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今日雨

作品:《穷凶极恶

    窗外的铃虫悄然叫了一声,宣告着暮春的伊始。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但都没有顺着面颊流进脖颈中的水滴来得冰凉摄人。


    祁染第一次感觉到整个人恐惧到舌尖僵硬是种什么感觉,不要说发出声音,他就连眼睛都无法转动,颤抖着仰视面前那对黑沉沉的眼睛。


    半翕张的眼睑,敛去一点瞳仁,剩下的不过是最冷沉的视线,固定在祁染的脸上。


    暗,一切都太暗了。


    屋内几乎没有一点光线,窗外的月光徒劳地流淌进些许,却也只够折进面前的这双眼睛中,无端渡上一层鬼魅般的神色。


    黑暗之中,祁染能看到的仅仅只有这双眼睛,依稀感觉到这是个高大的身影,别无其他。


    唯有这双眼睛不断地靠近他时,祁染能感觉到寒凉湿润的发梢划过自己颈弯,柔弱无骨地贴着他的皮肤,让他陡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是何人?”


    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低沉的气息飘过祁染的耳垂。


    握住祁染脖颈的手指又收紧了些,他开始感到赖以生存的氧气被这只手一点点剥夺抽离。


    祁染喘不出气了,冷汗爬满全身。


    他第一次感受到窒息的感觉。


    视野边缘逐渐冒出彩色的斑点,僵硬许久的身体终于在生存的威胁下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


    “你——”


    祁染的胸膛起伏着,终于发出了一点细碎颤抖的声音。


    牢牢禁锢着他脖颈的细长手指,却在他发出声音的一瞬间一顿,蓦地松开他,被烫到一般缩了回去。


    “你......”


    面前的身影仿佛学舌一般,重复了一下祁染唯一吐出的字,随后似乎要向祁染再度伸出手。


    祁染的所有运动神经都在这一瞬间爆发了。


    鬼...


    鬼!


    有鬼啊啊啊啊啊!


    啪!


    他下意识挥臂,狠狠甩开那只要伸向自己的手,整个人一翻身,撞开笼罩在自己身上的人影,赤着双脚,夺路而逃。


    饱经风雨的木头发出嘎吱的声响,房门被啪地拍开。


    屋外的瓢泼大雨与雷声此刻早已不足为惧,他张皇无措地顺着连廊向外奔跑。


    雨水激烈地顺着屋檐落下。


    深夜中的连廊在层叠树枝中显得鬼影重重,祁染仿佛陷进一个找不到出口的迷宫,拐过一个又一个弯。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看见了熟悉的大门,砰地一声撞开。


    厚重古朴的院门被撞开的一瞬间,春夜的这场雨似乎等待已久一般,迫不及待地伴着猎猎夜风疾驰而过,扑打在祁染的脸上,将他整个人收揽入雨中。


    祁染感觉自己好像被扔进了什么瀑布里一样,浑身被忽如其来的雨浇得从头湿到脚。


    急促地深呼吸了两下,他抬起头,看见遥远的城市灯光,终于回过神一般跌坐在地。


    雨势渐渐地小了。


    祁染裹在冰凉的雨水中,背上的冷汗又被夜风吹过,冷得他打了个颤。


    银竹院仍然寂静,这一方天地除了他自己,再没有第二个人的动静和痕迹。


    “什么跟什么......”


    他跌坐在溅满雨水的地面上。


    这一带虽然因为城市发展,已经变得偏远荒凉,但抬头仍然轻易可以看到远处灯火通明的CBD。


    高楼大厦环立,是一种和身后小院截然相反的风景,让祁染慢慢褪去恐惧,逐渐找回神志。


    他坐在雨中,心里一片茫然。


    半晌,祁染回头望了一眼。


    天暗,但能看清院内的大致模样,一切和他傍晚刚到时没有任何区别。


    这下连他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


    刚才那一幕,该不会只是他做的一场噩梦吧?


    因为惊醒的太快,所以一时半会儿没有分清梦境和现实,将梦里的场景当做了真实发生的事,最后一个大男人被吓得慌里慌张跑出来。


    丢死人了。


    但刚才那种被人掐住脖子,掌控命脉的感觉太真实了。


    祁染忍不住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但手掌无意间轻碰到胸口时,忽然一愣。


    胸口空空荡荡的。


    他的平安扣呢?!


    恐惧和迟疑立刻被抛之脑后,祁染快速抹了把脸,顾不得是梦还是其它,转身就往小院内走。


    坠子呢,他那枚玉坠子呢?


    掉到哪里去了??


