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暗河之下
作品:《暗河之下》 警笛声在城市深处呜咽,像是某种巨大而悲伤的野兽在垂死低鸣,最终被高墙阻挡在殡仪馆肃穆的门外。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百合花混合的奇异气味,冰冷而甜腻,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黏滞的阻力。
我站在告别厅的角落,身上的黑色套装如同第二层皮肤,紧紧包裹着职业赋予我的冷静。林正国,明城市局刑侦支队的定海神针,一生破获无数要案,如今却安静地躺在鲜花簇拥的水晶棺中。追悼的人流缓慢移动,低语和压抑的啜泣交织成一片模糊的背景音。我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个挺拔如松的背影上——林深。
他一身笔挺的黑色警服常服,肩章上的银色徽记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他站得极直,像一尊沉默的礁石,承受着哀悼者如潮水般的慰问和拍打。他的侧脸线条绷得很紧,下颌骨如同刀削斧凿,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只有那双紧握在身侧、指节用力到泛白的手,泄露出钢铁躯壳下正无声崩裂的岩浆。上一次见到他,是在某个案发现场外,他暴躁地冲我吼,让我离他的案子远点。而再上一次,是在那张我们共同挑选、后来被我烧掉的沙发里,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颈侧。时间锋利如刀,把过往切割得面目全非。
仪式接近尾声。人群开始松动,像退潮般缓慢向出口移动。作为曾经的故人,更作为市局法医中心的一员,于情于理,我该去最后告别。我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死亡气息的花香猛地灌入肺腑,迈步向水晶棺走去。
就在我即将走到林深身侧时,他恰好转过身来。毫无征兆,猝不及防。那张曾经刻骨铭心的脸,带着一身疲惫的寒气,撞入我的视野。时间似乎凝固了一瞬,周遭的声音骤然退去。他的眼睛,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清晰地映出我略显苍白的脸,里面翻涌着某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东西——震惊?愤怒?抑或是更深的、我无法解读的黑暗?像两道无形的锁链,瞬间将我钉在原地。
“苏晚?”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粗糙的木头,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难以置信的裂痕,“你怎么在这里?”
我的喉咙有些发紧,但职业本能让我迅速压下那瞬间的狼狈。“林队。”我开口,声音是刻意维持的平稳,甚至带着法医特有的那种近乎冷漠的清晰,“节哀顺变。林老…是值得所有人尊敬的前辈。”
他沉默地盯着我,那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刺穿我精心维持的平静外壳。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伸出了右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曾经无数次温暖地包裹过我的指尖,此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式的姿态。
礼节性的握手。我知道。
我也伸出手去。
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冰冷的电流猛地窜过我的脊椎。他的手掌宽大、粗糙、带着枪茧和长期训练留下的硬质感,但真正让我血液几乎冻结的,是他靠近手腕处、警服深色袖口边缘,那一点极其细微、几乎被布料纹理完美掩盖的——
暗红色。
不是污渍。那颜色,那形态…太熟悉了。那是喷溅状血迹干涸后特有的、细小的、边缘锐利的星芒状痕迹。新鲜的血液在空气中氧化,会呈现出这种独特的深红棕色,与陈旧血迹的棕黑截然不同。作为法医,我每天在显微镜下、在尸体上、在物证照片里,与它对视千百次。绝不会认错。
更致命的是,那形态——微小的点状喷溅。只有高速撞击或喷溅才会形成。林正国被发现时,后脑遭受重击,现场勘查报告里明确记录了墙壁上、家具上类似的喷溅血点。
我的指尖下意识地在他袖口那点微不可察的暗红边缘轻轻扫过,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指腹传来极其轻微的颗粒感,那是血液干涸后形成的微小凸起。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只有我自己能听见的轰鸣。血液瞬间涌向头部,又在下一秒被某种冰冷的意志强行压回四肢百骸。解剖刀划开皮肤、暴露脏器时需要的,就是这种绝对的冷静。
我猛地抬眼,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刺向他眼底。我的手指并没有立刻收回,反而在那一小片区域上方悬停了一瞬,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致命的暗红。
他的瞳孔,在我目光刺入的刹那,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像被强光照射的猫眼。那深潭般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凌厉、甚至可以说是凶狠的警觉,快如闪电,但被我捕捉到了。那不是被冒犯的尴尬,而是某种秘密被骤然窥见、即将暴露时的本能防御和反击!他握着我的手,力道在那一瞬间无意识地加重,指骨坚硬,带着一种想要捏碎什么的狠劲。
