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刷新点

作品:《我看见自己

    扭过头去,面纸上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鲸鱼,明明是自己的作品,此刻看着却有些不爽。他起身坐直,擦去尾鳍和头部的一角,在脑门和尾巴上加了两双小翅膀,又在周围简单描绘,画上皮包的轮廓,蛇形的手挽交缠,还挂着一个小小的轮毂。落下最后一笔,沈星问感觉心情稍微好了一些,把视线看向栏杆边真正的小鲸鱼,逆着月色的梦幻手偶,此时竟有些望眼欲穿的感觉。


    “你不会在这里装了摄像头什么的吧?”走近的沈星问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双腿交叉,脚尖点地,手肘撑在栏杆上,伸出食指戳了戳它的眼睛。


    鲸鱼脑袋一颤,左右摇摇又缩了回去,一会儿才出现:没有。猫头鹰,不喜欢吗?刚才又不理我了。


    “没有不喜欢……”至少收到时没有,他心口不一地解释,然后主动转移话题,“说起来,你有什么喜欢的吗?”


    发现知道对方的信息太少,这多少还是让他不安,不了解就意味着不安全,更何况对方已经送了两样东西,于情于理也应该回赠。


    风信子,已经快开花了。


    戳着鲸鱼脑袋的手指一滞,眼睛从手偶的豆豆眼上移开:“啊?哦,那,还有其他的吗?比如之后想种点什么?”


    波斯菊。


    另一只手的食指在栏杆上轻叩,语气有些焦急:“嗯,那你买了波斯菊的种子吗?”


    还没有,怎么了?


    “回礼,”他抬起右腿,本想问完最后的问题就撤步离开,但纸条不会开口,腿只好来回晃荡,“你,为什么喜欢风信子?”


    好养,开花快,花好看,也喜欢花语和故事。


    “原来如此。种子过几天给你,晚安。”一股脑把话倒完,晃荡的脚终于落下,他转身进屋,关上落地窗,没有看一定会出现的晚安纸条。


    被赫尔墨斯偷走神牛的阿波罗,也曾为鲜花取名风信子,出现相关的故事虽只是巧合,但不免让人心虚,尤其是在偷偷揣度别人之后。


    进屋后闻到似有若无的花香,更是让他连呼吸都放轻了些,转身把落地窗开到最大,又打开屋里的其他窗户,做完通风准备之后躲进自己的房间,至于挂件,他留在了客厅。


    虽说想趁洗澡好好想想,但一轮热水澡之后,沈星问却决定把问题抛在脑后,并非放弃,只是在第一步就被卡住,自己甚至不知道邻居完整的名字,想分析什么都无从谈起,每当冒出一个线头,未知的信息就把思绪剪断,无奈之下,只好把这件事暂且搁置,默默留了个心眼,之后多加注意。


    热水确实是舒缓心情的良方,烦恼被水流冲淡,连身体都变得轻松,来到床边扑进玩偶的海洋,他拿起床头的手机,简单看了看数据之后,打开微信,找到徐琛。


    地上的星星:周末要不要出去玩?


    比月亮能熬:你的书又看完了?


    刻板印象。


    难道不是?


    是,买书,顺便买种子,去不去?


    种子?开始养花陶冶情操了?什么时候去?


    你问题好多。星期天早上见,不打扰你熬夜。(晚安.jpg)


    睡吧你就,早晚也要还的!(给你一拳.jpg)


    来时只带了一本《呼啸山庄》,此时已经背面朝上躺在角落。这是他的摆放习惯,翻转叠放,到学期结束带走时,就不需要再按时间排序。


    放下手机,回味着其中情节,他感觉眼皮越来越重,最后在温暖的灯光下睡去。


    意识很快穿过一片混沌,进入自己熟悉的场景中。


    “同学,这里能坐吗?”清脆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沈星问停下画笔看向一旁,语文课代表正站在拐角看着自己,有些印象,他经常能见到她帮柳老师的忙,似乎是叫,白曦然?


    “啊,当然,稍等。”沈星问轻声回应,起身放下画板和笔,举起旁边的椅子放到拐角边,自己的则往里挪,本来以为没人会来,他方才把另一张椅子隔在角落。


    “请坐。”


    “谢谢。”


    回型的教学楼四角都有一个突出的小阳台,在角落的班级通常会放上一两张椅子,课间可以到这里休息片刻。虽说是公共区,但也算班级专属福利,毕竟就距离而言,角落的班级抢凳子也有巨大的优势。


    狭小的角落带来十足的**和安全感,上午的暖阳和下午的微风,以及能够看到大半个校园在不同时间的风景,都让这里非常抢手。身处其中,明明只有一墙之隔,却和教室里的紧张忙碌氛围截然不同,似有无形的结界,隔开动与静。


    因为这份独特,这个角落,或者说这些角落也成了沈星问的刷新点之一,但他不太一样,不限课间,在自习或者有自愿参加的活动时,他都更愿意呆在这里,不论看书,或是画画,频繁到仿佛这种行为不可或缺。


    太阳无声行向地平线尽头,风捎来操场上的欢笑,撩拨树叶,笔尖划过纸张,两人都默契地保持沉默。


    余光中,沈星问看见对方几次把目光移向这边,却又欲言又止地移开,于是主动开口:“白同学有什么想说的吗?”


