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落槐里

    “支教?!你疯了吧!”


    身后拖拉机引擎的突突声都盖不住徐昭延那快要冲破耳膜的质问声,徐可清默默把手机拿远了些。


    “哥,你先别激动,冷静一下听我解释。”徐可清声音弱弱的,有点心虚。


    来支教这件事她并没有事先和徐昭延说过。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家哥哥绝对不会同意她来做这件事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徐昭延咆哮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徐可清你是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进水了?!”


    “你知不知道穷山恶水容易出刁民,你一个女孩子有多危险?!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想得一样单纯善良吗?真出什么事了你让我跟爸妈怎么办?”


    徐可清是家里唯一的女孩,从小被捧在手心里娇宠着长大,被保护得很好,没吃过苦,也没见识过什么险恶人性。


    她一个人出门在外总是让人不放心,更何况是这么偏远贫穷的地方。


    “哥,没你说的那么坏。我报名参加的是正规支教,组织那边会保障我的人身安全的,而且我待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大山深处,是一个镇。”徐可清试图说服他。


    她没觉得徐昭延在危言耸听,但不至于那么可怕。她在来之前做了很多准备,看了很多注意事项,选择的支教组织也是值得信赖的。


    微光支教组织给她分配的地方是个城镇,条件相较于村里好很多,组织那边的人也会跟进支教老师的情况,成立十几年来没有一个支教老师出过意外,这点还是很让人放心的。


    “那也不行。放着你好好的千金大小姐不当,非要跑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当老师,是嫌日子过得太好了吗?你知不知道那地方有多艰苦啊?你受得了吗你!”


    需要支教老师跟志愿者的地方能有多发达?条件又怎么可能好呢?这些徐可清怎么不可能不知道。


    但她觉得自己是能克服这些困难的,而且,在来之前她上网查了查落槐镇的条件,虽然不怎么好,但也不至于特别差。


    再说了,支教是她一直想做的事情,又怎么能因为这点艰苦的外部条件就放弃呢?


    她耐心地劝说着,想要得到徐昭延的支持:“哥,你说的这些我都有想过,你放心,我吃得了苦,你不要为我担心了。”


    徐昭延见怎么劝都没用,忍不住爆了句脏话,咬牙切齿道:“徐可清,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回来,不要等着我派人去找你。”


    “不然的话,找到你,打、断、你、的、腿。”


    他几乎是一字一字地挤出来的,像是认真的。


    但徐可清一点都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这次通话是不可能有结果了,徐可清只想快点结束,道:“哥,你刚刚说什么啊?我没听见。我这边信号不好,先挂了哈。”


    “等我到了再联系你啊。”


    “你给我……”还未说完的话就此中止,徐可清猜想,他说的应该是些威胁的话。


    但她一点都不怕,她知道徐昭延只是在吓唬她。


    毕竟,徐昭延可是出了名的“宠妹狂魔”。徐父徐母常年在国外工作,家里面只有阿姨照顾着兄妹俩的衣食起居,徐昭延作为哥哥自然就承担起了照顾妹妹的责任,从小到大,对徐可清都是有求必应,什么过分的要求都能答应。


    他不让她来支教无非就是担心,等看到她一切都好后肯定就放心了。到时候她再向他撒个娇服个软,他肯定会同意的。


    徐可清越想越觉得没啥事,心情愉快地解锁了手机,按照组织给的联系方式拨了过去,组织的负责人说到了地方打这个号码就会有人来接她。


    铃声响了十几秒后才被人接通,低沉的男性嗓音响起:“喂,你好,哪位?”


    徐可清有些意外,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还蛮好听的,而且普通话也很标准。


    她开口:“你好,我是徐可清,来支教的。我已经到了,现在在明水镇的临时下车点这,能过来接我一下吗?”


    男人沉默了几秒后才说:“不好意思啊,我这边有点事,可能晚点才能去接你。”


    徐可清:“……”


    “大概需要等多久?”


    男人粗略地估算了下,说:“半个小时左右吧。”


    “行。”


    电话挂断后,徐可清坐在行李箱上看远处的风景。一山攀着一山,连绵不绝,落日夹在群山之间,染红了大片云彩,余晖模糊了远处的山头。


    景色瑰丽,分外治愈。


    想到自己自下车后都没有好好看过这个镇子,徐可清收回目光仔细打量着周围的建筑景观。


    她所在的这个镇子是明水镇,据她推断,应该离支教的落槐镇不远。


    镇上的街道不算宽,水泥铺路,两边都是两层小楼房,有的大门紧闭,有的开门营业,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招牌连在一起,看得人眼花缭乱。


    粗略地看了下,都是些和衣食住行有关的店,没什么可供消费娱乐的店。


    街上没什么人,偶尔几个穿着本地服装的老人从她面前经过,眼里全是对这个外乡人的打量与好奇。


    徐可清也在观察着她们,看起来约莫六七十岁的年龄,花白的头发用头巾笼着,佝偻着腰,岁月在她们脸上留下沟壑,皮肤因常年劳作而粗糙黝黑,却带着一种乡间的朴实。


    见她们对她露出一个友好和善的笑容,徐可清也笑了回去。


    等待的日子总是枯燥的,信号又时好时坏的,不能畅快玩手机更延长了这种时间上的漫长,放大了她的无聊。


    徐可清拉着行李箱朝着不远处的超市走去。


    站在门口,仰望着店名——芳芳便利超市。


    进了里面才知,这六个字真是名不副实。店老板是个老爷爷,整个店给她的感觉就是既不便利,也不超市,充其量算个小卖部。


    内里空间狭小,卖的种类屈指可数,基本上就是一些生活用品,徐可清没走几步路就逛完了,最后在放有卫生巾的架子前停下,两指捏起粉色包装的一角,刹那间,粉尘乱飞,糊了她一脸。


    这放了多久啊?


