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作品:《回声

    稀碎声响打破游离的思绪,如针线勾动,牵扯出旧梦的缝隙。


    南希·加里走至被木板封住的彩窗边,外面的人敲击窗面,节奏如旧。


    “轻—重—轻”


    她将掌心覆上冰冷平滑的木板,窗外稀疏的声响,仿佛回应着她,隔窗相贴,指尖好似相触。


    “弗兰。”南希·加里指尖紧扣在木板上,目光透过漆黑的木板,描摹忆中人的轮廓。


    “南希,今天有多开心点嘛?”


    南希·加里想到对面那人说话的神情,发出短促笑声道:“倘若没有呢?弗兰小姐打算怎么做?”


    “弗兰小姐会先自我检讨,然后献上今日的小惊喜,最后拼尽全力让南希小姐开心。”


    “今天遇到贝尔了。”南希·加里侧首贴近木板,耳廓抵着规律又不规整的木纹。


    “嗯,吓吓贝尔那小机灵鬼也挺好。”彩窗那头一时无声,南希·加里倚靠着木板,悄然坐下。


    她知道,那人并未离开。


    “后面只会更乱……如果遇到危险记得去秘密基地。”


    “那你呢?弗兰,如果……”南希·加里合上嘴抬眼与天使对视,“我会生气的。”


    “生气可是会生病的哦?。”


    “你……要小心。”


    “好的长官大人。”弗兰笑声带着一贯的轻浮洒脱,指尖轻敲玻璃,发出脆响,去。


    南希·加里垂下眼帘,望着冰冷的地面,低声问道:“……梅根,现在怎么样了?”


    梅根……弗兰轻轻顿住,没有开口,长睫投下阴影,遮住严重的悲伤。


    思绪缓缓回潮,退落回诺维恩327那年秋末,梅根与南希·加里第一次见面后,也是她第一次为南希·加里庆生的那天。


    “弗兰,加里小姐真的好漂亮,而且,人也温柔。”梅根将裁剪好的布料铺展在工作桌上,布边尚未压缝,带着柔软的起伏。


    弗兰手指摩挲布料,眼中含笑回应:“当然,你快帮我挑挑,这两块你觉得哪块很适合?”


    梅根干脆趴下身,两手舒展,将两块布抱进怀里道:“得了,你都纠结两个月了……”


    “所以这丫头索性两块都让我裁了。”


    尤尔从木梯上爬下来,怀里抱着精美的盒子,顺手揉了揉梅根的头发,有些吃味小声道,“每次你一来,家里哪哪都是白兰地的酒香。”


    “哥哥!”


    梅根将怀里有些凌乱的布料丢进尤尔怀里,跺脚瞪尤尔一眼,转身掀开布帘走进内间。


    “哒哒哒。”


    梅根将出炉不久的布拉格蛋糕端上工作桌,蛋糕表面淋了厚厚一层巧克力酱,微微凝固泛着微光。


    “特意多淋了圈巧克力,小弗兰,快尝尝。”梅根将叉子递过去,笑眼弯弯。


    弗兰脱下靴子,从靴筒里拉出一包,用粗布层层包好的钱,仔细点了点,眉毛几乎撮在一块,愁眉苦脸。


    尤尔站在一边,包装两块裁剪好的秋千垫布,抬头看弗兰一眼,面色古怪说:“为什么不用妹妹缝的包。”


    弗兰随口回答:“干活不方便,会划破。”


    尤尔单挑眉笑道:“嗯。是要好好保管。”


    尤尔没抬头给盒子缠上丝带道:“别装苦瓜了。妹妹早做主,两块都给你。其中一块算是我们送加里小姐的见面礼。”


    梅根又端出一份蛋糕,放在尤尔手边道:“哪是我一个人做得主,明明你也默认了。”


    弗兰眉头顿时舒展开来,笑着抢过尤尔手里盒子,系上蝴蝶结道:“下次还有什么忙,直接喊我,不收报酬!”


