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尊者也盯着林漪然看了一会儿，好似被她的无耻给震惊了，过了片刻才轻轻转开视线，垂眸看着自己灵力裹挟着，但还是在不断扑腾的阿鸟。


    仙人声音淡薄却威严：“你可知道，让魔族入宗意味着什么？”


    林漪然表情不变，仙人的声音却层层扩散，在巨大的宗门大阵结界下不断盘旋：


    “魔族大多心智未开，暴戾残忍，这只是其一。”阿鸟撕咬了一番空气，最后开始扑腾翻滚。


    “它们不知人间公序良俗，视他人性命为食物，又是其二。”


    她把阿鸟提起来：“修仙界抵御魔族多年，血海深仇无法跨越，这是其三！”


    “这一座座，都是人心道法，无法逾越的大山，而今你却要说，你一个芦白仙宗，要做天下第一个容纳魔族的人。”


    林漪然等了一会儿，确认这位尊者确实只有这几句话想说之后，直起身，好整以暇道：“尊者不吝赐教，那晚辈也提起胆量，答尊者几问。”


    “首先，宗门并不只有魔族，除却魔族，我们还有刚修魔道不久的留学生，以及修魔道日久的补习班弟子魔修。”


    被点出来的玄夜和弦长歌等魔修身躯僵硬，尤其是弦长歌，她不知道林漪然为什么明摆着这位尊者看不过去魔族就学的情况下，还要指出她来。


    难道是深怕这位尊者不将魔修也赶出去吗？


    林漪然却还在说：“若是说仙魔两界仇恨已久，我收魔修留学生时尊者却并未来阻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忽然，破空尊者眉梢一动，心里有了不详的预感，果然就见林漪然笑眯眯偏头道：“况且此事早已经过破空尊者赞同，晚辈愚钝，私以为我们这样的小宗，只要经过一位大能同意，便可便宜行事了，不是吗？”


    她不给破空尊者说话的机会，竖起第二根手指：“还有说到魔族心性暴戾残忍一事，晚辈也认为有所不妥，尊者博览天下风物，难道不知，世间亦有灵智未开的灵植灵兽等等，然而经驯兽师驯化，依然能有所体悟，跨过灵智阶段，成为神兽？”


    “就比如晚辈脚下这只居住宗门日久的白狐，尊者怎可因为部分魔族未有开灵智的机会，就说它们心性暴戾残忍，不可更改？”


    凌云尊者的法相尊严，似乎正要开口，林漪然眼疾手快：“其三，也是尊者刚刚提到最重要的一点。”


    林漪然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直视那渡劫期尊者：“尊者说魔族不懂人间公序良俗，哈，更是笑话，晚辈想让它们入宗，便是想教它们学会公序良俗，和平相处，如今尊者却要阻止，不是把路堵死了却说我们不会走到尊者面前来吗？”


    她直着身，目光不避不让。


    “若是尊者并非目下无尘、心中无诚之人，那看到魔族千方百计走到这普度众生的仙宗来，不更应该庆幸于魔族有求学之心可讲，有善心可度，更应该觉得，高兴吗？”


    “还是说，尊者自认天下第一师，照拂众生，却不愿照拂有求学之心的魔族等生灵？”


    有弟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奚花倒是没这么失态，但是依然暗暗握住了剑。苗四娘很紧张，和奚花说：“奚，奚花，宗主一直都这样吗……”


    她本来觉得她很了解这位宗主的，现在忽然觉得她还是太不了解她了：“这样说，这位尊者真的不会动怒吗？”她紧张地用了气音。


    其他弟子更是屏息。宗主这番话，相当于是把尊者目下无尘，所以看不见可以普度众生，教化魔族这等冒犯之词，放在了明面上，这尊者不怒才有鬼了！


    果然法相有了举动，芦白仙宗弟子立刻持剑准备列阵，无论宗主说了什么，她们肯定都是站在宗主这边的，但是凌云尊者并未降下惩戒，而是徐徐说道：


    “你对你自己很有信心。”这是个判断句。


    林漪然用了个万金油回答：“晚辈是对晚辈的宗门及这些后进弟子很有信心。”毕竟桃夭这个民间补课老师都已经把弦长歌教得会用阵法了不是吗。


    林漪然有时候都想不服不行啊。要推进大事的时候，解决技术困难的果然都是一些本来没想干大事的人。


    但现在林漪然要干这个大事了。


    不等弟子开始感动，林漪然已经拱手，嬉皮笑脸道：“刚刚的话只是开玩笑，尊者并未动怒，降下惩戒，晚辈就知道尊者必然像修仙界其他处传扬的一样，心胸宽广，心怀天下，之所以会来宗门，也不过是牵系魔族的教育而已。”


    众人还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感叹还是宗主随机应变的能力强，虽然这个从挑衅到恭维的转变太硬了点，但是没事啊，没事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林漪然却再次话锋一转：“所以晚辈才斗胆延请尊者。尊者如此熟稔仙法，又心系魔族培养之策，降临芦白仙宗，亲自监督协助魔族魔修的教育工作，才是万全之策啊！”


    所有人：“……”刚白夸了。


    凌云尊者好像也觉得特别可笑，她轻轻笑了一声，随后收敛表情，手指轻轻一弹，咬来咬去的阿鸟就掉在了地面上，苗四娘不管还有尊者在，立刻奔过去。


    阿鸟本来眼眶猩红还要咬人的，闻了闻是苗四娘的味道，张嘴咬在了她的袖子上，苗四娘情绪一起一伏，差点就要落泪了，忽然一巴掌拍在阿鸟脑袋上，瞪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肉饼！说了那是我的！”


