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奇怪的她
作品:《请问你是人吗》 前台小姐柯颜在工具间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两个手电筒,她关上柜门,正打算起身,却感到一阵晕眩,眼前慢慢模糊,像80年代老旧台式电视机的低像素屏幕。
她一时控制不住身体,踉跄着后退,倚靠上柜子,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
她自嘲地笑了笑,还在感慨自己太久没运动,起身起猛了就犯低血糖,全然没注意到身后,门的中缝玻璃上映出了影影绰绰的人像。
女人的第六感,也称偶尔格外精准的直觉。
回控制室的路上,柯颜总觉得背后似乎有人在凝视着她,那道阴冷的视线一遍一遍描摹过,似乎要盯穿她的后背。
她一次一次回头看,可是什么人也没有。
她直觉不太妙,几乎是下意识认定有危险,不禁加快了步伐,甩掉了高跟鞋跌跌撞撞往前跑,却在几次拐弯后又重新回到了工具间的门口。
地下2层整体就是个“回”字设计,工具间和控制室只隔了一个拐弯。现在却怎么走都回不去,离不开这个工具间。
碰上鬼打墙了么?
柯颜不敢再走,手碰上工具间的门想进去躲一会儿。
身后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慢慢逼近,在空荡荡的密闭空间里格外清晰。
她以为有人来找自己了,带着喜意扭过头,看见了那个人的瞬间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她看见了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连僵硬的笑容弧度都分毫不差。
柯颜的身体由于恐惧不住地颤抖,手指脱力,手电筒一下滑落在地上摔裂,头部的透光玻璃碎了一地,扎入了她的脚底,鲜血点点洇开渐渐渗入了玻璃。
柯颜忍住疼痛,背靠在门上,声音颤颤:“你、你到底是谁啊……”
…
“到底谁啊!手电筒别照人,眼睛要瞎了!”
一道刺眼的光射进控制室,黑暗中乍一见光的众人连忙抬手遮挡,骂骂咧咧地闹成一团。
柯颜毫不在意,语带笑意:“我找到手电筒了!”说着又晃了晃手里的光源。
她站在门口招呼,没有进来,手里小型手电筒发着铮亮刺眼的光,把屋子里照得跟白天似的。
等眼睛适应得差不多,安九衢向门口看去,柯颜拿着手电筒直直照着前方,而她半个人莫名隐在黑暗里。
柯颜笑意盈盈:“你们检查得怎么样了?我听他们说救援队来了,要不要上去?”
有些人检查完觉得这里没指望就应下了,借着光亮走向门口,跟着柯颜往外走。
“我们俩等一会儿吧,”柏亦和安九衢对视了一眼,笑着回她,“再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也有没跟着走的人想要和他们一起留下,再研究研究那个受损严重的机器,找找有没有什么修复的办法。
柯颜哦了一声,木愣愣地在门口直直转过身,像关节不大灵活的胡桃夹子。
她又问:“太黑了,我有手电筒。
一个男人刚想过去拿,柏亦就笑吟吟开口:“你也只有一个,上楼的楼梯太黑,容易出意外。我们这边勉强能用。”扬了扬手里的夜光贴纸,听着还挺为人着想。
她的眼睛泛着无机质地光泽,骨碌碌地移向柏亦,又扫过其余人,什么也没说转身和门外等着的其他人一块儿走了。
那个男人叹了口气,眼睛朝昏暗的四周打量了番,似乎有些后悔了。
这点犹豫在黑暗中愈演愈烈,让他备受煎熬。终于他鼓起勇气插入机器前如火如荼的讨论,忐忑地询问有没有人愿意和他一起出去,现在还来得及赶上前面的柯颜他们。
众人面面相觑,有一个高挑的姑娘皱了皱眉问他:“你没听我们刚才正说的东西吧。”
那个男人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摇摇头,闭嘴了。
于是安九衢又说了一遍关于强电磁场的推测,从手机手表时间停止,到供电系统通讯设备全部损坏,如果成立,就会得出柯颜小姐手上的手电筒不可能亮得起来的结论。
但显然它被推翻了,因为手电筒不仅能用还亮得刺眼。
众人刚才讨论过两种猜测。其一是不成立的情况,毕竟人都能活着,手电筒怎么不能用;另一种则是怀疑柯颜身上有什么东西能够屏蔽磁场作用,才没有让手电筒故障。
众人看向那个唯一没有发表看法的男人。
而他觉得,其他人都疯了!