    “放心。”尤尔夺过弗兰手中盒子,拆开两边大小不一的蝴蝶结,重新包扎道,“这一点上,妹妹是不会客气的。”


    梅根叉下一小块蛋糕,熟练塞进弗兰嘴里,又端水也给尤尔喂了口道:“有什么好客气的,快尝尝!我今天特意去买的杏酱还有巧克力。”


    弗兰鼓着腮帮咀嚼,直接把钱尽数推到尤尔面前道:“尤尔你数数。”


    尤尔掀开布随意看了眼,把钱倒入收银柜内,顺手打开另一边水龙头洗布,一边被梅根投喂,红着耳根含糊回应:“麻烦。”


    “小弗兰,要不要我去给你拿几身衣服?”梅根笑嘻嘻地戳弗兰鼓鼓的脸颊道,“都这么用心准备礼物,还串通乡亲布置派对,送礼的人也得有点仪式感吧。 ”


    “你又不是神,从哪里变出合我尺寸的衣服?”弗兰含着蛋糕,叉下一部分塞进梅根口中。


    梅根微微皱眉,有些受不了蛋糕胚中浓郁的朗姆酒,尤尔递来牛奶,梅根喝了一大口咽下:“拜托,我是什么人?”


    “我可是立志要成为伊城第一裁缝匠的人啊!”说着梅根一把拉过弗兰往楼上走。


    木梯在脚下咯吱咯吱响,尤尔默默端起盘子打开水龙头清洗。


    “你这身板我一看就知道是多少尺寸。不过衣服是我哥缝的,重要场合嘛,还是得靠他的手艺。”


    弗兰故作夸张:“这我真的得给伟大的梅根·瓦伦小姐跪下才行。”


    “长这么大还没人给我跪过。”梅根佯装认真道,“一会儿给我跪一个,算收你报酬了。”


    弗兰高声爽快答应:“行!马上给小姐跪一个。”她心里清楚,梅根不会真让她跪下,这一来一回,不过是找个理由,让她安心收下多出的布料,以及裙子。


    瓦伦一家一向如此。她的第一双鞋子,是梅根爷爷送的;第一件像样的衣服,是街坊们东拼西凑,再由梅根奶奶缝的。她就像是这个家,这个小镇养大的孩子,属于自然的孩子。


    帘子被掀开,梅根举着一条有些小牛仔风格的裙子走出道:“知道你肯定穿不习惯,所以特意前短后长,方便你走动。”


    弗兰眼睛立刻亮起,盯着裙子看了好一会儿,才扬起头,笑弯眼掩饰眼底泪花道:“看来得一辈子帮你家做事了。”


    “这话说的。快换上,带着礼物回救济院参加派对吧。”


    “你不跟我一起?”


    “等我哥一起。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家伙。”梅根走到弗兰身后,双手用力拉紧最外层束腰绳,一边调整一边说,“做得时候就觉得很适合你。”


    弗兰身体一僵,半张脸皱着红棕色卷发顺着低头的动作垂落:“我……感觉……我……不能呼吸了。”


    “是你太少穿束腰了,多穿穿就能像加里小姐那样适应了。”梅根穿过一边孔洞,拍拍弗兰的后背,笑得一本正经,手上用力,“来,跟我做深呼吸。”


    弗兰深吸了口气,胸腔有些颤抖:“很好,现在她可是一线侦察兼情报收集双赛道高手。”


    “糊弄我。”


    “哪里敢呀,我的长官大人。”


    凹凸不平的短发贴在玻璃上,弗兰抬头乌云遮住月光,将原本斑斓的星光藏起。


    南希·加里挽起的金发微微垂落,仰望那尊隐于幽光中神像,低声自语:“尤尔会在天堂等她,但自杀的人是不能进天堂的。”


    “天堂啊,那很好了。”弗兰笑道,“梅根那丫头很倔的,死不是她的风格。”


    弗兰顿了顿,声音低下去:“至少在报仇前,她绝对不会死。”


    弗兰喉头轻轻动了动道“她说她要活……”


    “我要活着!我要比他们任何人活得都要久!”梅根蜷缩着,肩膀剧烈颤抖,发颤的双手紧紧捏着被角,喉咙挤出的哽咽的几近失声,“我要亲眼看着他们匍匐在尘埃里,看着他们被天堂拒之门外!”


