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作品:《一个无聊的故事》 程一渝总是会问裴执予,他做某些事会不会看上去很幼稚。
关于“幼稚”一词的看法,裴执予的看法几经改变。
最早的时候,或许是受父母观念和态度的影响,裴执予觉得,“幼稚”这个词,并不好。
于是,他假装深沉,假装成熟。
当自己的同龄人还会因为一个玩具而激动时,裴执予纵使对那个玩具十分感兴趣,也会故作冷淡,然后换得周遭人的一句“裴执予不愧是裴执予啊,他就对这种玩意儿不感兴趣。”
裴执予在那个时候,学会了伪装。
可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拼命地伪装过后,只换得这样一句轻飘飘的、不痛不痒的评价,值得吗?
彼时,裴执予在大部分时刻,都会觉得,这是值得的。
因为这样一句有别于其他人的评价,这种潜在语义是在夸奖裴执予的话语,会让裴执予的父母露出笑脸,然后或虚伪或真诚地说上一句,“哪里哪里。”
可是,偶尔,在看到同龄人热烈地讨论什么,而他却被困于捏造出来的成熟人设、不能随心去加入同龄人的交流时,裴执予会开始后悔。
他会觉得,自己是个不真诚的人。
他背叛了自己。
因裴正勖此前定下的规矩。
故而,在固定的节日里,裴家的人得回本宅参加家宴。
这种时候,或为了显摆,或为了撑面子,每次父母要带裴执予去赴宴时,总是要狠狠打扮一番。
“不能被比下去。”
几乎每次,裴执予的父母都是抱着这种竞争心态去赴宴的。
可不巧的是,几乎每次竞争,都是阿姨那一家,更能博得裴正勖欢心。
裴正勖虽然给裴执予取了名字,可这并不代表他很喜欢裴执予。
而因为裴执予不能讨裴正勖的欢心,若撞上父母情绪糟糕的时刻,裴执予也可能莫名奇妙就挨一顿打或一顿批。
又是固定的家宴日。
检查完穿着,确定都很得体后,父母带着裴执予回了主家。
去程的路上,父母稍稍又念叨了裴执予几句,说他笨,骂他矫情——前段时间,裴执予新一轮的学习成绩出来了,这一次,裴执予因为低烧感冒,没能拿到第一。
父母骂了,裴执予便受着,他没有反驳。
裴家主宅落在一片绿植覆盖率很高的别墅区。
越是靠近主宅,窗外的人就越来越少。
窗外的景越发葱绿。
其实,这只是裴执予在某个瞬间冒出来的想法,但古怪地,之后有很多次,裴执予总是会想起今年今日这个莫名冒出来的念头。
他觉得开了香氛的车厢很让人窒息,他坐立难安,如坐针毡。
——他想逃。
最近正是流感易发期,或许是流感病毒变厉害了,又或许是裴执予的体质变差了。
总而言之,裴执予这次的感冒断断续续持续了很久。
现在,哪怕裴执予的感冒好了,但他整个人的状态看上去还是有点儿恹。
受此影响,裴执予今天其实没什么胃口。
可是,因为礼仪,因为要给父母撑面子,裴执予还是坐在餐桌边端正地坐着、吃着。
后来,饭席终了,裴执予才忍着那点儿不舒服劲,跟父母和裴正勖报备过后,去了洗手间。
裴执予的不舒服是真的。
可除了身体的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精神层面,裴执予今日也格外烦躁。
他觉得宴厅很吵,很不想继续待在那。