“林队,”我的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你的袖口…沾了东西。”我的视线牢牢锁住他的眼睛,毫不退让,“看起来,像是血。”
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那短暂的一瞬,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地挤压在两人之间。周围的哀乐、低语、脚步声都化作了遥远的背景噪音。他眼底翻涌的黑暗像是被投入了巨石,剧烈地动荡着,有震惊,有被戳穿的狼狈,还有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东西,如同深渊下的暗流。
那只紧握着我的手,指关节绷得死白,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疼痛尖锐地传来,但我没有抽回,只是用更冷的目光逼视着他。
时间,在死寂中艰难地爬行了一秒,两秒…
然后,他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那不是笑,更像是一道深刻的裂痕,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一种…洞穿一切的尖锐。
“巧合?”他嗤笑出声,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苏法医,告诉我,这世上真有那么多‘巧合’?”他猛地将我的手攥得更紧,力道之大,让我几乎以为腕骨要发出呻吟。他强硬地拉着我,脚步迅疾,不容抗拒地将我拽离了告别区,拖向旁边一条僻静的、堆放着废弃花圈和纸扎的狭窄通道。
通道里光线昏暗,只有远处大厅渗进来的一点惨白余光,将我们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布满灰尘的墙壁上。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纸张和枯萎花朵混合的**气味。他将我狠狠抵在冰冷的墙壁上,背脊撞上粗糙的墙面,带来一阵闷痛。他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其中,隔绝了外面那个哀伤的世界。
“我爸死前,”他俯下身,灼热的、带着烟草和愤怒气息的呼吸几乎喷在我的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你的!”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我脑中轰然炸开!我猛地抬头,撞进他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底。林正国死前的通话记录?技术科的报告明明说最后几通都是工作电话,打给几个老部下…打给我?怎么可能?技术科的报告…难道被动了手脚?还是…
“什么…时候?”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某个恐怖的念头正疯狂地撕扯着我的理智。
“昨天凌晨!1点37分!”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控诉,“通话时长,1分48秒!苏晚,那1分48秒,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昨天凌晨…1点37分…1分48秒…
这几个冰冷的数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我脑中某个刻意模糊的屏障!那个模糊的、被归咎于过度疲惫的短暂记忆断片…那个时间点…我似乎…确实醒来过?头痛欲裂,口干舌燥…床边好像…放着水杯?然后…一片空白!直到清晨闹钟响起!
冷汗,瞬间浸透了内里的衬衫,冰凉的布料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恶寒。我的脸色一定白得吓人。那通电话…我接了?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为什么我毫无印象?是梦?还是…某种药物?那个水杯…谁动过?
“我…不记得…”我的声音干涩,带着连自己都厌恶的虚弱。这个回答,在如此确凿的通话记录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简直像拙劣的谎言。
“不记得?”林深眼中的怒火瞬间烧成了极致的冰寒,那是一种被彻底背叛、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狂怒和…受伤?他猛地从警服内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透明物证袋,动作粗暴地几乎要撕破它,然后狠狠拍在我面前的墙上!
“啪!”一声轻响,在寂静的通道里格外刺耳。
物证袋里,躺着一把冰冷、纤薄、闪耀着无情金属光泽的——
手术刀。
刀柄是医用不锈钢特有的银灰色,磨砂质感,尾部刻着一圈极其细微、用于防滑的菱形纹路。刀片薄如柳叶,刃口在昏暗光线下流动着一线慑人的寒芒。刀身靠近柄部,一个极其微小的、用激光蚀刻的字母“S”,清晰可见。
那是我专用的解剖刀!编号S-07!昨天下午在中心器械室清点后,它就莫名失踪了!我找遍了可能的地方,还以为是哪个粗心的实习生误拿了…
而此刻,它就躺在林深手中的物证袋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冰冷锋利的刀刃根部,靠近刀柄连接处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里,赫然嵌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凝固的暗褐色痕迹——那是人体组织残留!极有可能是脑组织!