    他打着手机手电筒,一路上顺着自己跑出来的廊下一点一点地找,仔仔细细地摸了所有犄角旮旯,就是不见那枚乳白夹绿的平安扣。


    雨是小了,但却没停。


    有一两滴雨水飘进了祁染的眼睛里,他伸手擦去,却越擦越多,混着雨水,直到流满整张面庞。


    没了。


    妈妈留下来的平安扣没了。


    祁染回到屋内,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反常。


    有没有反常,他也顾不上了。他几乎快将整个床翻了个个儿,但仍然没有找到想看见的东西。


    祁染失魂落魄地在床边坐下。


    他一个人在黑暗中安静地坐了很久,才伸出双手,按了按自己的头。


    父母已经走了二十年了。


    二十年,已经完全足够人去忘记伤痛,甚至忘记故人本身。


    但这恰恰是他最害怕的地方。


    二十年过去了,父母在世的人脉早就散到四面八方,曾经的同事好友也早就断联。


    他的父亲是孤儿,早就没有亲属在世,母亲这边的亲人,又只有表舅和表舅妈而已。


    他和父母的联系只剩下他们,但这两个人又是那样的性格,和他父母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事到如今,除了他,已经没有什么人还记得他父母了。


    人一旦走了,究竟还会留下什么呢?


    如果仅存的那些留下来的东西,也一件件消失不见了,从此没有任何痕迹能证明这个人的过往,那么到最后,这个人真的存在过吗?


    祁染在上大学之前,经常习惯性失眠。


    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的时候,恍惚间他会忍不住想,这世界上到底存没存在过他父母这两个人。


    是不是他一开始就是孤身一人,父母的存在只是他的臆想?


    再等许多年,连表舅和表舅妈都去世了,一切都变成历史,这世界上不再有任何父母曾经存在的证明,即使他还记得,又有什么用呢?


    雨已经停了。


    母亲留给他的东西,今夜又失去了一件。


    祁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知道醒来的时候,睁眼就看见头顶透过床帐的屋顶,果然有一点细微的裂缝,阳光从里面挤了进来。


    他苦笑了一下,伸手抹去脸上的水痕。


    这屋顶果然不严实。


    手机屏幕亮着,他拿起来戳了戳,又是等了半天才加载出来,是微信上的几条消息。


    [姐姐:小染,你在哪儿?]


    [姐姐:你从家里搬出来了吗,现在住在哪里,怎么不继续住在家里呢?]


    [姐姐:小染,看到了给我回个电话。]


    祁染看了会儿,感觉心里热乎了起来,拨了个电话过去。


    清亮利落的女声响起,“小染,刚醒吗?”


    “姐。”祁染语气软软地叫了一声,“我才看到消息。”


    “没事,我才听说他们说你搬出来了,怎么突然要搬了呢?”电话那头语气有些不高兴,不过不是因为祁染。


    “你别操心。”祁染低声说,“我快毕业了,马上就要实习了,本来住家里出门又远又麻烦,我搬出来更方便。”


    “什么方便!”女声气得有些着急,“你不跟我说我也知道,又是他们故意这样的!那房子本来就是姑姑姑父留给你的,退一万步说又没有真的挤到住不下人的地步,凭什么把你挤兑出去!”


    她深呼吸了两口气,“小染,我明天从海市回来,你跟我一起过去,我好好问问他们是要干什么!”


    祁染赶紧打住。


    海市和南市虽然相邻,那也是跨市区,来回也够折腾的。


    “姐姐,我真没事,你工作那么忙,就别操心这个了,而且我都租到房子了,押金房租都交了,退不了的。”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小染,对不起。”


    祁染笑了笑,“又不是你的错,你不要道歉。”


    女声还是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那你租的房子在哪儿,离学校进吗,房租贵不贵?”


    祁染哪敢说自己租到了银竹院,够颠的。


    他模模糊糊报了银竹院这一片的片区名:“离学校有点远,不过到实习单位还是挺近的。”


    他不想对方担心,撒了个小谎,但他不是那种擅长撒谎的人,说了一个谎,就包不住第二个谎。“房租...房租还行,找到了便宜房子,没到四位数。”


    “没到四位数?”电话里的声音一阵狐疑,“那是多少?”


    “就...”祁染含糊道,“差不多一千。”


    “差不多?”


    “没到一千,接近一千。”


    “小染,到底是多少?”


    祁染颓败地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事已至此,话都问到了这份上,根本扯不出新的谎来圆了。


    他吞吞吐吐的,声音下意识地放得软的不行,听起来像是在撒娇,“就...598一个月,嘿嘿。”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随后,电话里倏地响起一声尖叫。


    “不行!你肯定被骗了!等着,我明天就回来,看看你到底住哪儿去了!”


    [紫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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