于是,从洗手间出来后,裴执予便溜进了主家大宅的后花园,在园中供休憩和观景的八角亭找了个位置坐下。
天幕已经完全暗了。
此时此刻,花开得芬芳,月亮圆得正好。
可能是因为周遭的绿植覆盖率高,裴家住宅的后花园,有很多蝴蝶,裴执予甚至还看到了零星几只萤火虫。
只是,吹着夜风,看着夜色,裴执予却生不出太多喜悦。
裴执予最近有些愁。
情绪也一直就像落在谷底里的过山车,激扬不起来。
裴执予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
可能是被断断续续停留了很久的感冒影响了。
又或许,是因为那些藏在得体衣服下的伤口和淤痕,让他站站得不舒服,坐也坐得别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或许,他应该回宴客厅了。
再不回去,他的父母可能就要找他了。
可是,心里的焦急归焦急,现实里,裴执予并没有动。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颇为浑厚的声音在裴执予的身后响起。
如果说,一个人的皮相会因时间的流逝而留下岁月痕迹,那么,声音应该也是这样的。
也不知道这么说合不合适,但每次一听到裴正勖的声音,裴执予总是会想到两个字:阅历。
虽然裴执予来裴家主宅参加过很多次家宴了,但说实话,他很少会有跟裴正勖单独讲话的时刻。
今天,应该是意外中的意外。
略微思索后,裴执予道:“坐坐,然后看看。”
只是,将话说出口时,裴执予就隐约觉得不妙。
以冷淡的语气进行这样的回答,似乎、好像有点不太礼貌。
可是,和善于说出一串场面话的父母不同,裴执予真的非常不善言辞。
所以,他也不擅找补。
但不知为何,今晚的裴正勖心情很好。
他没觉得裴执予的回答不礼貌或者语气不太尊敬。
相反,他顺着裴执予的话,“哦,那你觉得好看吗?”
……
稀奇地,也是意外地,这一个晚上,裴正勖和裴执予坐着聊了好一会儿。
一问一答,看起来似乎还挺和谐。
可能是被这种难得的爷孙聊天气氛迷惑,或许是因为裴执予近日心中淤积了太多的糟糕情绪,所以聊着聊着,裴执予一反回答者的姿态,问了裴正勖一个问题。
他问裴正勖,是不是很讨厌自己。
如果他的父母在场,大概率会数落裴执予,说他问了一个很大胆的问题。
裴正勖脸上神色没有多少改变。
好一会儿,他才像是笑了下,然后说:“无所谓。”
……
好像有什么东西传来破碎的声音。
可裴执予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某个瞬间,被放逐了。
于是,他挣开了枷锁,陡然变得轻松了。
可是,在那个瞬间过后,迎接裴执予的,则是更大的迷茫和不解,以及一点儿说不上来的悲哀。
原本看似和谐的聊天氛围,倏然就慢慢冷了下来。
无心再继续跟裴正勖聊天,找了个借口,裴执予便率先离开了那个八角亭。
只不过,在裴执予离开前,裴正勖喊住了他,跟他说:“……你如果能幼稚一点,我会更高兴。”
……
裴执予不太懂裴正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的意思是要他,像表妹那样,在裴正勖面前撒娇吗?
还是说,要他像表哥那般,待人接物变得温煦亲切呢?