这把刀,是我解剖林正国时用的主刀!技术员小刘还嘀咕了一句“苏姐,你的刀呢?”,我当时以为是放错了地方!它怎么会…出现在物证袋里?作为什么物证?为什么会在林深手上?!
“认得它吧?”林深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毒液,死死盯着我骤然收缩的瞳孔,那眼神,几乎要将我凌迟,“今早,我爸书房的暗格里找到的!就在他倒下的位置旁边!上面有他的血!还有…你的指纹!”
我的指纹?!
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血液似乎瞬间从四肢倒流回心脏,又冻结在那里。书房的暗格?凶器?我的刀?我的指纹?还有那通该死的、我毫无记忆的电话!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巧合”,像一张精心编织、沾满毒液的巨网,正朝着我当头罩下!每一个环节都严丝合缝,指向一个唯一、却荒谬绝伦的结论!
“不是我!”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变调,在狭窄的通道里激起微弱的回声。我猛地挣扎,试图摆脱他铁钳般的手,“林深!你清醒一点!这是陷害!**裸的陷害!”
“陷害?”他冷笑,那笑容扭曲而残酷,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绝望和疯狂,“证据呢?苏法医!你的‘不记得’?还是你‘职业本能’的直觉?”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紧,仿佛要将我的骨头捏碎,“告诉我!我爸临死前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跟你妈有关?!”
我妈?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混沌!二十年前…那个同样迷雾重重、最终以意外草草结案的溺水事件…她穿着最喜欢的湖蓝色旗袍,口袋里,就放着一枚和林深袖口上那枚极其相似的、老式黄铜袖扣!那是外公留下的遗物!后来,那枚袖扣随着她的尸体一起消失了…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林正国…他当年负责调查我妈的案子…他最后打给我的电话…提到我妈?难道他知道了什么?这枚袖扣…林深袖口的血迹…二十年前的旧案…那把出现在凶案现场的、属于我的刀…
一个庞大、幽暗、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轮廓,在无数碎片化的线索中,正狰狞地浮现出来。
“那枚袖扣…”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目光死死盯住他袖口那点致命的暗红,“林深…你袖口那枚袖扣…哪来的?”
林深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问这个,他微微一怔,眼底的狂怒和逼问被打断,掠过一丝极快的不解和警惕。他下意识地顺着我的目光,瞥向自己的袖口。就在这微妙的、注意力转移的刹那——
“砰!”
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落地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告别厅的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女人惊恐到极致的、撕裂般的尖叫!
“啊——!!!”
那尖叫凄厉得如同夜枭哀鸣,瞬间刺破了殡仪馆压抑的宁静,也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我和林深之间紧绷的对峙。
林深浑身剧震!刑警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攥着我手腕的手猛地一松,身体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冲了出去!那速度快得只在昏暗的光线里留下一道模糊的黑色残影。
手腕上那令人窒息的钳制骤然消失,留下清晰的、深红色的指印和一阵麻木的钝痛。冰冷的墙壁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寒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告别厅方向传来的混乱尖叫声、哭喊声、奔跑声、桌椅碰撞声像潮水般涌来,冲击着我的耳膜。
袖口的血迹…消失的解剖刀…二十年前的袖扣…林正国死前的电话…我妈的死…
还有刚才那声巨响和尖叫…
我背靠着粗糙冰冷的墙壁,急促地喘息着。空气中弥漫的**花圈气味混合着灰尘,刺激着鼻腔。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尖还残留着触碰他袖口血迹时那细微的颗粒感。法医的冷静正在与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激烈搏杀。那枚袖扣…它像一把钥匙,猛地插进了锈蚀了二十年的锁孔,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尘封的黑暗之门,似乎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不能再待在这里被动承受。
我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死亡和尘埃的空气冰冷地灌入肺腑,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悸动。没有犹豫,我猛地直起身,脚步有些踉跄但异常坚定地冲出这条堆满废弃物的昏暗通道,重新汇入混乱的人流,朝着告别厅的方向奔去。
告别厅里已经乱成一团。人群像受惊的羊群,惊恐地推搡着、哭喊着涌向大门。工作人员徒劳地试图维持秩序,声音被淹没在恐慌的浪潮里。水晶棺前的区域反而空出了一片,惨白的灯光直射下来,像舞台的追光。
林深半跪在光圈的中央。
他面前的地板上,侧躺着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的男人。是张明远!林正国几十年的老搭档,也是市局退休的老刑警,今天一直在帮忙接待吊唁者。此刻,他双目圆睁,眼球可怕地凸出,死死瞪着虚空,瞳孔已经散大。嘴巴大张着,形成一个扭曲的黑洞,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身体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双手紧紧抓挠着自己的喉咙,指甲在脖颈的皮肤上留下道道深红的血痕,仿佛想撕开某种无形的桎梏。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嘴唇绀紫。
典型的窒息征象!而且来得极其迅猛!
