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跪求

作品:《天道究极

    晨光像把钝刀割开茅草棚的缝隙时,徐焰被怀里不正常的温度惊醒。徐抉蜷缩在他胸前,苍白的脸颊泛着病态的潮红,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汗珠。徐焰的手掌贴上弟弟额头,立刻被烫得缩了一下。


    "小抉?"他轻轻摇晃,回应他的只有一串模糊的呓语。徐抉的嘴唇干裂发白,呼出的气息灼热得像炭火。徐焰扯开破棉袄盖住弟弟,自己只剩一件单薄的麻布衣。寒意立刻咬上他裸露的皮肤,背上未愈的鞭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码头晨雾还未散尽,徐焰已经扛起第三袋麦粉。每走一步,肩上的伤口就像被烙铁按着。汗水流进眼睛,世界变成模糊的色块。当工头数出十五个铜板拍在他掌心时,徐焰的膝盖一软,差点跪在潮湿的甲板上。


    "还能扛吗?"工头打量着少年打颤的双腿,"再加五袋,多给十个钱。"


    徐焰咽下喉间的血腥味,点了点头。当夕阳把江面染成血色时,他攥着三十七个铜板冲向城东的药铺。褡裢里的铜钱叮当作响,像在嘲笑他天真的希望——药铺门板已经合拢,檐下灯笼刚刚点亮。


    "等等!"徐焰的拳头砸在门板上,指节很快渗出血丝,"求求您,我弟弟发烧了!"


    门缝里传出不耐烦的声音:"明日辰时再来。"


    徐焰滑坐在药铺台阶上,铜钱从指缝漏到地上。他盯着自己磨破的手掌,突然发现掌纹里嵌着黑红色的血痂。远处飘来炊烟的味道,让他空荡的胃部痉挛起来。昨天那只鸡腿的滋味早已消失在记忆里,只剩下喉咙深处泛起的酸水。


    华灯初上时,徐焰看见一位老者踱步经过。青灰色长袍下摆绣着暗纹,在灯笼光里若隐若现像流动的星河。鬼使神差地,他扑过去拽住了那片衣角。


    "求您...救救我弟弟……"干裂的嘴唇迸出这两个字后,徐焰才发现自己已经跪在了石板路上。膝盖传来的疼痛远不及心中的恐惧,他仰起头,让老者看清自己眼中的泪光,"我弟弟要死了..."


    老者试图抽回衣角,却在低头时怔住了。灯笼的光照在少年脸上,照亮他眉骨处一道正在结痂的伤口,还有眼睛里摇摇欲坠的星光。片刻沉默后,一声叹息混着樟脑味飘下来:"带路吧。"


    茅草棚比记忆中更加破败。徐焰冲进去时惊飞了几只正在啄食霉面包的麻雀。徐抉躺在他今早安置的干草堆上,破棉袄滑落在一旁,露出瘦得能数清肋骨的上身。小脸烧得通红,眉头紧锁着,嘴唇不断开合却发不出完整音节。


    "抉儿!"徐焰跪下来抓起弟弟的手,那双总是温暖柔软的手此刻冰冷得像尸体。他慌乱地搓揉着,呵出热气去暖那些青白的指尖,"哥找到大夫了,很快就不难受了..."


    老者蹲下身时,袍角沾上了泥水。他三指搭在徐抉腕间,突然"咦"了一声。灯笼凑近,照亮孩子手臂内侧一闪而逝的金色纹路。


    老者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你们父母呢?"


    徐焰的脊背僵直了:"不知道。"他盯着老者翻检药囊的手指,突然抓住对方手腕,"您能救他对吗?我什么都能做,搬货、劈柴、甚至..."


    "收拾东西。"老者打断他,从药囊取出个碧玉小瓶,倒出粒莹白的药丸塞进徐抉舌下,"去我那里吧。"


    徐抉的体温开始下降时,徐焰已经打好了包袱——其实不过是把破棉袄裹成个垫子。他小心翼翼地把弟弟背起来,徐抉滚烫的呼吸喷在他后颈上,激起一片战栗。


    "哥哥...难受..."徐抉的梦呓像把小钩子扯着徐焰的心脏。


    "马上就到了。"徐焰调整姿势,让弟弟能靠得更舒服些。两天未进食的胃袋绞成一团,眼前阵阵发黑。他咬破舌尖保持清醒,尝到铁锈味混着弟弟发间淡淡的草腥气。


    老者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光晕里飘着细小的尘埃。徐焰数着自己的脚步,突然注意到老者走路时袍角纹样在月光下真的会流动——那不是刺绣,是某种活物化作的暗纹。