可是,人的本性是很难改的。
裴执予已经很难去改变自己的某些行为处事了。
可有些东西,在那次谈话后,还是悄然改变了。
就譬如,裴执予深刻地记住了“无所谓”这个词。
又譬如,裴执予开始知道,幼稚不一定不好。
在他这个年纪,适当幼稚,会带来利益。
再后来,裴执予遇到了程一渝。
在那之后,裴执予则开始觉得,幼稚是正常的。
在什么样的年纪,就去做符合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没什么不好。
程一渝就是因为没能得到正常孩童应该会有的对待,所以才会和他在河畔相遇。
况且,程一渝偶尔的幼稚,会让裴执予觉得很可爱。
因为,这是程一渝还爱这个世界的证明。
故而,程一渝第一次给裴执予过生日时,裴执予许的生日愿望,和程一渝有关:
我希望,程一渝想幼稚的时候幼稚,不想幼稚的时候不幼稚。
我希望,自己以后有能力去支撑程一渝的幼稚。
可能就是因为裴执予许了这样的愿望,有了想包容程一渝所有幼稚行为和想法的念头。
所以,每当程一渝要做些无伤大雅的幼稚举动时,裴执予从不会泼冷水,反而是鼓励程一渝,想做就去做。
就算幼稚,开心就好。
最初见到程一渝时,裴执予觉得他是比自己可怜的同类。
可一年一年又一年过去,随着和程一渝接触和交流的增多,裴执予也很难说清楚程一渝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是另一个我自己。
他是我的救赎。裴执予想。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暑期的时候,他看到的关于儿童的溺水事件增多了,有段时间,裴执予很容易失眠,也很容易频繁地做起噩梦。
梦里,他总会和程一渝待在他俩第一次见面的河畔,然后,他看着程一渝,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直至那条河淹没了那小小的身影。
每次从噩梦里醒来。
裴执予总是要缓好久。
然后,他才能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好险,现实里的他伸手抓住了程一渝。
因为那些频繁的噩梦,在发现程一渝对自己制服上的铭牌感兴趣时,裴执予决定也给程一渝制作一个铭牌。
在师傅问铭牌上除了刻名字,是否还需要印什么其他东西时,裴执予脑内很自然就浮现了两句话:
今天的天气真好。
期待明天是个好天气。
这两句话,完全是裴执予在河畔初见程一渝时,他的心情。
想了想,裴执予跟师傅说,他想再多制作一个铭牌,这个铭牌刻他自己的名字。
今天的天气真好。
裴执予将这句话留给了自己。
期待明天是个好天气。
裴执予将这句话留给了程一渝。
至于裴执予如此分配的原因,并不是很复杂。
裴执予希望程一渝对明天有期望。
因为期望,所以活着。
至于今天的天气真好这句话。
裴执予只是单纯觉得,这种“因为活着,所以期望”的状态,更符合他的现状罢了。
……
程一渝要走了裴执予的学生铭牌。
对此,裴执予觉得没什么不可以的。
铭牌这种东西,需要完全可以定制,但开心的情绪是难以定制的。
比起所谓的铭牌,裴执予更喜欢看程一渝的笑脸。
“裴执予,我最近每天都带着你的铭牌上下学哦。”过了一周后,周五的见面日,程一渝小声地跟裴执予分享,“可能这种想法有些幼稚,但我觉得,每天将你的铭牌揣在身边,就像你每天都陪着我一样。”
又来了。
程一渝的那套幼稚不幼稚的说法。
裴执予觉得,这次比起口头说这种行为不幼稚,他其实完全可以加入程一渝,于是他问:“如果是这样,要不然,程一渝,你也给我送件可以随身携带的小玩意儿吧?”
听见裴执予这么问,程一渝很爽快地点了头。
然后过一段时间后,他给裴执予带来了一块写着“程一渝”三个字的铭牌。
跟他送出去的那块铭牌一样,在铭牌边角,裴执予同样看到了一行小字:裴执予,要天天开心。
再简单朴素不过的一句话,却直接让裴执予发起了怔。
从小到大,他的父母给他提过诸多要求。
要考第一。
要保持体面。
要给父母长脸。
要讨裴正勖的欢心。
一切都要做到最好。
……
可是,他们几乎没对裴执予说过:
裴执予,你要天天开心。
裴执予真的不擅长言语交流,所以他后来一只手握着铭牌,一手抓紧了程一渝的手,很认真地说了句,“谢谢。”
谢谢。
以后,我也会将这块铭牌随身携带的。
后面那句,裴执予没有说出来。
程一渝笑了。
笑得很开心,笑得很可爱。
然后他问:“不过,既然我们都拥有了对方的铭牌,算不算我们每天以另一种方式陪伴在一起?”
