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时间与表
作品:《请问你是人吗》 电子表上的数秒啪嗒啪嗒跳得飞快,数字跳到“30”的瞬间发出轻微的声响,引得主人瞥眼过去,悄悄发出小小一声欢呼。
“ooook,11:30!”
陈辛从上课开始就表不离手,动态数字每跳一次她都会精神一振,雀跃着抽出下一张卡片塞进自制的标着“距离下课还剩”这几个大字的立板凹槽。
好了,还有25分钟就下课!
换完后她心情颇好,把下一张“24”拿出来,眼睛死盯着表,时刻准备就绪。
陈辛的眼睛从数字缓缓移到表盘花纹,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表带移到了黑板,没个定点,一看就是又走神发呆,神游天外去了。
隔了一会儿陈辛猛地回神,兴致勃勃再看,手表时间却仍然是11:30,她只好耐心又等了一会儿,这次眼睛不敢离开了,直直地盯着一动不动,但数字始终没有变化。
她慢慢敛起笑,开始觉得奇怪,一分钟不至于这么久吧?
陈辛常年上课看表等下课,已经练出了对时间的敏感性。以至于她完全不怀疑自己的判断,坚持认为是手表的问题,于是当机立断,用胳膊肘捅了捅正在写作业的同桌段佳希,好一番“骚扰”过后终于借到了人家的手表。
一黑一白,一只电子表一只机械表,放在一起都显示的时间11:30。
段佳希见陈辛眉头紧皱,苦大仇深对着表看了又看,有点不解,问她:“怎么了吗?”
“唉……我换‘25’已经很久了,手表时间一直是十一点半,我以为是我的表坏了但是……”但是又和你的表时间对上了,总不能咱俩的一块儿坏吧。
段佳希和陈辛对视一眼,都下意识回头去看教室后墙上的石英钟。
“不走秒,石英钟坏了。”段佳希有些惊讶,一个两个同时坏,还都停在十一点半,这也太凑巧了。
段佳希有点无措,转了回来,对陈辛说:“也许是意外吧……”说着重新拿起笔想继续研究那道圆锥曲线,却怎么也凝不了神。
陈辛想了想,反正她也闲着没事干,就让段佳希抽空帮她放个哨看着点窗边,偷摸找了个草稿本撕下张纸就传小纸条。
那张叠成豆腐块的小纸条层层传递到达后排,没过多久,就从后传上来一盒子手表,安全抵达陈辛手中。
陈辛把盒子往腿上一搁,挨个检查起来。
她拿着一只电子表,在心里匀速默数,60个数内没有反应就放到桌上。
“需要帮忙吗?”段佳希抓住她放下表的间隙问她。
今年八月份的夏天格外炎热,闷燥的热风从窗口鼓鼓吹入,两个人合力检查完一盒子的表都出了一层薄汗,但她们看着桌上堆起的这座表山,却荒谬地打了个寒颤。
机械表全都已经不走秒,和电子智能表一样,时间都停在11:30,显示时间没有一点变化。
而根本不知道如何解释的她们心情格外复杂。
钟停了,还是时间停了?
陈辛扭头去看其他同学,写作业的,画五子棋的,讲小话的,发呆的……似乎一切都很正常,这只是一节普通的、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的自习课,大家都做着自己的事,等到铃声一响就冲向食堂吃饭。
陈辛咬着嘴唇苦思冥想,试着解释:“也许是什么不知名原因导致表都坏了,至少看着,我们还是正常‘运转’的。”
也是在这时,广播突然发出一阵滋滋电流噪音,断断续续吐出一些词字。
“下面……播报一……则紧急……通知……”广播卡着卡着就哑了。
气急败坏的年级主任拎着小音响上了主席台,拿着麦克风在操场冲着高三教学楼喊。
“各位高三同学注意了!局里下了紧急通知,红色台风预警,立即停课回家,一点前清校!各班主任已经通知家长,务必确认好接送方式,有序离校,不要逗留……”
班主任匆匆赶进班级,说了些刚才开会的内容,让大家东西快点收拾好,早点和家长联系,用一楼公用电话、寝室电话或者找老师借电话都可以。
八月份高三提前开学,因此偌大的学校也只有高三那一栋楼需要疏散。这来之不易的假期让闷疯了的高三牲开心坏了,欢呼着的,吵闹着的,慢慢悠悠收拾的,还有嬉皮笑脸问老班能不能吃完午饭再走的。
沿海城市长大的孩子,气象灾害那是司空见惯,根本不怎么在意所谓台风预警,也没什么人留意到时间的不对劲。
段佳希犹豫了一下,目送大家高高兴兴出班门,还是低头对着那一桌子表无奈摇头,什么也没说。
后排帮忙收集各式各样表的樊乐早早背好了包等陈辛一块儿走,探头看了一眼她桌上山一样的那一堆,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
樊乐笑嘻嘻:“你还没告诉我呢,你和段佳希要这么多表干嘛?”
