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念一想，她已经离家这么多年了，沐晚意成婚生子也很正常。


    只是不知沐晚意曾经可以嫁给三皇子，贵为皇子侧妃，如今三皇子被贬为庶人，变得疯疯癫癫，沐晚意的美梦破碎之后，她会转而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


    以沐府今时今日的状况，沐晚意怕是想要嫁给一个寻常商贩都难，而以沐毓露对她的了解，她是绝不甘心嫁给一个贩夫走卒的。


    她想象不出来沐晚意到底会跟一个什么样的人成婚，还生下了孩子。


    沐毓露沉默地思索了一会儿，转首递给车夫一些银两，示意他帮沐昭氏买些菜回来，她自己则抬步朝府里走去。


    沐昭氏知道拦不住她，干脆不拦了，跟在沐毓露身后颤颤巍巍地走了进去。


    眼前的庭院让沐毓露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她曾经被罚跪过的前厅院里，如今荒草漫过了脚腕，踩上去会微微打滑。


    显然沐昭氏雇人来打理过这些杂草，无奈这大宅院里如今没住几个人，连一点人气儿都没有，沐昭氏估计也是大半年才雇人来打理一回，因此庭院里才会如今这副景象。


    沐毓露抬头去望，但见抄手游廊的柱子漆皮剥落，露出里面灰白色的木头芯子，几处廊顶的瓦片也塌陷了，露出黑黢黢的窟窿，檐下结着蛛网，在穿堂而过的风里微微晃荡。


    沐毓露略微驻足，扫过这满目的衰败，抬步还想往后院走，却被沐昭氏拦下。


    她瞪着沐毓露，眼里有恨意：“你回来到底想干什么？就是来看我们的笑话么？”


    沐毓露倒也不再坚持，她停下了步子，垂首平静地注视着沐昭氏，“如今我的日子总算是过得好了，你似乎反而很不高兴？”


    她问沐昭氏：“现在我已经碍不着你们什么了，你到底还在恨什么？”


    “我在恨什么？”沐昭氏声音沙哑：“该我问你才是，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恨你的爹娘，为什么这么恨你的妹妹？”她抬起眼睛，那眼神很空洞，却又像凝着冰，“你吃里扒外，害了你的父亲，还害了你的妹妹，你现在还有脸问我在恨什么？”


    沐毓露懒得同她争辩，她了一眼空荡荡的院子，“沐晚意怎么了？”


    不提沐晚意的名字还好，一听到她的名字沐昭氏就跟疯了一样，冲上来对着沐毓露又打又骂：“要不是因为你，她现在说不定已经是宫里的娘娘了，就是因为你帮着穆衾寒害了她的夫婿，她才不得不嫁给一个屠夫，最后还难产而死！”


    沐昭氏早已不比当初，如今的她实在太瘦弱了，拳头砸在沐毓露的身上可以说是不痛不痒。


    沐毓露站在原地不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恐怕她嫁给一个屠夫也是被你逼的吧？我都可以猜到你当时说了些什么，你八成告诉她女人还是要寻一个男人作为依靠，尤其是像她现在这样的身份，更要找一个男人照顾自己，就不要再挑了，对不对？”


    沐毓露这话说得毫不留情，一下子就戳中了沐昭氏的痛处，见沐昭氏愣在了原地，她继续道：“再说了，是我逼着她生孩子么？难道成了宫里的娘娘就没有难产的可能了么？你罗列的这些罪名我不接受。”


    沐昭氏像是没有想到沐毓露能说出这样的话，她捂住心口喘了半天才道：“你专程回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来气死我么？”


    她再一次指着沐毓露的鼻子骂：“你身为长姐，可曾尽到过一点长姐的责任？当初离开朱雀国的时候，你但凡有一点良心，想到了你的妹妹，她就不至于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最后还死得那样可怜！”


    沐昭氏颤巍巍地摇头：“我也是长姐，我也有妹妹，未出阁的时候就是由我照顾妹妹，家中也多偏袒她一些，这都是应当的，可是到了你这里，就偏要与你的妹妹论长短。你不尊敬父母，也不照顾幼妹，还敢问我为什么偏心你妹妹。你这样的女儿，让我如何爱你？”


    沐毓露听着听着，品出了一点不对劲来。


    她盯着沐昭氏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沉吟着道：“都说长姐如母，你从小照顾蒲姨娘，家中也都偏宠她，你难道就没有过一点怨恨？”


    沐昭氏笃定地道：“我不像你这般不尊亲长不孝父母，长兄如父长姐如母，这本就是做长姐的应当承担的，我何来怨恨可言？”