那一刻,裴执予想起了裴瑜越百日宴的那个晚上,程一渝抓了抓他的手,跟他说:“裴执予,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算。”裴执予答道。
……
周五下课的时候,因为被老师叫过去帮忙处理东西,裴执予到达他与程一渝约定见面的那个儿童公园时,时间稍微有些晚了。
天际的落日,只余下了半轮。
废弃的儿童公园,静悄悄地,没有任何他想见到的人影。
程一渝今天没有来儿童公园么?
裴执予想着,打给了程一渝的手机。
没有人接。
又打了一个。
关机了。
裴执予微微蹙了蹙眉。
他有种不好的预想。
裴执予又打了个电话,这个电话是打给方叔的。
方叔倒是很快接了。
但方叔说,程一渝并没有回家。
裴执予的眉瞬间就蹙得更紧了。
就在裴执予准备离开儿童公园、去附近的商铺问问是否有人看到程一渝时,裴执予在儿童公园程一渝惯常坐着的那架秋千旁,看到了随意散落在地的、写有自己名字的铭牌。
看着铭牌上的“裴执予”三个字,又瞥了眼周遭略显凌乱的草地和沙地上的脚印。
有个糟糕的想法,直接从裴执予的脑海里蹿出。
……
就在裴执予询问附近商铺的店主是否有见到程一渝时,裴家的司机找到了裴执予,说是裴父、裴母要求裴执予立即回家。
“为什么?”裴执予问。
这太反常了,难不成,是他的父母发现他每周五都会偷偷和程一渝见面的这件事了?
还是说,他最近做了什么会让人心疑的事?
好像也没有吧。
带着对父母行为的困惑,和对程一渝的担忧情绪,裴执予被司机接回了家。
到家了,裴执予才从父母烦躁的交流中拼凑出了一件事:
有绑匪匿名打电话给裴父、裴母,说裴执予被他们绑了,让他们交几百万的赎金,还说他们报警的话,就直接撕票。
“可你明明就站在这。”
“这年头,骗子的谎话说得真是越来越假了。”
父母看到裴执予后,放下了心。
可裴执予得知这个消息后,心却直接高高悬起。
程一渝被绑架了。
绑匪将程一渝认成了“裴执予”。
裴执予意识到。
要是绑匪们发现程一渝不是他们真正想要绑架的人……
一想到这,裴执予就不住后怕。
不行,他得想办法知晓程一渝现在的安全状况。
他得去救程一渝。
……
裴执予偷偷溜出了家。
方叔在他的要求下,已经跟警方报了警。
现在则是来接裴执予的。
警察已经在查监控了。
而通过追踪程一渝手机关机前的定位,他们在一条人流量不那么多的路上找到了程一渝的书包。
可除此之外,因为绑匪开的是假牌车,又劲往那些没设置多少监控的小路开,警察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线索才能确认绑匪去往的最终目的地。
不过,方叔大晚上开车过来,并不是为了接裴执予去警察局。
他们此行的目标,是裴家主宅。
裴执予想去寻求裴正勖的帮助。
当然,裴执予其实也不确定这个和他关系一直很淡漠的外公会不会帮他忙。
但死马当活马医。
……
到达目的地后,裴执予将方叔留在了车里,没让他跟自己一块进入裴家主宅。
裴执予能感觉得出来,在得知程一渝被绑架后,方叔的心情也是很急的。并且,这种急似乎并非完全出自于功利,或是为了在他面前做个样子,而是真的有了私心。
可能,在很多时刻,方叔对程一渝的关心,是因为他真的将程一渝视为了自己的孩子。
“你留在这里。”裴执予对方叔说,“要是警察有什么发现,说不定会通知你,毕竟你现在是程一渝的监护人。”
方叔点点头,应了声,眉眼间积聚着浓浓的一片愁,“好。”
看着方叔,裴执予默默在心里想着:
程一渝一定会没事的。
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去救他出来的。
抬腿,在管家的带领下,裴执予被带到了裴正勖接待访客的书房。
裴执予不确定,这个时间点裴正勖是不是睡着了。
但就算没睡着,也大概是要去休息了——看着裴正勖穿着休闲睡衣进入书房时,裴执予推测到。
只是,有些令人意外的是,裴正勖的睡衣……设计看上去有点儿过分童趣了。
鲜艳的、活泼的,近期很流行的二次元角色就印在睡衣上方。
裴正勖注意到了裴执予的视线,咳了一声,解释说,他身上的那套睡衣,是裴执予表妹送过来的礼物。
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可是,看到裴正勖,裴执予第一次对气场这种东西,有了更确切的认识。
因为,有些人,哪怕身着休闲的睡衣,聊天时的威压是丝毫不逊于他穿着正装时的。
而裴正勖之所以会让人想要尊敬、让人感到害怕,靠的似乎也从来不是那些身外长物,而是因为他本身,因为他是裴正勖。
在宽敞的、泛着淡淡木质香的书房里,裴执予和他的裴正勖进行了一场简短的对话。
“你为什么要救他?他和你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朋友。”
“你为什么会想到来找我?”