就没有人觉得在今天崇尚科学的社会和国家讨论这种非自然非科学的东西很不对劲吗?啊?
他回以见了鬼的眼神。
他仍然坚持要出去,但其他人鬼了迷心窍似地不肯冒险。
最后只有柏亦拍了拍男人的肩,愿意陪他出去看看。
安九衢皱紧了眉,拉住柏亦小声嘀咕:“他自己想出去又不肯自己出去,你为什么要帮他啊?”
柏亦好笑:“没事的。我们也不可能一直待在这儿,总得出去吧?我先出去看看。”
安九衢不大赞同。由于柏亦的松口,也有不少人蠢蠢欲动想要跟着去凑凑热闹,被柏亦四两拨千斤按下了。
那个男人和柏亦离开后其余人又叽叽喳喳聚堆讨论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在黑暗里聊得热火朝天。不管什么真的假的,只要输出了自己的想法就是好的。
安九衢却有点心不在焉了,对面那个物理老师项云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回神,直到老师叹着气拍拍他的肩膀,瞳孔才有了焦点,凝神对上身前的机器。
“看来是真修不好了,备用电源也开不起来,不如我们也出去吧?”老师轻声问他,直起身把安九衢从地上拉了起来。
安九衢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是默认的意思还是反对的意思。
而此时门突然被用力推开,一个漆黑身影踉踉跄跄跌了进来。
柏亦喘着粗气,来不及解释什么,就冲进来拉过桌子抵死了门,仿佛门外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一个女生好心扶住柏亦,托着他往里走,项云担忧的目光落在柏亦身上,跟着过去轻声询问发生的事。
柏亦匀了匀气,勉力冷静:“张维……消失了。”
张维就是那个和柏亦一起出去的男人。闻言众人都很诧异,他们还以为张维已经安全回到一楼了。
“消失?找不到他的话是不是和你走散了?”项云觉得“消失”这个词用得很奇怪,没忍住这么问。
柏亦摇摇头,“是消失。我看着他……整个人毫无征兆地消失,”他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一如之前安九衢提出强电磁场之下他们仍然存活时一样,感到荒谬而犹豫,“就在我面前,他……消失在门玻璃里。”
柏亦说完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说了什么,叹了口气索性把走出控制室后经历的所有从头讲一遍。
他和张维刚开始好好走着,拐过弯不远处应该就是楼梯间,回形另一边拐角闪烁着光照了过来,是柯颜晃着手电筒意外碰上他们。
正好张维急着上去,就跟着柯颜一起走了。他想了想,没折返,跟着最后一起往楼梯间走。谁知道一直走一直走,根本看不到楼梯间,反而回到最早经过的工具间。可明明他观察过,方向没错,怎么会往回走呢?他拽住张维,又往反方向走,可他们不管走多久最后总会回到同一个工具间,途中还和柯颜走散了。
张维情绪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崩溃,干脆站在原地不动了,他们也因此发生了争吵。他生气地想转身离去,但最终还是不忍抛下张维一个人。可就在他背过身又转回去的空挡,张维……被玻璃吞进去了,整个人消失在了玻璃裂缝里。
安九衢穿过围着的人群,径直站在柏亦面前,问他:“后来呢?”
柏亦此刻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定定看着他:“我被吓到,慌乱逃跑,可是这就像鬼打墙一样,无论如何我都回到工具间。所以,我进了工具间。看到了柯颜。”
“她一直在透过门的中缝玻璃看着我和张维,我觉得。我……当时很害怕,我不是故意的……我把她打晕了……就像是梦一样,我后来醒来了,根本就没有什么柯颜,只有我一个人躺在地上——我不知道是不是梦。”
安九衢还是淡淡的:“出去看看?”
