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焚海图
作品:《提督的折腰笺(原名宦海折芙蓉》 血绣的《东海鬼蛟布防图》在烛火下森然欲活,沙洲岛中央的骷髅标记渗着未干的血渍。谢沉渊染着毒气的指尖抚过那片猩红,眼底寒芒如淬冰的刀锋。
“沙洲岛……”他咳着黑血,声音嘶哑如砂纸磨铁,“鬼蛟帮的老巢,三日前刚运进三十船硝石。”
苏折腰裹着素纱的眼窝仍在灼痛,掌心被割破的伤口却传来异样触感——谢沉渊竟将一枚冰凉的玉印按进她血肉模糊的掌心!
“这是提督调兵印。”他攥紧她手腕,力道重得像要捏碎骨节,“三日内,若咱家未归……”
话音被剧烈的呛咳打断。毒箭剜肉后,他胸口裹伤的白布已透出黑紫色。太医跪在一旁抖如筛糠:“督主不可再动真气!这毒入心脉……”
“滚出去。”谢沉渊声音不高,却让满室药气骤凝成冰。
待寝殿只剩两人,他忽地撕开胸前染毒的白布,抓起案上金疮药粉狠狠按进溃烂的伤口!皮肉灼烧的焦糊味弥漫开来,他额角青筋暴跳,冷汗混着血水滚落下颌,喉间却只溢出一声闷哼。
苏折腰在黑暗中“看”得真切——那剧痛如实质的波纹撞进她感知。
“你疯了?!”她摸索着抓他手臂,指尖触到痉挛的肌肉。
“疯?”他喘息着扣住她后颈,毒血气息喷在她耳畔,“严世祯背后的人,正等着咱家毒发身亡。若不能在他们毁掉沙洲岛证据前……”
“我去。”苏折腰猝然打断。
谢沉渊动作一滞。
“我有这双‘眼睛’。”她空洞的眼窝转向他,染血的素纱下似有暗流涌动,“海防图在我血里烙着,倭寇的船再快,快不过风里传来的血腥味。”
死寂在两人之间蔓延。殿外惊雷炸响,映亮谢沉渊苍白脸上翻涌的戾气与挣扎。
“苏折腰,”他猛地将她按在榻边,染毒的手指掐着她下巴,“你以为这是儿戏?沙洲岛此刻就是炼狱熔炉!”
“那就一起跳进去!”她反手抓住他腕骨,指尖死死扣住那道赤螭胎记,“三哥的血在海上未冷,严世祯背后的人还在逍遥——谢沉渊,你甘心吗?!”
雷声滚过殿宇。他胸膛剧烈起伏,毒血从唇角落下,滴在她素白衣襟,绽开一朵狰狞的黑花。
“好……”喉间滚出破碎的笑,他扯过兵符塞进她衣襟,齿缝间碾出血沫,“那便让这东海……给三哥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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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鼓未歇,苏州码头已战船如林。
谢沉渊一身玄铁鳞甲立于楼船帅旗之下,惨白的面色被火把映得如同修罗。苏折腰裹着墨色斗篷立在他身侧,海风卷着咸腥灌入鼻腔,右眼空茫的黑暗里,却浮动着金线织就的暗礁与漩涡——血绣海图正在她血脉中灼烧。
“东北三十里,两艘龟船。”她忽地开口,声音散在风里,“吃水很深……载的是桐油。”
谢沉渊剑眉骤压:“传令!神机营炮口左转半刻!”
旗语翻飞。三息之后,震耳炮火撕裂拂晓!远处海面炸开冲天火球,倭寇凄厉的惨嚎顺风飘来。
“前方三里,水下铁索!”她指尖掐进船舷。
“斩索船前出!”
包铁船头狠狠撞上潜藏的铁链,金铁交鸣声中,埋伏的倭寇水鬼被绞入船底,血浪翻涌。
楼船破浪前行,苏折腰的鬓发已被冷汗浸透。每一次预警都如钢针捅穿脑髓,血正从她紧咬的唇间渗出。
“撑不住就滚回舱里!”谢沉渊一把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掌心铁甲寒气刺骨。
她猛地甩开他:“右翼!火船!”
三艘燃着熊熊烈焰的倭船如地狱火兽般撞来!
“左满舵!拍竿准备!”谢沉渊厉喝。
巨舰在惊涛中急转,船侧丈余长的包铁拍竿横扫千钧!着火的倭船如朽木般碎裂,燃烧的碎桅如流星坠入大海。
一块着火的船板砸上甲板,烈焰直扑苏折腰面门!
“小心!”谢沉渊铁臂猛揽她腰身急退。火舌舔过他右臂鳞甲,皮肉焦糊味弥漫。他反手一刀斩断燃烧的甲板,将她死死按在舱壁上:“再逞强,老子现在就把你扔下海!”
苏折腰喘息着仰头,空洞的眼窝“望”向他焦黑的右臂。
“毒……入血了。”她染血的指尖抚上他腕脉,感知着那紊乱的搏动,“你还有……两个时辰。”
谢沉渊瞳孔骤缩。
海风送来她低如呢喃的下半句:
“沙洲岛在正东……五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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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洲岛轮廓如巨兽匍匐在海平线时,岛上已腾起滚滚黑烟!
“他们在焚库!”谢沉渊目眦欲裂,“强攻队登岸!快!”
数十艘舢板如离弦之箭射向滩头。倭寇箭雨倾泻而下,不断有士兵中箭落海,血染浅滩。
苏折腰立在颠簸的楼船上,忽地捂住剧痛的心口——血脉中的金线正被烈焰疯狂吞噬!
“东岸岩洞……还有东西没烧完……”她嘶声抓住谢沉渊铁甲,“硫磺……和龙骨!”