“因为,你是我目前认识的,最厉害的人。”
“要是我不愿意救呢?”
“……那我自己想办法救。”
“逞强呢。”
“……”
“算了,不为难你了,我救。”
“……为什么?”
“看在你求对了人的份上。”
……
出乎意料地,裴正勖愿意帮忙。
也不知道他打电话给了谁,但没一会儿,电话那端的人就报出了一个地址。
这是绑匪两次给裴父、裴母发送信息的确切ip地址。
确定地址后,警察们很快就缩小了搜索绑匪的范围圈。
裴执予不愿意坐以待毙。
等待警察消息的时候,他将绑匪发送给裴父、裴母的语音和视频循环了很多遍。
——发展至今,哪怕裴执予有意瞒着裴父、裴母,他们也已经知道裴执予一晚上的所作所为了。
他们或许是愤怒的吧。
可现在天高皇帝远,裴执予无暇去顾及他们了。
绑匪第一次发过来的语音,噪音很大。
语音内容主要是进行勒索。
绑匪第二次发过来的,就是视频了。
视频里,程一渝手脚被缚,嘴上还贴着胶布,匐在地上,状态看上去并不是很好,瑟瑟发抖的模样。
第一次看,裴执予就觉得心疼。
第二次,亦然。
第三次,同样。
……
结论就是,无论看多少遍,裴执予都觉得视频里的程一渝很可怜,都很心疼他。
他要怎么做,才能救到程一渝呢?
这好像是第二次,裴执予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痛苦。
没按暂停,那个模糊的视频便一直不断地重播。
忽然间,裴执予在视频一闪而过的某一帧里,看到了什么。
——工厂废用的大型机器上,似乎刻着什么字。
……
鉴于此次策划了绑架案的两个绑匪个人身体素质不怎么高,在绑匪们的所在地被确定后,警察们很快就制服了绑匪,救出了人质。
从接到报警电话到解救出人质,时间不到24小时。
程一渝是被裴执予扶着从那个废弃的化工厂里走出来的。
据警察所说,他们闯进去时,程一渝已经将自己手腕的绳子割断了。
“差一点,我就能自己逃出来了。”程一渝跟裴执予说这话时,还颇有些得意,“我厉害吧?”
