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头好痛。


    惯性的咳了几下之后，苏伊感觉很不对劲，因为比起头上的疼痛，喉咙的疼痛可以忽略不计。可是刚刚自己明明是吸入了很多烟气，呼吸困难。


    伸手抚了抚头部，一片粘腻，是血！


    血顺着她浅色的头发滴了下来，明暗对比强烈。


    浅色头发？


    来不及过多的思考，身后破空之声袭来，有人飞快地扑过来。


    本能之下，苏伊半支起身子，一躲。


    身上的书包敞开来，零星几样东西撒在地上。


    一个钱包刚好掉在她眼下，摊开。


    谢怡婷。


    摊开的钱包露出证件，证件照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没时间细看，地上斑驳树影的空隙上，身后人举着长棍再次袭来。


    苏伊忍着浑身的疼痛，转身把书包朝来人脸上一甩，飞快跑走。


    曾之烨抱着画材走出了商店，拐进了小巷子。


    这条路之前他走过无数遍了，闭着眼睛都能回去。


    这条路人不多，车子也不多。一边连着繁华的商业街道，另一边连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老式公园。


    之烨还从来没有走近那个公园过。还没到那个公园，他就早已转过弯去了。


    今天却在他转弯之前，看到从公园的那个方向跑过来花里胡哨的一个什么东西。


    那个东西速度不慢，原本行进路线七歪八扭，看到自己就向自己直直冲了过来。


    “救命！”


    随着这一声大喊之烨夜被撞了个趔趄，手中的画材散落一地。


    是一个人。


    “什么嘛！”之烨吓了一跳，不满地嘟囔，“喂，你干嘛！”


    “有人……有人在追我。”苏伊再也支持不住，双手抓住面前少年的手腕。


    流下来的血，糊住了眼睛。


    巨大的恐惧来袭，那是对生的渴望和对……死，的本能抗拒。


    “求……求你”紧促的呼吸下，苏伊感觉喉咙都要缩在一处，几近窒息，差点说不出一句的话。


    “是你？”之烨看向她。这个花里胡哨他认识。


    而现下这个人远不是他认识时候的样子。被染成浅黄色的头发沾满了血迹，身上的衣服明显沾着泥土、草和树叶。


    “救……救救我。”苏伊看向之烨的目光充满着哀求。她伸出手飞快抹了一下快要被糊住张不开的眼睛，又蓄出了眼泪，仿佛要滴出水。投射在之烨的眼睛中，使他心中一震。


    终于，体力不支，苏伊倒了下去。


    多年以后，之烨回忆起这一幕，他知道这才是他和苏伊第一次相识。


    办好了医院的手续，再次回到病房，之烨发现苏伊已经醒了。以一种很警惕的目光看着自己。


    随着之烨走近床边，伊伊半蜷起腿，姿态防备。


    “怎么，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之烨抓了把椅子坐下。


    听到这话，苏伊略微放松。手臂环着腿，打量起之烨。


    这是一个很俊美的少年，俊美中带着一些倔强，眼神清澈又锐利，头发从前面看着还好，如果看一下后面的话，就会发现后颈部留着很长的头发，狼尾顺着后颈向下。整体气质中透着古典，又融合了小流氓的感觉。可是丝毫不违和。


    “你该不会是被打傻了吧？”之烨仿佛是在问她，又仿佛是在自说自话。“我已经报警叫了警察了”


    “谢……谢谢你。”苏伊回想起刚才那一幕，仍然心有余悸。可是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可是现在又说不上来。


    “谢怡婷，你该不会是惹到什么hei社会了吧？下手这么重，比我还嚣张……”


    苏伊没听清后面的话，喃喃重复一句，谢怡婷？


    “对啊，谢怡婷，你怎么把头发染成这个样子，还有，开学了你是也要来这边上学？”


    之烨也感觉到很不对劲，多说几句想掩盖内心的紧张，“刚刚医生检查，是说没有大碍，不过还是缝了一针为保稳妥，你该不会是怕破相才……”


    突然他停下，女孩子都是在意容貌的，还是闭嘴别说的好。


    “镜子，对，镜子。”苏伊回身一找，床头上就有一个。似乎是应对多了这样的病患，准备充分。


    浅色的头发，充满胶原蛋白的脸，和那个钱包里一样的容貌……


    伊伊抬手要摸镜中的人，镜中的人也抬手。她突然捏向自己的脸……


    “哎哎停，我的姐。”之烨赶忙扶住吊瓶，生怕一下子谢怡婷扯到脸上伤口。


    这是我嘛？


    刚刚明明是遭遇了火灾，但是为什么会在树林中醒来？


    火灾之前我在做什么？


    苏伊突然头好痛。


    “你好，请问是谁报的警？”


    有人敲门，打断了苏伊的思考。


    是警察。


    警察走了，果不其然没有问出什么东西。


    之烨靠在墙上，打量着茫然回答问题的谢怡婷。很明显，她的智商并没有受创，也就是还没傻掉。


    但是这些问题，比如到底发生了什么、出事具体的位置在哪里、在去那里之前她在哪里、以及她碰上的究竟是个什么人……全都没有答案。


    唯一能够明确回答的，就是她醒来突然在树林里遭受了袭击，跑出来后遇到她救了自己，她甚至于不知道事发地那里是一个公园。


    “对了，”之烨闻声定定看向谢怡婷，她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我在树林里掉了一个钱包，里面有我的证件。”苏伊肯定地说。


    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在接到之烨的报警之后，他们就派人去搜查了那片树林，根本没有发现什么钱包，也没有什么人在此遇袭的痕迹。