谢沉渊猛地挥旗:“神机营!覆盖东岸!”
炮口轰鸣,岩石崩裂!硝烟中,一道暗门在炮火中显露。
“跟我上!”谢沉渊拔刀跃上最后一批舢板。
苏折腰摸索着抓住缆绳滑下,紧随其后。刚踏上滚烫的沙滩,一支冷箭擦着她耳际飞过!
“低头!”谢沉渊旋身挥刀格箭,左肩却被另一支毒箭洞穿!
“谢沉渊!”
“闭嘴!跟紧!”他扯断箭杆,染血的手拽着她冲进岩洞。
洞内热浪扑面,堆积如山的硫磺正在燃烧,刺鼻毒烟弥漫。洞窟深处,一座精铁熔炉赤红灼目,炉中一段焦黑的巨骨正发出噼啪裂响——正是皇陵龙骨的残骸!
“来不及了……”苏折腰在浓烟中呛咳,“炉膛有裂痕……要炸!”
谢沉渊眼底血色翻涌。他猛地扯下颈间一枚玄铁扳指塞进她手心:“出洞往南跑!有船接应!”
“你呢?!”
“总得有人……”他盯着熔炉上蔓延的裂纹,竟扯出一抹笑,“替三哥收了这堆烂骨头。”
话音未落,他玄甲身影已如离弦之箭扑向熔炉!
“谢沉渊——!!!”
苏折腰的嘶喊被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吞没!
赤红火球膨胀炸裂,灼热气浪将她狠狠掀飞!无数燃烧的碎骨如陨石砸落,整座岩洞在轰鸣中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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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涩的海水灌进口鼻,苏折腰在冰冷与灼热的撕扯中沉浮。
掌心死死攥着那枚玄铁扳指,棱角几乎嵌进皮肉。右眼空洞的黑暗里,最后感知到的画面是谢沉渊扑向熔炉时,回头望她的那一眼——
竟带着笑。
“姑娘?姑娘醒醒!”
粗粝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她咳着污水睁开“眼”,无边黑暗依旧,却闻到浓重的鱼腥和汗臭。粗糙的麻绳勒进腕骨,身下是颠簸的船板。
“老大!这瞎婆娘醒了!”
一只油腻的手捏住她下巴:“哟,细皮嫩肉……谢阉狗的女人?”
海匪的哄笑中,苏折腰摸到袖袋里冰冷的兵符。谢沉渊以命换来的东西,绝不能丢!
“你们……是谁的人?”她哑声问。
“甭管谁的人!”海匪啐道,“有人要你和你怀里那玩意儿……喂王八!”
船身猛地倾斜,似在急转。苏折腰暗中用扳指棱角磨着腕间麻绳,耳廓微动——
东南风里飘来铃铛细响。是江南货船惯挂的驱邪铜铃!
“水道有暗桩。”她猝然开口,“左满舵半刻,避开水下铁刺网。”
满船哄笑戛然而止。
“你……你怎知道?”海匪头子声音发颤。
苏折腰仰起素纱覆面的脸,唇边绽开一丝诡笑:“我还知道……你们船舱底层,藏着三桶私盐。”
死寂。
片刻后,刀鞘砸地的闷响与海匪的惊呼炸开:“妖女!她是妖女!”
混乱中,腕间麻绳“嘣”地断裂!
苏折腰攥紧兵符与扳指,纵身翻过船舷!
冰冷海水淹没头顶的刹那,她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也听见意识深处谢沉渊最后那句碾碎在爆炸中的话——
“活下去……阿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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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督衙门的白灯笼在夜风中飘摇。
苏折腰一身粗布湿衣跪在灵堂前,掌心紧贴着冰冷的楠木棺椁。棺中空空,只放着他那件被毒血浸透的绛紫官袍。
“姑娘节哀……”柳三娘抹着泪递来姜汤,腕间一只翡翠镯子随动作叮当作响,“谁能想到,督主那般人物……”
苏折腰空洞的“目光”忽地钉在那镯子上。
太干净了。
衙门上下皆着素缟,连门环都缠了白布。这镯子翠得刺眼,像毒蛇盘踞在孝幡之间。
“三娘的镯子……水头真好。”她轻声说。
柳三娘干笑:“亡夫留下的念想……”
“是么?”苏折腰摸索着端起姜汤,热气熏上她蒙眼的素纱,“可这镯芯沁着沉水香——首辅严世祯最爱的熏香。”
瓷碗坠地碎裂!
柳三娘暴退的脚步声与拔刀声同时响起!
“不愧是谢阉狗养的鹰犬!”她声音骤变狠戾,“可惜瞎了眼!”
淬毒的匕首直刺苏折腰后心!
素纱下,苏折腰唇角勾起冷弧。
她“看”得清楚——那刀刃破风的震颤,那沉水香掩盖下的血腥,还有……灵堂梁上潜伏的另三道杀气!
“叮!”
绣春刀格开匕首的火星溅上孝幡!
本该“葬身火海”的谢沉渊自棺后阴影踏出,玄铁鳞甲覆身,左肩毒伤处草草裹着渗血的白布。
“柳掌事,”他染血的刀尖挑起地上翡翠断镯,“贵妃娘娘赏的镯子,戴着可还顺手?”
柳三娘面如死灰。
苏折腰缓缓起身,从怀中掏出提督兵符,按在谢沉渊染血的掌心。
“你的东西,”她素纱覆面,声音冷彻骨髓,“该清账了。”
灵堂烛火疯狂跳跃,映亮谢沉渊眼底燎原的杀意,也映亮苏折腰袖中滑出的、那截属于柳三娘的淬毒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