绑匪给程一渝锢绳子时,系得死紧。
现在,哪怕将绳子拿开,程一渝的手腕、脚腕都有很粗的麻绳印。
裴执予知道,程一渝是故意将气氛营造得很轻松,所以他便顺着程一渝的话夸他,“嗯,很厉害。”
……
在方叔的陪同下,裴执予带着程一渝去医院做了检查,将见血破皮的伤口做了包扎。
等会儿,他们还要去医院做笔录。
方叔去拿药了,裴执予和程一渝则共同坐在医院缴费窗口前方的一排长椅上等他。
置身在医院里,空气仿佛都有消毒水的味道。
像是想到了什么,程一渝偷偷凑过来,小声地跟裴执予,语气里有委屈,有难过,“裴执予,你之前送给我的那个、写有你名字的铭牌,好像被我弄丢了。”
摸了摸兜,裴执予从兜里将那个串着细绳的铭牌拿出来,说:“没丢,在这。”
程一渝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伸手就欲从裴执予的手里将铭牌拿回来,“原来是你捡到了,我还以为它丢了,正准备再向你讨要一块呢。”
直到被警察捉拿在案,那两个绑匪才知道自己绑错了人。
而在初期的问审中,警察可以透露出来的细节是,绑匪之所以会错以为程一渝就是裴执予,完全是因为程一渝随身携带的这块铭牌。
换言之,是这块写有“裴执予”名字的铭牌,害了程一渝。
“程一渝,难道你不觉得害怕吗?毕竟你这次之所以被绑架,完全就是因为这块铭牌。”裴执予小声问,抓着那块铭牌不放手。
程一渝愣了下,转而又扬起笑脸看向裴执予,“哦,我懂了,你是觉得,这块铭牌给我带来了灾祸对不对?”
裴执予没说话。
但他的确就是这么认为的。
或许,将这块带来灾祸的铭牌丢掉,会是正确的选择。
“——可是,我不觉得它给我带来了灾祸。”
程一渝说,声音和语气听起来都很天真,“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么,‘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1],那两个绑匪虽然绑架了我,但归根究底,他们并没有给我的身体造成多少实质伤害,刚刚的报告你也看了,我除了有些皮外伤,身体健康得很……”
话说得太长,程一渝的声音听着都有些哑了。
裴执予从旁边的包里掏出一瓶水,递给他。
程一渝喝了水,润了润嗓子,继续说,“更重要的是,他们因为这块铭牌绑架了我,认错了人,这就代表,裴执予,你不会被他们绑架了呀。”
程一渝的这些话乍听起来好像挺有道理的。
但——
“程一渝,难道绑匪中途就不能知道自己绑错了人么?意识到自己绑错了人,难道他们不会再想办法来堵我吗?”裴执予淡淡地指出了程一渝言语中站不住脚的地方。
程一渝迟疑了一会儿,赞同道:“嗯……裴执予,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然后,是一个转折词。
“——但是,我还是想要回那块铭牌!”
程一渝晃了晃裴执予的手臂,不依不挠,“裴执予,你都将那块铭牌送给我了,没有人将东西送出去后,还把东西收回去的,把那块铭牌还给我吧,好不好?”
……
顶不住程一渝的再三撒娇,裴执予最终还是松开了紧握在手心的铭牌,将其还给了程一渝。
重新拿到铭牌,程一渝宝贝地将铭牌擦了擦,摸了又摸。
就像是害怕裴执予重新动了将铭牌收回去的心思,程一渝随即就将铭牌戴在了自己的脖颈处。
那块小铁片,贴着程一渝的皮肤,被重新掩盖在了程一渝的衣领下。
程一渝做这一切的时候,裴执予就静静坐在旁边看着。
看着程一渝宝贝地擦拭那块铭牌,看着程一渝将铭牌戴在脖颈后,看向他傻乐。
裴执予的内心,并不似他外表看上去的平静。
好险。
你没有出事。
好险。
你还在我身边。
这般想着,裴执予忍不住抓住了程一渝的手。
他很紧很紧地抓着、扣着。
程一渝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是他绝对不想放开的人。裴执予想。
“谢谢。”裴执予低声对程一渝说。
程一渝笑了笑,“裴执予,你突然又在谢什么啊?”
谢什么?
他要谢谢程一渝的事情太多了。
他要谢谢程一渝的出现。
谢谢程一渝在这次因他而起的绑架案后,还愿意继续待在他身边。
“谢谢你没事。”裴执予说。
程一渝想了想,笑看着裴执予,也说了一句:“那我也谢谢你没事。”
[1]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出处:《老子》
[比心][比心][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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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