    泪水涨满她的眼眶,悬挂在下至:“弗兰,我必须活着!我要亲手杀了他们!”肌肉紧绷战栗,身体如同拉至极致的弓弦。


    嘴角渐渐上扬,泪珠随着落下,艳丽得近乎残酷,血水与灰尘,**中彻底绽放的芍药。


    空滞的风铃随着日月飘动,拐角的小布店成了唯一亮光的店铺,唯一整洁的店铺。


    “弗兰,别浪费时间劝我。”


    梅根倚在门框边,黑发披散垂在腰间,布帘随着微动的身体,轻轻晃动。


    她空落的眼神望向外间早已积尘的工作桌。


    “我们现在这么生分吗?”弗兰笑意不减,把军帽夹在腋下,脱下手套塞进衣兜,像在自家一样自然走到工作桌边,“就连见到老朋友,都不能聚聚吃点东西、聊聊天?”


    梅根哼了声,唇角似笑非笑扯气:“得了,今天零进账,还要倒贴。”


    她侧身进内间,布帘落下,梅根语语调一如既往熟稔温和,尾音却带点沙哑,“布拉格?”


    “好!申请跟你同岁的白兰地!外加三倍巧克力酱!”弗兰掀开布帘大步走进,忽视被红色帷幔遮住的大床,熟门熟路走进厨房道。


    “……会蛀牙,只能给你加一点点。”梅根拿出巧克力酱回应。


    弗兰瞪大双眼,手指了指身上衣服,又抬头看梅根一眼,手指慢慢上移,指自己。


    梅根噗嗤一笑,眼里闪过柔光:“没错,就是你。小时候偷吃太多甜食,结果整口牙都蛀了,还好那时候你还没过换牙期。”


    “嘁,行吧。”弗兰不服气哼一声目光一转,落在料理台上的白兰地,“喝吗?”


    梅根正弯腰打开烤箱,听到这句话,动作微顿,神情复杂又怀念。


    气氛近乎沉默。


    “他不喜欢。”


    弗兰仰头点着天上的星星,小声倾诉:“后来她还是喝了那瓶,说是等她嫁人才开封的酒。”


    南希·加里静静听着,没出声,半晌才缓缓道:“二十六年的白兰地,我还没喝过。”


    “那等哪天空了,我们一起去找梅根。那酒还剩挺多的,我们一起喝。”弗兰笑道。


    “今晚回家休息吗?”


    弗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灰尘,不紧不慢抬手扣上军帽道:“不了。”


    “礼物我埋在土下,等明早天亮了喊修女们陪你拿。”


    弗兰抬头望着白墙筑起的救济院,弯起眉眼,声音轻柔道:“今夜……祝我的长官大人好梦。”


    弗兰故意顿了顿,轻轻笑道:“还有,今天的弗兰,也很想南希。”


    南希·加里迅速站起身,手抚摸上冷硬的木板,勉强扯起笑容:“平安。”


    雪又簌簌落下,压住散落的秋千。黑夜中万籁俱寂,只能听到零碎的踩在雪上的嘎吱声。


    南希·加里提着灯,走到刚刚弗兰待的地方。她蹲下身,指尖触摸早就没有温度的,积了薄薄一层雪的地面。


    拨开浮雪,露出被压过的泥土,从裙下大腿侧拿出短铲,动作小心却迅速挖开。


    片刻,皮革包裹的东西露出,她拿起皮革打开,一把TT-33,装盒的弹壳,还有药物。


    南希·加里里面将物品收紧大腿侧,左右观察后,小心将雪土覆回去。


    抬脚往回跑时,看见有黑影站在救济院门附近,在听见自己脚步声后,黑影迅速隐在树林中。


    南希·加里立即掏出TT-33,生疏地填充子弹,压上弹夹,灯被她吹灭,放在地上。


    她半低身子,沿着墙缓慢靠近,肌肉紧绷,声音却仍沉稳。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