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怕
作品:《离别关》 “真不行?”飞飞有些郁闷的把手里拿着的树枝折了又折,最后留了二十公分的小细枝,讨价还价道,“这么点儿总可以了吧?”
枕着手臂翘着二郎腿躺在地上闭目养神的男人,听到问话眼都没睁的说:“我们说了也不算。”
飞飞眼滴溜一转,想也是:“反正妞妞他们也不回来,就这么一小节,我晚上偷偷带出去也没人知道。”
听到这话,板寸男起身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看着她得意的样子都有些无奈:“有些话咱藏心里就行了,干点坏事儿还要敲锣打鼓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这不是找抓呢?”
话音刚落,一个小黑影“嗖”的从树上飞来,叼过飞飞手里的树枝又“嗖”飞回去了,速度快的他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飞飞满脸不敢置信:“你这什么乌鸦嘴?”
板寸男讪讪地摸摸鼻子,没接话。
飞飞走到树下,仰头朝着树上的小黑鸟愤愤道:“你个小没良心的,亏我以前还好心给你摘果子吃!”
坐在树下的少年委婉劝阻:“算了吧飞飞姐,他估计还因为这事儿记恨你呢。”
少年身旁那模样乖巧的小男孩也小声道:“其实小乌也不是总这么调皮的……”
闻言,落在树枝上的小黑鸟,对着树下的人十分人性化的点了点头。
“这也不能全怪我啊——”飞飞叫冤,“那时候也没人跟我说这不行那不行的,而且我现在都是从地上捡,也没主动折了不是……”
当初发现能摸到这棵树的时候,她高兴坏了,没少折腾。至于摘果子,那是真好心办坏事。当时看到小黑鸟费劲捡落到地上的果子,她以为对方是喜欢吃,就好心想摘点新鲜的给它,没成想对方不仅不领情,还啄她。
她哪儿猜得到这小东西是捡自然掉落的果子去喂树的。
见小乌还是盯她跟盯贼一样,飞飞有些无语。她毫不怀疑,如果她还想做点什么,这小东西绝对会立刻打小报告去。
“我一没人疼没人爱的孤魂野鬼,就这么点乐趣……”飞飞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一边偷瞄着树上的小乌,见对方不为所动,索性也不装了。
她看了看一旁老老实实的三个,问:“你们不无聊吗?”她简直不能理解,如果要她就这么安静呆着,不说一天,一个小时她都想死。
三人摇头,他们这种不是很想死也不是很想活的状态也不是一两天了。
飞飞一本正经的对少年说:“小楼,别老带着小乖跟你们寻哥干坐着,他年纪大就算了,你们年纪轻轻还这么死气沉沉的,不如学学姐姐我——”
“学你给禁止条例添砖加瓦吗?”躺着也中枪的板寸男都要被气笑了。
飞飞嘴硬道:“那也比你强!”
她轻哼一声:“世界这么大,乐子哪儿都有。”说完,头也不回的去找自己的新乐子了。
“阿寻哥……不拦一下吗?”小男孩犹豫的问。
“啊,”板寸男反应了一下,才说,“没事,她不是要出去。”
飞飞确实没打算出去,她走到生门一侧,对着光秃秃的墙壁站立几秒,墙上突然就多出一道门,她轻车熟路的推开门。
门里面是一处幽静的小院,主干道连接着院门和一栋三层小别墅,中途分叉延伸出去的小路,还连接了很多区域,有菜园还有小型泳池等等,道路两侧有一些装饰性的落地路灯、小花坛、几组桌凳……还有两只会蹦跶的兔子。
入眼的一切都很精美,可仔细看就能发现,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纸做的,包括那两只会动的兔子。
这些其中有一部分是她去年鬼节的战利品,还有一些,她也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烧给她的,比如那栋房子。
飞飞只能用排除法确定,这个好心人绝对不是她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爸和那个八百个心眼子的后妈。
她第一次走进这里的时候,看到了两个纸人,那两个纸人目测身高至少一米八,浓眉大眼,可惜是画上去的,身上还特别直白的写了两个大字——男模。
在她碎片化的记忆中,实在是找不出一个能送出这么些邪劲东西的人选。
虽然她不怕鬼,但也实在觉得这些东西太阴间,最后强忍着想把两个纸人手撕了的冲动,把他们关到了三楼的一个房间,防止他们出来吓唬人。
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这俩纸人从见到她开始,就天天跟她屁股后边用那撕纸似的刺耳声线喊主人,整的她挺害怕的,怕别人以为自己有啥特殊爱好。
后来她还想,但凡这是俩正常帅哥她都不会这么怕。
飞飞走到石板路尽头推门而入,这房子里面也是该有的都有,精致漂亮的不行,这些东西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认主了的,是独属于她的,所以她都能触碰得到。
飞飞优哉游哉的在一楼溜达,一会儿碰碰这儿,一会儿动动哪儿,虽然不常来,但她每次来这儿都觉得心情愉悦,只可惜今天这份愉悦没有持续很久,终止在了她推开房门的那一刻。
飞飞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睁大了眼。
“人呢?”
