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拿起了罗浩、郝诚和丁政的报告，看得很快，一目十行，不时地点点头。


    最后，他拿起了林恒的那份。


    他的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


    指挥室里的气氛，随着他翻动纸页的动作，一点点变得凝重。


    罗浩三人都有些紧张地看着许野，又看看林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终于，许野的手指，停在了报告的某一页。


    他抬起头，眼神像刀子一样，直直地射向林恒。


    “林恒。”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你过来。”


    林恒心头一跳，但脸上不动声色，迈步上前。


    “报告，大队长。”


    许野用手指，重重地敲了敲报告上的那一行字。


    “这儿，是你写的？”


    罗浩三人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到底写了什么。


    “‘在确认敌方战斗人员已放下武器，失去反抗能力后，鉴于其之前的残暴行径，及对我方战友造成的严重伤害，为告慰战友英灵……”


    “我，林恒，擅自决定，对其执行战扬纪律，予以击毙。’”


    许野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罗浩三人瞬间脸色煞白。


    卧槽！


    艇长他……他把这事儿给写上去了？！


    “林恒。”许野抬眼，死死地盯着他。


    “你知不知道，你写的这些，意味着什么？”


    “报告，我知道。”


    林恒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你知道？”许野气得笑了，“那你他妈倒是跟我说说，这意味什么？”


    林恒挺直了胸膛，目视前方，声音清晰而沉稳。


    “违反《日内瓦公约》及我军战扬纪律，虐杀俘虏。”


    “轻则，记大过处分，撤销艇长职务，军衔降级。”


    “重则……”他顿了顿，“移交军事法庭，追究刑事责任。”


    他说得如此平静，就好像在背诵操典，而不是在宣判自己的未来。


    罗浩三人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完了。


    这下全完了。


    “你他妈还知道啊！”许野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林恒的鼻子骂道。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还要写上去？啊？”


    “你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


    “这事儿，除了你们四个，还有谁看见了？”


    “那帮海盗全喂了王八，死无对证！”


    “你不说，我不说，谁他妈知道你干了什么？”


    “你非要自己往枪口上撞，你是不是傻？！”


    许野是真的怒了，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林恒脸上了。


    可林恒，依旧站得笔直，一动不动。


    “报告大队长。”


    “别他妈叫我大队长！我问你话呢！”


    “报告！”林恒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因为我是1134艇的艇长！我是他们的头儿！”


    他猛地一指身后的罗浩三人，又指了指医疗船的方向。


    “方健和陈光，是我的兵，是我的兄弟！”


    “我亲眼看着他们在我面前倒下！”


    “亲眼看着陈光半边身子都被炸烂了！”


    “那个杂碎，他杀了我们的人，杀了船上的平民！”


    “他放下枪，就想活命？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当时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弄死他！必须弄死他！”


    “大队长，我承认我冲动了，我违反了纪律。但是，我他妈不后悔！”


    “要罚，要关，要上军事法庭，我林恒一个人担着！无怨无悔！”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双眼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一番话，吼得整个指挥室嗡嗡作响。


    罗浩、郝诚、丁政三个人，眼圈也红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许野被他吼得一愣，脸上的怒气，却在一点点消散。


    他看着眼前这个倔得像头牛的兵，看着他那张年轻却写满决绝的脸。


    良久。


    许野重重地叹了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他沉默了很久。


    指挥室里，落针可闻。


    罗浩三人大气都不敢出，紧张地看着许野，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突然，许野拿起了林恒的那份报告。


    他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到墙角的碎纸机旁。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将那份记录着林恒“罪证”的报告。


    平平整整地，送进了碎纸机的入口。


    “嗡——”


    机器运转的嘶鸣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份足以毁掉林恒军旅生涯的报告，在几秒钟之内，就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碎纸屑。


    许野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过身，重新看向目瞪口呆的林恒。


    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


    他走到桌边，拿起一份空白的报告表格，扔到林恒面前。


    “你的行动报告，写得狗屁不通，完全不合格。”


    “打回去，重写。”


    许野看着林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需要一份能够交上去的报告。”


    “一份干净的，没有脏东西的报告。”


    “明白我的意思吗？”


    林恒怔怔地看着许野，看着这个平日里严厉得不近人情的上级。


    一股热流，猛地从心底涌了上来，直冲眼眶。


    他瞬间明白了许野的意思。


    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


    林恒猛地一个立正，抬起右手，敬了一个前所未有地标准的军礼。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无比的响亮。


    “明白！”


    许野重新坐下，看都没看他，语气恢复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现在，带着你的人，都给我滚出去。”


    林恒深吸一口气，放下手，转身对着罗浩三人低吼了一句：“走！”


    四个人，迈着僵硬的步伐，离开了指挥室。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许野的视线。


    走廊里，罗浩、郝诚、丁政三个人几乎是同时松了一口气。


    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后背的作战服都湿透了。


    “艇长……刚才……我他妈以为要完犊子了……”


    郝诚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大队长他……”丁政眼圈还是红的，话都说不囫囵。


    林恒没说话，只是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到地上。


    他把头埋进膝盖里。


    肩膀在微微颤抖。


    刚才在许野面前，他是一头准备拼命的狮子。


    可现在，他只是一个为兄弟受伤而心碎。


    为自己犯错而后怕的年轻人。


    罗浩三人对视一眼，默默地在他身边坐下，谁也没有开口。


    他们知道，艇长需要一点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指挥室的门又开了。


    许野换了一身常服，手里拎着个车钥匙，扔给罗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