    沐毓露听得连连点头：“明白了，我那外祖父母也是这样忽悠你的。”


    但是她不相信沐昭氏从小到大就没有生出过一丝一毫的怨怼，只是那些怨恨在心底悄悄地扎了根，再投射向了她自己的女儿而已。


    便在母女两人对峙之时，一阵极其轻微的摩擦声从通往内院的垂花拱门那里传来。


    两人同时止住了声音，转头朝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


    只见门框后面怯生生地探出了两个小小的脑袋，大的那个梳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发髻，一张小脸瘦得只有巴掌大，眼睛却出奇地亮，像受惊的小鹿，一眨不眨地盯着廊下剑拔弩张的两人。


    她的身侧藏着一个更小的身影，那小姑娘紧紧地贴在姐姐的身旁，一只小手死死地揪着姐姐的衣角。


    沐毓露仔细看了一眼，发现那大一点的孩子约摸六七岁光景，而小一点的那个看不出具体的年龄来，她看起来年纪和她姐姐差不了太多，但身材却弱小了很多，沐毓露猜测是胎里不足的缘故。


    旋即她想到，这两个丫头应该都是沐晚意的孩子，而沐晚意就是在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难产去世的。


    沐昭氏见到那两个孩子之后，则直接就呵斥了起来：“邀楠！你怎么把你妹妹带到前厅来了？没听见今天家里来人么？”


    那唤作邀楠的女孩子往后缩了缩脑袋，然后下意识把妹妹护到了自己身后。


    沐毓露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幕，她突然间觉得自己有很多的问题想问，又突然间不想再开口，什么都不想说了。


    沐昭氏见她直直地盯着躲在门洞下的姐妹二人，防备地往前走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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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她们挡在自己的身后。


    邀楠的胆子显然比她妹妹要大一些，被外祖母挡住之后，她又往外探了探脑袋，好奇地朝沐毓露的方向张望着。


    沐毓露与她对视了一眼，转身离开前对沐昭氏最后交代了一句：“若有一日你精力不济，无法再照顾她们，可以将她们送到我这里来。”


    沐昭氏却在她身后道：“我是不会将晚意的女儿交到你手里的，你从小就恨她，我怎么可能把她的孩子交给你。”


    沐毓露顿住了步子，便在这时稀疏的雨点落了下来，砸在她的脸颊上，带着一点初秋的寒意。


    她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在这时候开口道：“你知道吗，早在很久之前我就告诉过自己，不要再对不爱自己的人保持任何期待。”


    “这么多年来其实我一直都做到了，我甚至早就不期盼所谓父亲的爱了。但我承认，唯独对你，我至今无法释怀。”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像是在雨中打了一个寒噤：“我到现在都想不通，母亲不应当是天生爱女儿的么？我自诩这一世没有再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爱我？”


    沐昭氏显然没有听懂沐毓露在说什么，她往后退了两步，将门洞下的两姐妹更严实地挡在了身后。


    说出这番积压在心底多年的话之后，沐毓露反而觉得好受了许多，她只是将这些令她无法释怀的想法说出来而已，却并不期待沐昭氏的回应。


    “你不肯相信我，但是没有关系，循环的命运在我这里终结了。”


    她没再看身后的母亲一眼，也没再看那垂花门后的两双眼睛，冒着雨径直离开了这里。


    一把推开吱呀作响的大门，雨幕之中，一道云烟似的粉色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人见她出来了，往前走了两步，将伞倾斜着移了过来，替她挡住了头顶的雨。


    沐毓露调整了一下情绪，抬手握住他撑伞的手，语声也变得轻柔：“不是让你在马车上等我么？下着雨出来做什么？”


    三州堇璱轻轻地笑了笑：“因为我猜你这时候并不想坐马车，而是想要在雨里走一走。”


    沐毓露也笑了：“你怎么知道？而且我现在还很想吃一点甜的东西。”


    三州堇璱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眼神温和得让周遭的雨都显得没那么冰凉，他微微侧了侧头，示意了一下巷口的方向：“我方才在这附近转了一圈，看见前面街拐角新开了一家叫甜香居的糕点铺，它家的玉露团看起来不错，我带你去尝尝？”


    沐毓露点了点头，随他一起走下台阶，三州堇璱转身的时候手腕微动，将伞又往她这边挪了挪，确保冰冷的雨点一滴也不会落到她的身上。


    两道身影就这样在同一柄伞下，互相依偎着朝巷口的方向走去。


    他们身后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越来越大的雨幕中渐渐模糊成一个昏暗的轮廓，而前方的天空乌云骤散，雨中盛着一片耀眼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