陈辛无精打采翻着桌洞收拾,她根本不知道作业是什么,只好闷着头乱翻,听见樊乐问了,就抬头板起脸严肃地和樊乐解释刚才的惊人发现。
“欸等等!你们还记得几周前男生宿舍跳楼的那个江屿吗?”听完全部的樊乐突发奇想,推了推眼睛当自己是名侦探,“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再不可能也是真相——说不准是江屿,就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变成鬼回来闹学校……”
陈辛哽住,嘴巴翕动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无语万分,朝她翻了个白眼:“樊乐同学,谨记我们都是团员,坚定的马克思主义无神论者,好吗?”
樊乐悻悻闭嘴,碰了碰鼻子,正想说点什么挽尊,一直沉默的段佳希却突然开口支持。
“我觉得樊乐说的也不是没可能,”迎着陈辛见鬼了的眼神,段佳希抿了抿唇,坚持着自己的看法,“江屿不是那种会放弃自己轻生的人,绝对不是!所以,他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
陈辛死皱着眉,知道以段佳希的性格来说不会随意对自己不确定的事情下定论,但是,她并不愿意相信这个世界存在什么鬼神。
陈辛打了个哈哈:“你也了解江屿——他是传说中的好好先生。那就应该要相信他就算变成鬼,也不会做这种闹学校、破坏钟的事吧!这难道不是无稽之谈吗?”
樊乐觉得气氛不太对,心底苦笑两声后悔自己嘴巴没个把门到处多嘴,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和和稀泥,打起了圆场:“我们快去打电话吧,一会儿没位置了——陈辛,走吧走吧,你哥哥说不定已经着急疯了!”
樊乐着急上火,抓着陈辛的肩就要拽人出教室,陈辛还没来得及背上书包樊乐就已经和段佳希挥手说上拜拜了。
陈辛:……
陈辛抿了抿唇,拍了拍段佳希的肩让她别想太多,三两步上去和樊乐并肩走着准备出班门。
“等等陈辛!”
段佳希站在两人的桌前,突然高声喊住了她,眼睛凝在那堆表上,手还不停往里扒着什么。
陈辛疑惑着快步走回段佳希身边,看她翻出来的那只机械表,黑色的表盘一角被磕裂了一条长长的裂缝,略长的分针偏过“6”,指在了11:32左右的位置。这是桌上这一堆中唯一一只显示时间与众不同的表。
段佳希将它举起,抬眼扫向二人,问:“……这是谁的?”
樊乐觉得这表有些眼熟,接了过来拿在手上仔细翻看,抓耳挠腮想了半天没个定论。
陈辛懒懒散散倚靠着段佳希的肩,看樊乐猴一样挠挠脸抓抓头发,一分钟八百个小动作,忍不住开口:“不是你找的表吗?”
樊乐尴尬:“好几个呢,早忘了向谁借的了。他们着急回家都跑完了,现在连表都来不及还。”
段佳希也觉着这表格外眼熟,刚想伸手要回来,樊乐就“嚯”地一声大叫,嚷嚷着她知道了。
樊乐得意地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说到还表我想起来了!我没印象是因为表的主人不在,我顺手从他桌上拿的,可不是我记性差!”
陈辛:“……所以是谁呢?”
段佳希是班长,回想了下请假名单就猜到了:“高郁秋?”
