏,□□,盯着地上那堆碎片,心中一个冰冷而疯狂的念头疯狂滋长:


    “那便让你也尝尝,家破人亡,痛失至亲的滋味!”


    “啪嗒!” 窗外一声极其轻微的异响。


    宋淮悚然一惊,全身肌肉绷紧,手闪电般按向腰间的短匕!谁?!


    几乎在他转身的同时,一道黑影从敞开的窗口无声翻入!动作迅捷利落,落地时悄无声息,他心中紧张更甚……


    宋淮瞳孔骤缩,短匕瞬间出鞘半寸,寒光乍现!他死死盯着那背对着他、一身夜行衣的不速之客。


    只见那人缓缓直起身,不慌不忙地抬手,揭下了蒙面的黑巾,然后,慢慢转过了身。


    那人目光落在宋淮脸上,以及……地上那堆碎裂的玉佩残片上。


    “淮儿,”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丝玩味,“看来,你这位新主子的赏赐,不合你心意啊?”


    宋淮握着匕首的手猛地收紧,他仿佛被冻住一般。他看着眼前这张脸,眼睛中流露恐惧,惊讶,还有一丝委屈:


    “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