    青霖阁的飞檐出现在视野里时,徐抉的呼吸已经平稳许多。徐焰却突然踉跄了一下,险些跪倒在石阶上。他死死抠住门框,直到指节发白才稳住身形。背上的重量是他全部,他只有弟弟了,他不能摔,绝不能。


    "放在这张榻上。"老者推开厢房的门,檀木香气扑面而来。徐焰几乎是用最后的力气把弟弟安顿好,然后像截断木般栽倒在脚踏上。


    朦胧中,他感觉到有人往他嘴里灌了勺甜腻的糖水。


    徐抉在夜半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锦被里。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画出枝桠交错的影子。他转头看见徐焰蜷缩在床边的脚踏上,即使睡着还保持着护卫的姿势,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被角。


    哥哥脸上有新添的擦伤,掌心缠着渗血的布条。徐抉轻轻去碰那些伤口,突然被腕间闪过的金光惊住——他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游走,像条苏醒的小龙。


    徐抉的高烧终于退了。


    他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温暖的床榻上,身上盖着绣着云纹的锦被。屋内光线柔和,窗外传来鸟雀的啁啾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药香和檀木的气息。


    他微微侧头,看到徐焰正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粥,小心翼翼地吹凉。哥哥的眉目间仍带着疲惫,但眼神却比往日柔和许多。


    "哥……"徐抉嗓音沙哑,轻轻唤了一声。


    徐焰立刻抬头,紧绷的神情终于松懈下来,嘴角微微上扬:"醒了?"


    他扶起徐抉,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慢慢喂他喝粥。米粥熬得浓稠,里面还掺了些肉末和碎菜叶,温热鲜香,徐抉小口小口地吞咽,胃里终于有了久违的暖意。


    "慢点喝,别呛着。"徐焰低声道,手指轻轻拂过弟弟额前微湿的发丝,确认他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徐抉喝完粥后餍足的将头靠在徐焰脖子上蹭了蹭。


    他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厢房,木架上摆着几卷书册,窗边的小几上还放着茶壶和点心。他从未住过这样的地方,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里是……?"


    "那位老先生的府邸。"徐焰解释道,"他收留了我们。"


    正说着,房门被轻轻推开,老者走了进来。他穿着素雅的深色长袍,面容慈祥,眼神却透着一丝历经沧桑的沉稳。


    "醒了?"老者微微一笑,走到床前,伸手探了探徐抉的额头,"烧退了就好。"


    徐抉下意识地往徐焰怀里缩了缩,但很快又意识到老者的善意,便小声说道:"谢谢您……"


    老者摆摆手:"不必客气。"


    他看了看兄弟二人,目光在徐焰疲惫却仍挺直的脊背上停留片刻,又落在徐抉苍白但清秀的小脸上。


    "你们……可还有亲人?"


    徐焰沉默了一瞬,摇头:"没有了。"


    老者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背着手,在屋内踱了两步,似是在思索什么。


    "那……你们可愿意留在里?"他突然开口。


    徐抉和徐焰同时抬头,眼中满是惊讶。


    "我府上虽不算大富大贵,但至少能让你们吃饱穿暖。"老者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你们年纪尚小,在外漂泊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徐抉下意识地看向徐焰,哥哥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权衡利弊。但很快,他点了点头:"多谢您的收留,我们愿意留下。"


    老者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欣慰的笑意。


    "好,好。"他拍了拍徐焰的肩膀,又摸了摸徐抉的头,"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老者的府邸并不奢华,但处处透着雅致。庭院里栽着几株梅树,回廊下挂着风铃,微风拂过时,叮咚作响,清脆悦耳。


    徐抉的身体恢复后,兄弟二人便开始帮着府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徐焰力气大,便帮着劈柴、搬运重物;徐抉手脚灵活,便学着整理书房、擦拭器皿。他们不想白吃白住,便尽力做些事回报老者的恩情。


    老者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眼中时常流露出怀念的神色。


    老者沉默片刻,轻叹一声:"我儿子若还活着,也该有焰儿这般大了。"


    徐抉和徐焰一怔,不约而同地看向老者。


    "十几年前,战乱四起,他死在了战场上。"老者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神却透着一丝隐痛,"看到你们,我总忍不住想起他。"


    徐抉抿了抿唇,心里泛起一阵酸涩。他走过去,轻轻拉住老者的袖子:"老先生……"


    老者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背:"无妨,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顿了顿,又道:"你们既留在这里,便不必再叫我''老先生''了,听着生分。"


    徐抉眨了眨眼:"那……该叫什么?"


    "若你们愿意,便唤我一声''义父''吧。"


    徐抉和徐焰对视一眼,随即一同跪下,郑重地磕了个头:"义父。"


    老者的眼眶微微泛红,伸手扶起他们:"好孩子,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