柏亦凝重摇头:“万一不是梦,真的有危险……”
其余人还是一头雾水,只觉得事情发展越来越离奇玄幻,俱是沉默看着两人。而恰在此时,门被猝然敲响,柯颜的声音甜甜出现在门外。
“我来接你们啦!楼上已经来了救援人员,快出来吧!”
项云拉住了想去开门的姑娘,犹豫着摇摇头,问门外:“怎么让你小姑娘下来救人啊?快回去,不安全的。”
柯颜咯咯笑着:“没事哦。出来吧。”
门内无人回答,门外敲门声却不停,柯颜不知疲倦地询问着怎么了、为什么关门、为什么不回答,一遍又一遍,一点一点失去语气语调,机械地重复着。控制室没有中缝玻璃,地上门缝透出门外手电筒发出的光,她逡巡着,游荡着,等着猎物乖乖出来。
众人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呼吸都控制得轻轻的,生怕被门外的女人听见了。
那个原本想要开门的姑娘吓得直哆嗦,声音颤颤:“她……她真的还是人吗?”
项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似乎进不来。”
柏亦紧紧皱着眉,刚才自欺欺人的梦被现实戳破,之前发生的全部是真实存在的,张维也确确实实是遇害了。安九衢盯着他神游天外,半天不知道吱一声。
柏亦问他:“你在想什么?”
安九衢:“在想她为什么不进来。”
柏亦视线顿了顿,移向那扇紧闭的门。他的唇抿得紧紧的,问::“那……你有结论了吗?”
“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韩大警官对着匆匆赶来的好友陈庚大言不惭夸夸其谈。
陈庚使劲捏了捏鼻梁,他开了一天的车,从国科基地到高郁秋家再到警局,已经累得眼皮打架,真的没有精力和心情再听韩纪说这些废话。
于是陈庚开口打断,直入正题:“尸检报告给我,然后跳过你那些废话直接说重点。”
韩纪正色起来:“前几天上级来人带走了一个名叫江屿的男生的尸体,他的父亲每天都来警局据理力争。那时候我没把这件事和它联系起来——直到今天我偷偷翻到了档案。”
说着把手机推给陈庚,给他看上面关于江屿的报告和照片。
“尸检结果,他全身骨头碎裂程度远超粉碎性骨折,头部这条血线是他颅骨开裂的地方,又深又长,最终判断非自由落体坠落死亡。”韩纪表情严肃,眉心皱得能夹死大蟑螂,“对外宣称仍然是自杀。但是,这东西和当年那个太像了,我一直怀疑,这不是江屿的尸体。”
陈庚第一眼看到照片上血淋淋的男孩就知道这不是人类,不过只是镜像仿体。对于这个东西,没有人会比他们这些亲历者更熟悉了。
他盯着手机出神,陷入一些往日回忆。
一眼望去地上密密麻麻全是“尸体”,纯白格子瓷砖已经被血色覆盖,看不出原来面貌。他用力去摇自己的同伴,却再没有得到回应。一片黏稠血污之中,他已经无法分清到底哪一个才是他们的身体。
陈庚自认不是什么心智坚定的人,看到这样尸山血海的人间炼狱,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染上血色,怪物与朋友的身躯混为一体。
他早就疯了。
他回神,将目光别开,对韩纪说:“我找过林裕丰,他们检测到它了——这次的‘台风’是它的手笔。”
陈庚把和林裕丰的对话简述了一遍,韩纪愣愣听完,狠狠倒吸一口凉气。以韩纪本人现在的心态状态完全无法立即平静,他只好自己小小崩溃一会儿,然后一点点接受现实。
“林裕丰告诉我,源头就在市中心附近。”陈庚望向远处灰心丧气从警局出来的江父,“我们得快了,那个孩子,也许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