林深正飞快地检查他的颈动脉和呼吸,动作专业而迅疾,但紧绷的下颌线和额角暴起的青筋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张叔!张叔!”林深的声音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沙哑,他猛地抬头,朝着混乱的人群嘶吼,“叫救护车!封锁现场!所有人不许离开!快!”
他的吼声如同炸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一部分混乱稍稍停滞。有人慌乱地掏出手机。几名穿着制服的年轻警察如梦初醒,强压着脸上的惊惶,开始尝试拦阻向外涌的人群。
我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引,越过林深宽阔的后背,死死钉在张明远那只无力垂落在冰冷地面、沾着灰尘的手上。他的左手,似乎还保持着生前最后挣扎的姿态,指关节扭曲着。
在他无名指和小指之间,紧贴着冰冷的地砖缝隙,一点极其微弱的、金属的光泽,在惨白的灯光下,一闪而过。
那形状…那隐约的轮廓…
我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一股冰冷的电流从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几乎是踉跄着,不管不顾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冲到张明远的尸体旁,扑跪下去。林深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锐利如刀地射向我,带着警告和质问。
但我顾不上他。我的视线像被焊接在那一点微光上。
我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冷,小心翼翼地拨开张明远僵硬的手指和冰冷的灰尘。
一枚小小的、边缘有些磨损的、黄铜质地的袖扣,静静地躺在那里。样式古朴,带着一种旧时代特有的厚重感。正中央,镶嵌着一颗极其微小的、深蓝色的仿制宝石,像一滴凝固的、幽暗的海水。
和我记忆深处,二十年前母亲旗袍口袋里消失的那一枚,一模一样!和林深袖口上沾染着血迹的那一枚,也一模一样!
二十年的时光轰然倒卷!冰冷浑浊的河水…母亲漂浮的、苍白的脸…空荡荡的旗袍口袋…外公颤抖着抚摸空首饰盒的手…还有林正国当年那欲言又止、最终被定性为“意外”的调查结论…
冰冷的窒息感比刚才更猛烈地扼住了我的喉咙。这不是巧合!这绝不是巧合!
张明远,林正国的老搭档,在这样一个场合,以如此诡异的方式猝死,手里攥着这枚连接着两起跨越二十年死亡事件的袖扣!是警告?是灭口?还是…指向下一个目标的标记?
“袖扣…”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抬起头,迎上林深那双因为震惊和巨大疑云而剧烈收缩、如同暴风雨前夜般阴鸷的眼睛,“又是…袖扣…”
林深的目光,从张明远青紫扭曲的脸,缓缓移到我指尖捏着的那枚染尘的黄铜袖扣上。他眼底翻涌的狂怒和悲伤,在看清那袖扣的瞬间,仿佛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寒冰,骤然凝固。那凝固之下,是更深沉、更汹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猛地看向自己警服袖口,那点致命的暗红边缘,仿佛正无声地嘲笑着他,也嘲笑着我们所有人。
就在这时,他别在肩章下的警用通讯器,突然发出刺耳的、短促的电流嗡鸣声!