“Bingo!”樊乐打了个响指,莫名兴奋地搓搓手,“那我们现在出发去找他?”
陈辛和段佳希对视一眼,点点头,全票通过。
三人走下楼梯看到一楼壁挂电话陈辛才猛地想起来——完了,哥哥!
被妹妹不小心忘记的哥哥陈庚接到学校通知时确实急疯了,匆匆和陈辛联系上,确认了她的安全之后火烧屁股似的驱车前往学校。
一中靠近市中心,车程大概也要10分钟。
陈庚只随意瞥了手表一眼,后来再无暇关注时间。他打开车载电台伸手拨了拨,调着频道想听气象预报,看看那个台风预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里是FM779新闻播报,国家授时中心最新检测发布,由于未知强力电磁场影响,本市大面积出现钟表时间停止现象,尚未明确磁场来源……近日注意电子设备使用,减少出行……”
陈庚的手顿住,停留在无意间调到的另一个频道。听到一半突然猛踩刹车,车轮摩擦发出尖锐声响,车身被迫急停在红灯前,惯性使然连带着陈庚半个身体也往前倾去。
他愣了很久。
直到后方来车不间断地摁响喇叭催促,陈庚才恍然察觉已经绿灯,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点点收紧,重新踩下油门驶去。
他手颤抖着继续拨转,迫切地调换频道,用力过猛指尖都隐隐发白。
“FM633气象预报提醒您,海市气象局最新发布红色台风预警,雷雨风暴将至,请注意出行安全,不要在外逗留……”
车流一眼望不到头,鸣笛声、喧闹声和辘辘驶过的车轮声交杂在一起。
陈辛她们三人正缩在保安室,商量着怎么和陈庚解释。
樊乐已经在电话中和父母报备自己要去陈辛家学习,她们从小玩得好,父母也不担心;段佳希的父母在邻省出差,想管也管不着她,只能说些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话;至于陈辛,她刚一接通电话,哥哥陈庚就火急火燎让她安分待着等他来接,根本等不及陈辛说完就挂了。
“不然,实话实说吧。”段佳希一向是老师家长心目中的乖乖学生,最不擅长撒谎。
陈辛苦笑着摇摇头:“陈庚这个家伙会把我们当成精神病打包关进家里的——我打赌他一个字都不会信!”
樊乐还在不遗余力地添乱,尽出没用的馊主意:“我又有了新版本,就说高郁秋今天去篮球比赛了东西没带,廖老师让我们帮忙送,怎么样?是不是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段佳希不忍心再看她,摇摇头,一眼看不到这个两分钟前刚成立的调查小组的未来。
灰黑色的小轿车停在了他们面前,陈庚姗姗来迟,终于赶到,摇下车窗招呼她们。
陈辛在窗口磨蹭,故作忸怩,用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看向哥哥。
陈辛:“哥,我们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高郁秋,能不能……”
陈庚今天格外严肃,板着脸没有半点废话,不留一点情面无论如何不吃三个小姑娘那一套,抓小鸡似的塞她们进车,着急往家赶。
一路无话,向来叽叽喳喳最会吵闹的都变成了锯嘴葫芦,车里寂静无声。
陈庚知道妹妹生气了,虽然他还是不肯让步,但好歹软了语气:“外面不安全,你们好好待在家里我才放心。我一会儿要出去,有什么事我帮你们和那个谁、那个高郁秋说。”
“你也知道外面不安全,你能出去我为什么不能?”陈辛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好笑,哥哥对待自己从来不公平,“我也只有你了啊……可我就从不像你对我那样——我从来不随便干涉你的事。”
自从他们的父母车祸意外去世后,陈庚就把陈辛跟眼珠子一样看得严严的,是个独断专横的暴君,把她洋娃娃一样摆在家里,巴不得她没有一点自由和思想。
陈庚沉默下来,兄妹俩像从前一样旁若无人地对峙着,车内又变得一片死寂。
“这次不一样——这次无论如何你们都不能乱跑。”陈庚在死寂中艰难开口,做好了陈辛一辈子都不理他的准备,“算我求你,好吗?”
三个姑娘的关注点却与众不同,很是激动地齐齐探上前,异口同声问道:“什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