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只是不爱你

作品:《流放后落前竹马手里了

    夜风携着几团茅草滚过,悉窣作响,街上空无一人。


    她鼻子酸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转身。


    偷看志怪故事怕的是虚妄的鬼,如今怕的是真切的人。


    边陲之地,夜间娼盗横行,有夜猫子扑腾展翅的声音,哀嚎声声透着不祥。


    四肢百骸被夜风灌入,恐惧催人肝胆。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该不该想,只紧紧抓着最叫她安心的一隅。


    雁衡,雁衡,雁衡。


    雁衡,我好怕。


    纪云婵仰头望月。


    不要怕,圆圆。


    她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今日还回去的那件大氅仿佛压在肩头。


    她就真的,没那么怕了。


    ……


    城东到城西距离算不得近,雁衡疾行走了一刻,远远地看到了那个纤瘦的身影。


    朔州的天黑得早,街上寥寥几盏灯,隐有狗吠从远处传来。


    边关境地,人员混杂,夜里不安生。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雁衡面无表情地想,她胆子倒是大得很。


    手无寸铁的女子,街上的三两个乞儿就能将人绑走,苦头还没吃够?警惕性差地意识不到人的跟踪。


    或者,由他将她绑回去好了。


    雁衡在十步以内,眸色深了深。


    富贵乡里养出来的娇花,颜色太盛,落在这肃杀的地儿,本就扎眼,没了庇护,谁人都能觊觎。


    那是他为何不可?


    更何况,本来就该是他的。


    危险的想法在心中蔓延,雁衡不远不近地跟着,保持着一个既能及时出手又不至于被发现的距离。


    却见他欲攀折的人突然停了一瞬,抬头望向了月亮。


    雁衡仿佛被人束住了手脚。


    她在做什么?


    冷白的月光淌下,像一道银川落在她光洁的额上。


    一如往日的模样,一如往日的动作。


    仿佛两人之间从未有隔阂。


    雁衡几乎称得上狼狈地收回视线。


    赏月罢了......雁衡堂而皇之地自欺,转而又被自己气笑。


    赏。月。


    赏什么月,在这种地儿。


    他顺着结着寒霜的青石砖视线上移,死死地盯着纪云婵的背影。


    又没有他的眼线,她演给谁看?


    雁衡身体紧绷,唇角紧抿,眼中带红。


    她可曾瞧见月亮的时候,有一瞬想起他?


    可曾......思念他?


    ......


    却见纪云婵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转过头——


    雁衡想也没想地隐匿了身形,叫她看了个空。


    朔州还是太冷了。


    雁衡转身闪进巷子里,倚着墙望向寒月时,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


    他深吸一口气,卸下力,思绪才逐渐涌上心头。


    他待了片刻,自嘲地笑了一下。


    撑着膝骨起身,再去瞧纪云婵的身影,已经离得有一段距离了。


    雁衡跟了上去。


    ......


    纪云婵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回了家。


    将军府还是太远了,远到身心都冻透了。


    家门如同一团火,靠近了才叫冻僵的人察觉到四肢百骸都冷得打颤。


    门前有个人在踱步。


    纪云婵走近了,才瞧见是郑永。


    等的时辰久了,郑永正对月出神。


    纪云婵走到他跟前,郑永这才惊醒。


    他略有些慌张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神情,连忙对上她:“纪姑娘?”


    斯斯文文的读书人,这个模样,生平仅见。


    纪云婵有点意外,问道:“郑大哥,站这儿是有什么心事吗?”


    “倒也没什么。”郑永不好意思地摇头,“本去你家里寻你,听闻你还没回来,有些挂心。”


    竟是牵挂她。


    纪云婵闻言眸色黯淡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表达歉意:“路有些远,惭愧惭愧。”


    又问:“可是有什么事?”


    郑永观察纪云婵的神情,见她表情自始至终平静,隐隐有些失落,又听她问自己,忙不迭地道:“哦,是这样。”


    “你前些日子托我拿去卖的那些你抄的书今日卖完了,这是得到的银钱。”


    他说着,递了纸包着的碎银子出去。


    纪云婵接过,略带郑重道谢:“还要多谢郑大哥的人脉。”


    “什么人脉,不过是同窗罢了。”郑永谦虚。


    纪云婵摇头。


    流放从来都是路途遥远,生死无论。


    贴身的物件都用来贿赂了官差,落脚之处只有两间四处漏风的破屋子,饥寒交迫的,若不是邻居郑家母子帮着忙前忙后,她们母子四人能不能活到现在都不一定。


    说是救命之恩都不为过。


    更别说做上抄书的活,能叫家里多少有些收入。


    纪云婵垂眸,自觉无以为报。


    她打开纸包,将银块一分为二,其中一份递给郑永,情真意切:“郑大哥,这些你拿着。”


    郑永忙摆手:“不不不,你家正是用钱的时候,这是做什么。”


    手背轻推了一下纪云婵的手肘,守君子之礼将钱挡了回去。


    “更何况,我也没出什么力。”他看向纪云婵秋水般的双眸,故作轻松地想逗人一笑:“纪姑娘文采斐然,字又写得好,他们抢着要。”


    ……


    “纪姑娘此诗甚妙!”