    待看清上面的品牌,徐可清又瞪大了双眼。


    护佳宝???


    从未听说过的牌子,想来是个盗版。下意识地去看其他牌子,发现店里的所有卫生巾都是她叫不上名的杂牌。


    不过价格倒是很亲民,便宜到她敢买但都不敢用的程度。


    徐可清:“……”


    徐可清内心复杂,默默放下了手里的卫生巾,一个镇上的超市竟然找不出一个像样点的卫生巾。


    她不禁想,这里的女人每逢经期时,用这些就不怕得病吗?


    她随手拿了一瓶水前去收银台结账,老板瞥了眼后说:“一块钱。”


    徐可清看了一圈,也没找到收款码,问道:“收款码在哪?”


    老板眼里闪过一丝不解和茫然,问道:“那是啥?”


    徐可清没打算向他解释收款码是什么,抿了抿唇,明白了这家店只收现金,可是她全身上下连一毛现金都没有。


    是她大意了,太想当然了。


    在城市里多年的便利生活早就让她养成了手机支付的习惯,出门携带现金压根不在她的考虑之中。


    徐可清默默把水放下,说:“不好意思,这水我不要了。”


    拉着行李箱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看着远处只露出一点边角的太阳,她第一次地陷入了迷茫。


    她一直都想去支教,这个愿望萌芽于初中时期,但总因为各种原因不了了之了,直到今天才真正实现。


    初二时,她和众多同学一起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班内冷气开得很足,冷飕飕的,头顶的白炽灯泡照亮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庞,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前面的大屏幕。


    屏幕上播放的是一则关于山区孩子教育现状的纪录片,通过老师的讲述和纪录片上的展示,她才知道原来上学这么简单的事情对有些人来说竟然这么困难。


    在此之前她根本就不知道原来中国还有这样的地方存在,那里位置偏僻、交通不便、贫穷落后、资源匮乏,她一直以为所有城市都和北华一样,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纪录片所呈现的是山区孩子的生存困境,山里的孩子大多都早早地辍学,忙于生计与劳作,祖祖辈辈都困在山里,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走出大山一步,外面的世界对于他们来说过于遥远。


    结尾处的画面让她记忆深刻。黑色破旧连盏灯都没有的木头教室里,坐着一位皮肤黝黑的小女孩,正在伏案学习,视频结束的最后一秒,她紧握着笔抬起头看着镜头,几秒后又低下去了,摄像机记录了她眼里对新兴事物的困惑与不解,也捕捉到了对知识的渴望。


    这个宣传片的本意是号召他们这些富家子弟奉献爱心,却意外地在徐可清的心里播下了一颗种子。


    女孩那双眼睛在她心里闪亮了很多年,早已成为她生命中的一种执念。


    她想要帮助这些困难的学生,让他们有机会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现实却给了她一击,她在这里甚至连瓶水都买不到。手机里的存款在这里毫无用处,只是个冰冷数字。


    徐可清内心有些惆怅,从包里掏出来一颗大白兔奶糖,利落地拆开包装,刚想往嘴里塞时,看见几步远外的小女孩一直在直勾勾地看着她。


    更准确地说,是盯着她手里的奶糖。


    女孩看起来约莫**岁的样子,面黄肌瘦的,脸上脏兮兮的,头发也因长久未清洗而打上了结,身上穿着极不合身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嘴里含着食指,似是在想象着糖果的味道。


    徐可清:“……”


    这颗糖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她从未见过有人对着一颗糖果露出如此直白、渴望的神色。


    在心里叹了口气,徐可清从包里又拿出来几颗糖,对着小女孩招招手。


    小女孩犹豫着没敢上前,最后还是徐可清出声才敢拖沓着不合脚的大鞋子嗒叭嗒叭地跑过来。


    小女孩不知道多久没洗澡了,浑身散发着难闻的味道,摊开的双手里满是脏污,指甲不知道多长时间没剪过,长长的,全是泥垢。


    徐可清把糖果放进她的手心里,叮嘱道:“洗洗手再吃啊,不然吃了会生病的。”


    得到糖果的喜悦在女孩的眼中闪现,但她对徐可清说的话毫无反应,连句话都没说就跑了。


    徐可清看着她跑远,小声嘟囔着:“连句谢谢也不说。”


    身后传来脚步声,徐可清下意识回头看去,视线里闯进一个男人的身影。


    男人很高,看起来有一米八五,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穿着黑色冲锋衣和裤子,冲锋衣敞着怀,露出里面的白色打底,脚步声沉稳有力,颇有气势。


    男人走近了,徐可清才看清他的长相。


    长得很帅,是那种很周正的帅,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流露出几分风流,倒是中和了他的硬气,走在大街上也是回头率超高的长相。


    徐可清却莫名觉得他长得好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