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作品:《谢幕请别回头

    晨光透过薄窗帘照进来时,许晚晴已经醒了。药物让她整夜沉睡无梦,醒来时林陌仍蜷缩在她怀里,呼吸轻浅。许晚晴小心翼翼地移开手臂,却还是惊动了她。


    "几点了?"林陌含糊地问,眼睛还闭着。


    "刚过七点。"许晚晴轻声回答,"继续睡吧。"


    林陌摇头,挣扎着坐起来,随即捂住嘴咳嗽。这次她迅速翻身下床冲进卫生间,关上了门。许晚晴听到水龙头的声音,知道她在掩饰什么。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有十二个未接来电——十个来自母亲,两个来自陈墨。许晚晴把手机调成静音,塞到枕头底下。医生嘱咐的两周休息才刚开始,她已经感到焦躁不安。


    林陌从卫生间出来,脸色比昨天更苍白,但嘴角挂着勉强的微笑。"早餐想吃什么?我楼下有家包子铺不错。"


    "你应该回去睡觉。"许晚晴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我去买。"


    林陌想反对,但一阵眩晕让她扶住了墙。许晚晴迅速扶她回到床上,触到她前额时吓了一跳。"你在发烧!"


    "老毛病了。"林陌试图轻松地说,但声音虚弱得可怜。


    许晚晴翻出药箱,找到体温计塞进林陌嘴里。电子音响起时,数字显示38.6度。"我们需要去医院。"


    "不去。"林陌固执地摇头,"抽屉里有退烧药。"


    许晚晴找到药片,又倒了杯温水。"至少让我打电话叫医生来。"


    "没用。"林陌吞下药片,"癌细胞已经扩散到淋巴,治疗只会延长痛苦。"她抬头看许晚晴,"我选择质量而非数量,记得吗?"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许晚晴心里。她坐在床边,突然感到无比无力。"那我该怎么帮你?"


    林陌微笑,伸手抚平许晚晴紧皱的眉头。"像现在这样就好。"


    许晚晴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林陌的手指冰凉,骨节分明。"我去买早餐,然后我们看电影,什么也不做,好吗?"


    包子铺的蒸汽在寒冷清晨格外温暖。许晚晴买了肉包和豆浆,又去隔壁药店买了更多退烧药和营养剂。回程时路过一家花店,她犹豫片刻,挑了一小束向日葵——明亮得像是凝固的阳光。


    林陌已经睡着了,呼吸比之前平稳些。许晚晴轻手轻脚地把花插进玻璃杯,放在床头柜上。她拿出手机,终于鼓起勇气查看母亲的信息。


    「立刻回电话」


    「陈墨说你请病假?什么病?」


    「家庭医生下午两点到家里,你必须回来」


    「许晚晴,别挑战我的耐心」


    最后一条是凌晨三点发的:「你父亲也很担心」


    许晚晴冷笑。父亲"担心"的方式大概就是签了一张支票给某家高级医院。她回复:「肺炎,医生要求休息两周。我需要安静,请别打扰。」然后关掉了手机。


    林陌醒来时已是中午,烧退了些。她看到向日葵,眼睛亮了起来。"给我的?"


    "嗯。"许晚晴递给她温着的豆浆,"感觉好些了吗?"


    林陌点头,小心地触碰花瓣。"我姐姐生病时,我也常给她买花。她说这比药管用。"她停顿了一下,"最后那段时间,她几乎看不见了,但还是让我描述每一种花的颜色。"


    许晚晴胸口发紧。"她多大...?"


    "二十三。"林陌的声音很轻,"比我大五岁。她是真正的舞者,获得过国际比赛亚军。"她苦笑着补充,"当然,是正规比赛,不是地下那种。"


    许晚晴想起自己获得过的那些奖杯,此刻它们在她脑海中都变成了苍白的影子。"你很像她吗?"


    "长相?有一点。性格?完全不同。"林陌喝了一口豆浆,"她是乖乖女,相信努力会有回报。而我..."她耸耸肩,"我看够了这个世界如何对待相信它的人。"


    阳光移到了床上,照亮林陌半边脸庞。许晚晴突然很想吻她,不是上次那种轻触,而是真正地、深入地吻她。这个念头如此强烈,让她不得不移开目光。


    "怎么了?"林陌敏锐地问。


    许晚晴摇头。"只是在想...我们的舞。"


    "啊,那个。"林陌靠回枕头上,"可惜我们现在都是病号。"


    "我们可以用这段时间构思。"许晚晴拿出笔记本,"比如音乐选择,结构安排..."


    林陌笑着用手指戳她额头。"永远的工作狂,嗯?"但她还是接过笔记本,翻到空白页开始画一些只有她自己看得懂的符号。"我想在开头加入呼吸声,真实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那种。"


    许晚晴点头,补充道:"然后突然停止,切入钢琴独奏?"


    "完美。"林陌的眼睛闪闪发光,"就像生命突然中断..."