    “词意俱佳,不愧为京城第一才女。”


    长街窗下,百花宴上,惊才绝艳的尚书府大小姐笔墨未干,贵胄名流争相盛赞,为博一回眸。


    纪云婵只是温善地点头,淡然落座。


    描金画穹的纷繁场面变灰、褪色,化作茫茫的雪,后来雪也化了,被朔州刺骨的寒风一吹,便连同尘土一般化成了坚硬的泥。


    邻家的秀才站在坚硬的泥上,欣赏地看着她。


    纪云婵淡然笑了笑,温善开口:“这算什么,郑大哥抬举我了。”


    没得到意想中的反应,郑永愣了愣。


    他自知没什么同姑娘相处的经验,说不了什么花言巧语,却知这份才情不是假的,“这怎么能是抬举呢,事实如此。”


    却不知道从盛赞中长成的人早就视此为过眼云烟。


    纪云婵没有接话。


    郑永这才意识到她并不愿意多提此事,一时吞吞吐吐,叫自己面红耳赤起来,他转了个话题:“我听闻知州大人为难你了,可还有其他法子?”


    说完才懊恼此事更不是什么好话题。


    他紧张地瞧着纪云婵的神色,却见她并无多少苦恼,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正在想。”


    郑永松了一口气,却无论如何都不觉得轻松。


    面前的姑娘人如其名,柔情绰态,花容月貌,更兼才思敏捷,相处起来如沐春风,叫郑永难抑心动。


    他自觉也算有功名,本欲表明心意,与她结秦晋之好,也算免了她与人为奴的苦差。


    可心意还未曾表露,便得知知州也属意于她。


    叫他如何与知州比?


    他与知州比起来,不过是蜉蝣撼树。


    只好遗憾深藏心意。


    而她却敢蜉蝣撼树。


    思及此,郑永只觉得爱慕之余,又平填了一份敬佩。


    他沉默了一下,抬头对上纪云婵的双眸,道:“若是需要帮忙,纪姑娘尽管开口。我愿尽绵薄之力。”


    “如此便多谢郑大哥了。”纪云婵轻轻一礼。


    她转而问:“郑婶婶送来的衣裳,云娥晌午时已经补好了,可拿到了?”


    “还不曾。”


    “这个丫头。”


    纪云婵嗔怪了一句,转而对郑永说:“我回去拿给你。”


    她说着,转身推开了家门。


    ......


    城西百姓穷苦,灯油贵重,天地晦暗。


    雁衡就那么站在那里,玄色的衣袍与夜色融为一体,冷眼看着纪云婵跟一个男子黑夜共处。


    拉拉扯扯,有说有笑了一番,这还不够,回家抱了什么东西又出来了,瞧着厚度,倒像是......衣裳。


    她半个时辰前,刚往他府上送了衣裳。


    雁衡呼吸发重。


    手指用力,在掩身的茅草屋的土砌上留下指痕。


    纪云婵浑然不觉。


    她还在同郑永聊天:“云娥她手艺比我好,即便是补了,也同新做的没什么两样。”


    “多谢纪二姑娘,”郑永拱手,“本不该麻烦,可是族里大事,耽误不得,你们姐妹两人手艺好......”


    离得远,声音消散在夜风中。


    对话还在继续,雁衡已经不想看了。


    模糊的声音中的那点熟悉意味,他曾魂牵梦萦的人,雁衡收回视线,勾起一个讽刺的笑。


    太荒唐了。


    还借着那点念想,觉得她会思念自己。


    年少时的习惯罢了,她会不会记得那段往事都不见得。


    借着他知她不爱绣花卖弄,转而就堂而皇之给别的男子送了衣裳。


    好薄情。


    自己没动过她一指头。


    她却毫不避讳地与人**。


    好手段。


    雁衡面冷如铁。


    早就知道她趋炎附势,水性杨花,还是被她拿捏着巴巴地跟了她一路。


    雁衡有种伤愤至极,反倒心如止水之感。


    他屈膝起身,毫不留恋地往回走。


    车辙碾起的泥痕冻的冷硬,履靴踏过有碎冰声。


    算了吧,雁衡。


    她一而再地骗你,并非良配,更无福消受。


    知她怕黑,跟了一路,已然仁至义尽。


    耳鼻被冻地如霜后的铠般寒凉,却比不眸中的神色。


    雁衡拳头紧了又松。


    若是心有不甘......?


    他顿了顿,呼出的白气向上四散,将明月模糊。


    也叫年轻的将军面上蒙上一层薄雾,再瞧不清他的表情。


    仿如那个梦魇时常回归的雨夜,惊醒时会恍然身在异乡。


    而梦里的都是真的。


    雁衡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上用力擦出的血痕,表情一动不动。


    说到底,她只是不爱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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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只是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