“那么大一人呢!”她吆喝。
一阵纸张摩擦声响自身后传来。
“主人。”两个纸人竖在飞飞身后,动作不自然的微微鞠了个躬。
“你们看的人呢?”飞飞问。
“半小时前、离开。”那画上去的红唇一动未动,也不知道这纸人是用哪里发声的。
“所以我放你们出来的意义是什么?我不是让你俩看着她吗?”飞飞头大的抓了两把头发。当初是她觉得一小姑娘天天躺地上不像样儿,才自告奋勇把人背到这儿的。
“主人吩咐、不许露脸。”纸人回答。
“我那是怕你们吓着她——好吧,我的问题。”飞飞叹了口气,又冲两个纸人摆摆手,“你们回去吧。”
之后树下没挪地儿的三人,就看到刚离开没一会儿的飞飞又急匆匆回来了。
“阿寻!小楼!小乖!”飞飞大喊,“那小丫头又不见了!”
“你先别急——”板寸男话说半截卡住了,人到跟前儿他才发现,这女人脸上哪儿有一丝着急,明明全是高兴。
飞飞激动的说:“这会儿我们是不是有理由提前出去了!”本来还要等日落之后的。
中心医院,地下车库。
方呈安摸着冰凉的墙壁来回走了两边,她想再见那个男人一面,可循着记忆找来,一无所获。
她转而又想,或许应该先找到那些无脸人,跟着那些无脸人,也许就能找到那个男人了,可一路过来也没有无脸人的踪迹。
再次把自己绕进死胡同的方呈安感觉有些烦躁,但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她只能静下心顺着记忆一点一点的捋。
最后只想到了三个点,第一个是那座山,她几次醒来的地方,再一个是先前一直跟着她的女孩儿,最后一个是元惠——又或者说,是在这座医院里生死不明的自己。
方呈安琢磨了一会儿,那座山离得远,而且还要跟那几个陌生人打交道,至于那个女孩,她目前不清楚对方去哪里了,而且就算找到了,她其实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也不确定对方会不会为她解惑。
这三个选择她都觉得心里没底,最后决定,宁愿就近多累累自己的脑子,也先不去麻烦别人,即使那可能让她少走很多弯路。
当时元惠和房东先生的对话中没有透露更多细节,方呈安又记忆有缺,一时也猜不出具体位置,只能慢慢找病房在哪儿。
在这个找寻过程中,她又看到了几个在无意识的四处游荡并且能够随意穿墙而过的人。跟那些无脸人不同的是,他们身上的衣服不是统一的白袍,也看得清五官,如果不是一副丢了魂儿的样子,他们看上去跟那些活人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方呈安一边看各楼层都是什么分区,一边缩小搜寻范围,没过多久,她在五层的外科住院部走廊里,看到了姨妈元惠和表姐虞怀瑾。
虞怀瑾比方呈安大八岁,身材高挑,模样随妈,只是跟元惠的温婉气质不同,她看起来更自信明朗。
至于元惠,看着比之前更憔悴了些。
“你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我吗?”虞怀瑾揽住母亲的肩膀,柔声劝说道,“安安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在乎她不比你少,你要是就这么把自己先累倒了,等她醒了得多内疚啊。”
“我不是信不过你,我就是一会儿看不到她就心里发慌。已经一周了……我怕她跟你姥姥一样……”元惠说到最后只能发出些气音,她嘴唇开始控制不住的微微哆嗦,只要一想到母亲去世时候的样子,她就觉得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母亲最后的那段日子,是她跟妹妹元慈轮番看护的。轮到她的那天夜里,母亲说要起来上厕所,她打开灯想去扶,被拒绝了,她只能小心候在一旁,看着母亲自己下床穿好鞋子,又倏然仰倒。就一瞬间,突然到她都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倒下,然后再也没起来。
她那时大脑一片空白,心里只有害怕。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依旧清晰的记得那晚的每一个细节。
虞怀瑾也红了眼眶,心里难受的不行,但她只是用力扣住掌心,强忍着难受,重复着她说过无数遍的话:“妈,那不是你的错……”
元惠垂头无声哭泣着,由着眼泪将衣服打湿,她用力攥紧双拳,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微微发颤的身子。
虞怀瑾紧紧抱住母亲,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医生说了,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安安还这么年轻,肯定会醒过来的,我还等着让她给我当伴娘呢。”
方呈安看着眼前的一幕,感觉整个人都要被愧疚感淹没掉,她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如果就这么死掉该多好。
这种想法被她偷埋心底很久了。
在元女士去世后,她其实有想过要努力生活的,可她实在是太难过了。
白天佯装一切都好的样子,晚上一个人时,又控制不住的想哭。她只能让自己忙碌起来,不让自己缩在家中溺死在这种情绪里,可只要一停下,她脑子就控制不住的想,眼泪就控制不住的流。
那段时间,她特别怕做梦,因为梦里的一切总是幸福又美好的,而这种幸福感,会让她在醒来时感觉心里更加的空落,这种落差让她更难受,更控制不住的想哭。也因为这个,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在半夜惊醒。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偶尔会有那种想法,但她又觉得这想法很丑陋,觉得这不对。她害怕被发现,就只能把它偷偷藏在心底,任它由内而外的腐蚀着自己。
方呈安偶尔会想,但又害怕想,因为元惠对她实在太好了,好到她每次想到“死”这回事时,都带着无尽的愧疚感。
后来她想,只要不是自杀,只要不是自杀好像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