    话一出口,两人都沉默了。许晚晴伸手握住林陌的手腕,感受那纤细骨骼下微弱的脉搏。


    下午,她们窝在沙发上看老电影——《黑天鹅》。当娜塔莉·波特曼在镜前分裂成两个自我时,林陌突然按了暂停。


    "这就是我想表达的,"她指着屏幕,"不是善与恶的对立,而是...控制与释放的永恒挣扎。"


    许晚晴想起自己每次站在舞台上的感觉——那种精确到每一根手指的掌控,和内心深处渴望挣脱的冲动。"芭蕾训练我们压抑一切本能反应。"


    "而街头舞教我们跟随直觉。"林陌靠在她肩上,"但我们都在跳舞,只是路径不同。"


    电影结束后,天色已暗。林陌的烧又起来了,但她拒绝再吃药。"让我保持清醒,"她坚持道,"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昏睡上。"


    许晚晴妥协了,只给她敷了冰毛巾。她们坐在狭小的阳台上,看着城市灯火一盏盏亮起。林陌裹着毯子,头靠在许晚晴肩上。


    "如果..."她突然开口,又停住了。


    "如果什么?"


    "如果时间再多一点,"林陌轻声说,"我想去看海。我从小到大都在这座城市,从没见过真正的大海。"


    许晚晴胸口一阵刺痛。"等你好些,我们就去。坐高铁只要两小时。"


    林陌微笑,但没有回应这个承诺。她们都知道"好些"的可能性有多渺茫。


    "晚晴,"过了一会儿,林陌又问,"你最大的恐惧是什么?"


    许晚晴思考了片刻。"平庸,"她最终回答,"跳了一辈子舞,却从未真正活过。"她转向林陌,"你呢?"


    "被遗忘。"林陌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像我姐姐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许晚晴紧紧搂住她。"不会的。我们的舞...它会让你被记住。我保证。"


    林陌抬头看她,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然后她倾身向前,吻了许晚晴。这个吻不同于上次的轻触,它深沉、炽热,带着绝望和渴望。许晚晴回应着,尝到她唇上的药味和生命最后的甜腥。


    当他们分开时,林陌的眼中含着泪水。"对不起,"她低声说,"我不该..."


    许晚晴用一个更深的吻打断了她。在这个吻里,她倾注了所有无法言说的感情——恐惧、渴望、悲伤,还有那种近乎疼痛的珍惜。


    夜深时,林陌终于睡着了,头枕在许晚晴腿上。许晚晴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思绪万千。她想起医生的警告,想起母亲可能已经派人在全城找她,想起陈墨失望的眼神。但此刻,这一切都显得如此遥远而不重要。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许小姐,我是林阳的主治医师。林陌拒绝接受进一步治疗,但作为家属,你有权—」


    许晚晴盯着屏幕,"家属"两个字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删掉了信息,关掉手机。林陌选择了自己的路,而她会尊重这个选择,无论多么痛苦。


    清晨,林陌的状态似乎好转了些。她坚持要去废弃工厂继续编舞,尽管许晚晴强烈反对。


    "我的药起作用了,"林陌一边咳嗽一边说,"而且我们可以在那里慢点来。"


    工厂在白天显得不那么阴森,阳光透过破败的屋顶照进来,灰尘在光柱中跳舞。林陌播放了她们选好的音乐,开始缓慢地移动。许晚晴跟着她,小心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肺炎还没完全好,但她不想再浪费时间。


    "这里,"林陌停下来,指着一段音乐,"我想要一个坠落动作,但不是优雅的,而是...破碎的。"


    许晚晴尝试了几次,但芭蕾训练让她的每个动作都带着固有的优美。"我做不到看起来真的失控。"


    林陌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拿起一瓶水倒在地上。"现在试试。"


    在水渍上,许晚晴滑倒了,真的摔在地上。疼痛从尾椎骨窜上来,但那一刻的表情——真实的惊讶和痛苦——正是林陌想要的。


    "完美!"林陌拍手,然后帮她站起来,"就是这种真实感。"


    许晚晴揉着摔疼的部位,却忍不住笑了。"你是个疯子。"


    "所以呢?"林陌挑衅地挑眉。


    许晚晴吻了她,作为回答。


    中午,她们坐在工厂角落吃简单的三明治。林陌突然严肃起来。"我们需要谈谈录像的事。"


    "录像?"


    "最后的演出。"林陌直视她的眼睛,"我想把它放到网上,让更多人看到。"


    许晚晴僵住了。这意味着舞团、母亲、全世界都会看到她和林陌的舞蹈——和她对林陌的感情。"你确定吗?"