    白曦然摇摇头,话气随意:“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和我们都不一样,嗯,非常不一样。”


    “是吗?哪里不同?”像是抗拒这个问题,话语中的谦逊温和淡去了一些,甚至变得有些机械。


    白曦然察觉到了这样的变化,托腮思考片刻,没把答案说出口。


    但对方又一直注视着自己,神情晦暗不明,迟疑片刻,她还是缓缓开口:“举个例子的话,要是课上有一阵风吹过教室,我会按住被卷起的书或卷子,睡觉的人多半不会感觉到,但你会直接追着风跑出去,自由自在的。”


    “课代表,课还是要好好上的,”沈星问失笑,恢复了谦和,重新将视线投向画板,“只是,不讲课还待在教室里,太无聊,”随即又明白了什么,“你是因为压力太大才出来了?”


    “嗯,是人总要休息。”


    沈星问不再打扰,在他的认知里,休息应该是安静的。


    在他不时抬头看去的方向,平日里总有学生来去的石桥、垂柳、梧桐、花丛,都在灿烂却柔和的蜜里安静地沉醉,时间偷走了正午的盛烈,却留下一条碎金的小径,慌不择路掉进河中碧水。


    “日常,也并非只有一张面孔,”白曦然喃喃道,“两竿落日溪桥上,半缕轻烟柳影中。”


    ……


    铃声响起,夕阳投下火苗,点燃教学楼的热情。描绘下最后一笔的沈星问转头看向她,“你刚刚看出什么了吗?”


    “随便念念,不过,这份美好似乎容不下人。”似是有些可惜,又有些庆幸。


    “这样吗?”他若有所思,摘下夹子,把画递过,“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收下这幅画吧。”


    没有色彩,只刻下优美的光影,宁静的黑白灰敛了璀璨,但不灰败。


    “这不太好吧?毕竟画了很久。”


    “你能体会到,就说明有缘分。”


    场景定格在画上,声音由此变得飘渺。梦境的主人仔细打量着笔触,神色有异。


    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多少次?有些记不清了。原先也是偶然,几次差不多的偶然,就有了传言,最大的影响应该是不得不去找新的秘密基地,就算故事有趣,和太多人打交道终究是麻烦。


    河边的凉亭、图书馆的角落、艺术楼的天井、植物园……


    然而,地方就这么大,总归会被发现的,能跟过来的多半也不守规矩,故事大都不会无聊。既然听别人的故事也算是一种抽离,和画画的目的相同,这些画就干脆当作谢礼。当然,倘若专门来要画什么,那活该空手而归。


    “为什么不去找美术生帮你?画要用故事来换。对吧?”


    “这么看,你还真是个好树洞,吃进去的是愁绪,吐出来的是画。”


    “怎么样?是不是有些后悔?不到处乱跑也不会遇到那三个坏家伙了。”


    质疑中带着浓重的哀愁和怜悯,有什么东西环上肩膀,微凉的触感蹭过鬓角。


    “辛苦你了,胆小鬼,之后就交给我吧?”


    今天早上没有再下雨,阳光和鸟鸣一起溜进窗户。


    然而沈星问睁开眼睛,浑身僵硬地屏住呼吸,直到身体自己做出反应。


    这才是他平时受惊吓的表现,没有崩溃,没有失态,只是强装镇定,静静地消化恐惧。起身之后,鼻音中还夹杂着怨恨:“难道是嘲笑某人没觉睡遭报应了?真是没完没了……”


    上一次害怕的样子还把某人吓坏了,当时被拉着一起去看恐怖片,以为把人吓出问题的徐琛放映中途就赶紧拉着人离开,事后还请了一顿饭赔罪。


    有趣的回忆让情绪缓和不少,他照常掉在地上的玩偶放回床上,然后去洗漱。


    不久后,卫生间传出一声脆响。


    沈星问的右拳已经把镜子砸碎,裂纹爬满镜面。镜子中四分五裂的眼睛还有怒意,阴沉可怖但转瞬即逝。稍微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将流血的拳头贴在镜面上反复涂抹,直到从中再也看不出人形。拿着牙刷的左手又重新动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却十分冷静:“得和房东说一声了,还得找人来换才行。”


    洗漱完之后,沈星问语气不屑,自言自语:“还是这副样子适合你。”


    说完之后,他甩甩手,把手上的玻璃渣抖落不少,本就摇摇欲坠的血滴也在亮白的池边点上几朵红梅,所幸没有大块的玻璃碎片扎进手里。


    见没什么大碍,他干脆直接拧开水龙头把碎渣和血迹都冲走,然后重重关上卫生间的门,像是要把什么东西关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