那不是常规呼叫的提示音!是内部最高等级的紧急加密频道启动的信号!
林深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手,一把按住了通讯器的接收按钮,动作快如闪电。
一个极其轻微、带着强烈电流干扰、却字字清晰的男声,从通讯器里嘶嘶啦啦地传出,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毒蛇,钻进我和林深的耳朵:
“深哥…快跑…档案室…‘暗河’…他们…清…理…”
声音到这里,猛地被一阵巨大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刺耳噪音切断!只剩下电流的“滋滋”声,空洞地回响在死寂的告别厅里。
“暗河”!
这个词像一道淬毒的闪电,劈开了林深眼中最后一丝残留的、对某种秩序的信任!他的脸色在刹那间褪尽所有血色,变得如同张明远尸身一般的死灰。那是一种信仰基石瞬间崩塌的惨白。他猛地抬头,目光不再是锁定我,而是像受伤的孤狼般扫视着整个告别厅里每一个穿着警服的身影!那些年轻的面孔,那些他曾经信任的下属,此刻在他眼中,都蒙上了一层浓重而诡异的阴影。谁是“他们”?谁在“清理”?
档案室…技术科的小王!刚才那个声音,虽然失真严重,但那种特有的、因为紧张而微微上扬的尾音…是他!小王是技术科负责电子物证和通讯保障的骨干,也是林深一手带出来的徒弟!他在档案室?他发现了什么?他遇到了什么?那声刺耳的噪音…
“小王…”林深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气音,带着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巨大的冲击而显得有些踉跄,但那双眼睛,已经燃烧起不顾一切的决绝火焰,如同即将扑向烈焰的飞蛾。他不再看我,不再看地上的尸体,他的目标只剩下一个——市局大楼,那座象征着法律与秩序、此刻却可能隐藏着最致命毒蛇的堡垒!
他拔腿就向门口冲去!黑色的警服衣角在混乱的气流中猎猎作响,像一面绝望的战旗。
“林深!”我冲着他的背影嘶喊,声音因恐惧和急切而变调。档案室…技术科…“暗河”…清理…小王那戛然而止的警告…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凶险万分的陷阱!他这样冲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奔跑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更快,像一道撕裂空气的黑色闪电,瞬间冲出了告别厅那扇沉重的大门,消失在门外混乱的人影和刺耳的警笛声中。
我孤零零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身边是张明远开始僵硬的尸体。指尖那枚黄铜袖扣,冰冷、沉重,带着跨越二十年的死亡气息。告别厅的混乱还在继续,哭喊、推搡、警员的呵斥…但这些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遥远而模糊。
只有通讯器里那最后刺耳的、如同生命被强行掐断的噪音,还在我脑中尖锐地回响。
小王…档案室…“暗河”…
林深决绝冲出的背影…
还有,我口袋里,那把冰冷坚硬的解剖刀形状——虽然它此刻正作为“物证”躺在林深那里,但它的轮廓仿佛已经烙进了我的皮肤。
一个清晰的、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我的心脏:
下一个消失的,会是谁?
我缓缓站起身,将那枚染尘的袖扣紧紧攥在手心,黄铜坚硬的棱角刺痛了掌心。法医的冷静如同冰层覆盖在沸腾的岩浆之上。我必须回去。回到那个此刻最危险的地方——市局法医中心。那里有林正国完整的尸检记录,有那把手术刀原始入库的痕迹,有我昨夜离开中心时完整的监控录像备份(如果它还没被“清理”),或许…还有关于那枚袖扣,关于二十年前那场“意外”,关于“暗河”的蛛丝马迹。
我最后看了一眼张明远死不瞑目的脸,转身,逆着惊恐逃离的人流,朝着与林深相同的、那吞噬一切光明的黑暗漩涡中心,迈出了脚步。
新人作者报道,首次创作,多多担待[玫瑰]
封面还没有约好,约好之后就会更换封面[狗头叼玫瑰]
本书预计半年完结,喜欢的宝宝们持续追更喔
作者高中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里(放月假),可能不会太及时回复消息,如果有问题的话,我放假回来修改噢[抱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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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暗河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