    "非常确定。"林陌的声音坚定,"如果这是我唯一留下的东西,我希望它被看见。真正地被看见。"


    许晚晴想起林陌说的"被遗忘"的恐惧。她慢慢点头。"好。但我们要做到最好。"


    林陌微笑,眼中闪烁着感激。"谢谢你。我知道这对你意味着什么。"


    下午的排练更加深入。她们尝试了双人互动部分,身体缠绕又分开,像两棵在风中摇摆的树。林陌的体力明显不支,但她坚持继续,直到嘴唇因缺氧而发紫。


    "够了,"许晚晴强行让她休息,"明天再继续。"


    林陌没有反对,虚弱地靠在墙上喘息。许晚晴递给她水,注意到她手指微微颤抖。


    回程的出租车上,林陌睡着了,头靠在车窗上。许晚晴小心地将她拉过来靠在自己肩上,凝视着她消瘦的脸庞。在睡梦中,林陌看起来如此年轻,几乎像个孩子。许晚晴想起她只有二十一岁——比自己还小四岁,却已经面对死亡这么长时间。


    公寓楼下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许晚晴的母亲林雅茹。她穿着标志性的旗袍和高跟鞋,即使在昏暗的路灯下也优雅得不容忽视。


    许晚晴的心沉了下去。她轻轻摇醒林陌。"我妈妈来了。"


    林陌瞬间清醒,眯起眼睛看向那个身影。"哇哦,"她干巴巴地说,"真正的东方天鹅。"


    "你先上去,"许晚晴递给她钥匙,"我来处理。"


    林陌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虚弱地走向楼道。


    林雅茹的目光追随着林陌,然后转向女儿。"所以这就是你放弃一切的原因?一个生病的街头女孩?"


    许晚晴握紧拳头。"她没有生病。她快要死了。而且她比你认识的任何人都更有才华。"


    "才华?"林雅茹冷笑,"那种粗俗的动作也叫才华?许晚晴,你被洗脑了。"


    "不,妈妈。"许晚晴直视她的眼睛,"我终于清醒了。林陌教会了我舞蹈的真正意义——不是完美,而是真实。"


    林雅茹的表情微微动摇。"你知道外面怎么说吗?说我女儿疯了,被一个流浪者拐跑了。"


    "让他们说去吧。"许晚晴转身要走。


    "等等。"林雅茹从手袋里拿出一个信封,"医院的全面检查报告。你的肺部情况比想象中严重。医生建议立即住院。"


    许晚晴没有接。"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比你的职业生涯还重要?"林雅茹的声音开始颤抖,"晚晴,我承认我对你严格,但那是因为我看得出你的天赋!我不想看你浪费它!"


    许晚晴深吸一口气,肺部传来熟悉的刺痛。"问题是,妈妈,那从来不是我的梦想。是你的。"


    这句话像一把刀插进两人之间。林雅茹的脸变得苍白,手中的信封微微颤抖。


    "两周,"许晚晴缓和了语气,"给我两周时间,然后我会去医院。我保证。"


    林雅茹久久地看着女儿,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最终,她慢慢点头。"两周。但每天必须按时吃药。"她递过信封,"这里面有最强效的抗生素。"


    许晚晴接过信封,惊讶于这个妥协。"谢谢。"


    林雅茹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那个女孩...真的很特别吗?"


    许晚晴微笑。"她让我明白了为什么跳舞。"


    回到公寓,林陌正在沙发上翻看许晚晴的编舞笔记。"你妈妈走了?"


    "嗯。"许晚晴在她身边坐下,"暂时。"


    林陌合上笔记本。"她很担心你。"


    "她担心的是她的投资。"许晚晴苦涩地说。


    林陌摇头。"不,我看到了她的眼睛。那是爱,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


    许晚晴想起母亲颤抖的手和妥协的态度,突然不确定起来。她转移话题:"你在看我的笔记?"


    "这些构思...太棒了。"林陌指着其中一页,"为什么从不展示?"


    许晚晴耸肩。"谁会看一个芭蕾舞者的现代作品?"


    "我会。"林陌认真地说,"而且全世界都应该看。"


    她们相视而笑,在那一刻,所有的障碍——疾病、家庭、社会期待——都暂时消失了。只有这个小小的空间,和两颗以同样频率跳动的心。


    夜深时,林陌的咳嗽又加剧了。这次许晚晴坚持叫了夜间医生,对方给林陌打了止痛针,临走时把许晚晴叫到门外。


    "她撑不了多久了,"医生低声说,"疼痛会越来越难以控制。"


    许晚晴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多久?"


    "几周,如果幸运的话。"医生同情地看着她,"让她舒服些吧。现在这是唯一能做的了。"


    回到卧室,林陌已经在药物作用下昏昏欲睡。她向许晚晴伸出手,像个迷路的孩子。"别走..."


    许晚晴躺在她身边,轻轻搂住她。"我不会走的。我保证。"


    林陌在她怀里渐渐入睡,呼吸浅而急促。许晚晴凝视着黑暗,思考着医生的话。几周。如此短暂的时间,却要容纳整个生命的意义。


    窗外,城市的灯光依然闪烁,像无数不肯放弃的希望。许晚晴抱紧林陌,仿佛这样就能阻止时间流逝。在这一刻,她做了一个决定——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让林陌的最后时光充满光明,让她知道自己的存在有多么重要,让她被看见,被记住。


    就像她们舞中的那个主题——两个灵魂的相遇,短暂却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