    其他弟子：“……”


    奚花听到有人窃窃私语：“我就说最近食堂的肉饼怎么越来越难买到了，原来还有魔域的……嗷！”旁边的弟子踩了她一脚，她立刻闭嘴了。


    奚花低下头，无语的同时又有点想笑，这就是她们芦白仙宗啊，说有点凝聚力……但是又很离谱。说离谱吧……还能离谱到没边。


    所以果然下一秒她就在这看见更离谱的事。


    法相顶天立地，声势浩大的凌云尊者居然真的降临下来，周遭灵气震荡，可确确实实是落在了芦白仙宗当中。


    宗门大阵也与有荣焉般满是华彩的虹光。


    “好啊。”


    凌云尊者轻巧答了一声。


    芦白仙宗内寂静了一瞬，然后林漪然代表她们问出了那一声：“啊？”


    凌云尊者表情平静，丝毫没看一起降下的破空尊者一眼，说道：“我答应你了，芦白仙宗魔族教育一事，由我监管。”


    执法长老魏天音正要说什么，林漪然立刻面露惊喜，长揖不起：“晚辈代替芦白宗门众魔族弟子，拜谢缉魔长老！”


    魏天音瞪向她：林漪然！你又跳过执法堂给宗门添长老！不是说好了所有礼仪章程要执法堂来拟吗！


    弦长歌也有点想晕厥：说好的因为芦白仙宗有点培养魔修留学生的经验才来的，结果才半天芦白仙宗摇身一变，成为有天下第一尊者教导魔族的魔修魔族圣地了！她这是坐等梦校升顶级仙宗了吗！


    赵起更是想死。


    怎么会这样！每当他想说服自己，接受一点林漪然和芦白仙宗的与众不同，甚至他都快说服了自己的时候，林漪然和芦白仙宗就搞出个更出格的事儿来了！而且这次还是，这么出格！


    半步飞升的渡劫期至尊，竟然要在芦白仙宗教魔族向道！这合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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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传出去，他都要怀疑她们要被说虚假宣传的程度！


    其他弟子反应倒是没那么大，但是也很吃惊，一个个嘴巴圆成了O形，看到她们宗主那么淡定，又觉得，是啊，这不是很正常吗？


    连一直都不掺和各宗门诸事的惩恶道尊者破空尊者都来当长老了，凌云尊者屈尊降贵，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理解？就是藏书阁的名人讲学，是不是可以不是神识，而换真人了？


    这传出去，她们芦白仙宗弟子怎么这么好命？


    等发现凌云尊者降临，导致宗门灵气短时间内暴涨，修行速度更是一日千里后，弟子们：没错，她们芦白仙宗就是这么好命！


    仙盟内。


    “什么！你说今日凌云尊者真的亲自来了，而且，还应下了当长老之事！”


    因为凌云尊者提醒林漪然，此事暂时还不能大规模外传，所以林漪然特地拜托这位尊者降下了禁言阵法，大规模禁止了四五个人提起魔族两字，所以传回来的简讯，只能是凌云尊者突然降临，而且直接入职了。


    邹科喃喃：“这个林漪然，果真有些本事……”


    以他在宗门混迹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林漪然以前那诸般巧言令色，多半是凌云尊者真有照拂，但是对芦白仙宗的重视度还是不足的。


    只不过是凌云尊者太过声名赫赫，足以震慑住其他宵小，破空尊者后来又真去了，所以邹科才没起什么坏心思。


    但现在凌云尊者真的来了，这说明，说明什么？林漪然之前说的都是真的啊！


    邹科走来走去，最后赶忙叫随从多送点法宝神器去，还叮嘱他一定要对林漪然客气。“她说的尊者不方便露面，但时机到了就会公开庇护芦白仙宗，居然是真的啊！”


    其他宗门听说此事更是闹了个人仰马翻：


    “什么？！芦白仙宗竟有如此气韵？！”


    “可恶，凌云尊者怎么不来我等的宗门啊！”


    此时此刻的芦白仙宗内，林漪然没有这样的烦恼，反倒依然笑眯眯的：“尊者开口，我便猜到了。”


    凌云尊者轻轻扬眉。


    林漪然却是看向不远处的讲学堂，满脸怨气的褚燕掌教，踏进讲学堂区域时却立刻扬起表情，端着一副严肃冷淡的样子，告诉他们，他们现在要进行阵法考试。


    今天的课之所以在户外，就是因为他们要试试在天地之中，取泥土为阵。


    “因为，尊者当时那样的话，只有真心教习过弟子，但却发现没有用处的师者，才能说得出来啊。”


    她倒是不意外这位尊者也尝试过。


    仙道达者为先，以凌云尊者半步仙尊之名，想度化魔族，确实不算离谱。


    林漪然继续笑眯眯：“不是感同身受的人，怎么能说出，他们是真的难教这样的话呢。”


    凌云尊者：“……”


    感觉怪怪的，但她还是说：“你觉得你可以把他们教好。”


    林漪然停住脚步，开口：“晚辈不知道让尊者生出魔族都是不可雕的朽木的魔族，是何种秉性，但是晚辈想说，世间千人，便有千种面貌，教出一万个魔头，一个懂人情的魔修，也比坐视千万个魔头成为魔头好，尊者觉得呢？”


    凌云尊者目不斜视：“只盼你不要失望才好。”


    林漪然落在背后，偷偷耸肩。她怎么会失望呢，她只是给掌教部长长老划指标的校长，具体执行又不要她负责，这要失望的怎么会是她呢？


    只怕尽力而为，还不想让自己再次失望的，会是这位凌云尊者啊。


    林漪然笑眯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