    送走了警察，医生来做了复查。


    结合谢怡婷现在的表现，的确会有脑震荡的可能，但是从生理性指标上来看，并没有什么大碍——检查结果还是和之前一样。


    “医生，那会留疤吗？”听到检查结果后，之烨忍不住问了一句。


    说不清此时是什么心情，从救人到现在，一阵兵荒马乱，眼前的谢怡婷似乎从最开始的无措中冷静了下来，冷静之后又游离在状况之外。自己这个救人的人反而变成了对事情最上心的那一个。


    “未来对于皮肤处理的技术会越来越好。”当着两人的面，医生只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苦主”谢怡婷面对这一切，只是低着头，没有什么过多的回应。


    之烨叹了口气。


    “你的手机给我用一下。”医生也离开之后，谢怡婷第一个反应居然是这个。之烨尚没回过神，愣住。


    苏伊看向之烨，又再次打量了一遍对方。看年纪这个人与谢怡婷相识，那他们应该是同学或者朋友吧？


    “谁说我有手机了？”之烨脱口而出。


    “还是你用的是小天才？”苏伊想起有次在机场碰到了一个帅哥，一米八几，肤白腿长，但是帅哥一抬手，用的却是青少年的小天才电话手表。一瞄身份证是初中生，未成年。


    行。给你。”之烨不情不愿地掏出了手机，什么天才白痴的，懒得鬼扯。


    现在有手机的人毕竟是少数，而且高中生正常情况下也是不允许携带手机的。谢怡婷突然这样直白的讲出来，不知道是对自己了解的足够深，还是认定两人都是问题少年。


    “看你也不是会瞎举报的人。”之烨不情愿地递过去。


    苏伊拿到手机，狐疑地瞄了一眼之烨，嘟囔了一句“老人机吗？”


    正面是黄色，背面是黑色，长条型的，还有个天线。


    现在管控孩子们玩手机的手法还真是层出不穷，直接一个老人机解决了手机上瘾的问题。


    熟练地拨出一个号码，对面是空号。


    苏伊楞了一秒，我要打给谁？这么熟悉……但却想不起来是谁。空号，也许是我打错了呢。


    突然眼神直直盯着手机上的显示，“1999年7月10日”。可是好像谁说过，“你这只唇膏到2018年已经过期了”。


    之烨也沉默下来。他本不太多话，大多时候喜欢翻个白眼。看了看对面的人，很确定她已经被打傻了。


    本来还想着等谢怡婷醒来后找机会“报仇”。现在不知道“报仇”要到哪天，今天对这个曾经对自己翻过白眼的人，因为紧张还说了不少话……又花了不少钱。


    也不知道钱还能不能顺利拿回来了。


    “你会好起来的。”之烨顿了一下，安慰人的话实在不太会讲。“好起来了别忘了还给我医药费。”


    只见谢怡婷抬头看了他一秒，楞了一下，又低头轻笑一声，抬头道，“好啊，如果能帮我找到家人，就有机会还给你了。”


    万家灯火亮起。之烨回家，坐在案前，摊开了一张宣纸。


    提笔沾了沾墨，刚劲有力的字体在他的笔下缓缓成形。


    每天都要写几页字，这是他的必修课。也是从小书法协会的爷爷每天给他留的作业。而此时此刻之烨不仅仅因为惯性拿起了笔，更多的是想压下心头莫名的烦躁。


    医院里，苏伊感觉好像在做一场梦，一场自己成为了别人的梦。


    可能有很多人都曾经有过这种感觉吧，她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也许人们有时候就会想到“我的灵魂为什么会在这具身体里”、“从我出生开始我为什么是我”等这种哲学的问题。


    掂了掂脚，落下来。苏伊在尽量地适应着自己的身高，我应该有一六几吧，她想。似乎感觉我应该高一点。


    “手不要碰伤口。”条件反射般好像听到一个声音，回头发现没有人。苏伊发现自己的手刚摸在额头的纱布上。


    白天摸了两次，被训出幻听条件反射了？


    案几前，抄了几页经书，之烨的烦躁慢慢平复下来，思路也渐渐清晰。


    到底还是打开了刚才回家就拿出来的纸卷。


    那是一幅画。


    这幅画是他的开始，也是他内心的耻辱。虽然从日后丰富的生活历程来看就根本不算什么，但是在当时还是少年的之烨，就是把这个事情看得很重，以至于从一年前就开始计划着想找谢怡婷报仇。


    然而现在，一双充满哀求的眼睛，好像是一汪湖水要溢出，再次出现在之烨的面前，他闭了闭眼晃晃头。


    医院里，苏伊靠在床头，头又痛了起来。


    被人袭击之前，是感觉遭受了火灾没错。火灾……是真实存在的吗，出事那里好像是一个树林，如果起火绝不会那样风平浪静，那可是一片大火了。是的，警察说是公园里的一片树林。


    突然，苏伊想着自己在最后一幕看到的赶来救自己的那个身影。


    一个成年人的身影，和我一个16岁的人的关系？


    随后，她又想到了今天救了自己的之烨。


    此时，不禁想起这个小流氓认真介绍自己的样子，带着点咬牙切齿，“如果你真的不记得了，我可以再介绍一下，我叫，曾、之、烨。”


    我应该认识你吗？


    苏伊……不，谢怡婷，努力回想着。


    案几前，之烨放下了那幅画，那是个复制品。


    之烨抖开了今天买的画材——这些好不容易从现场抢救回来的东西，有些已经脏了折了，一些颜料和笔之类的，还都可以用。还好赶到那里时，只看到一两个人匆匆走过，自己这些东西还摊在地上没人动。


    他抚平了一些纸张，在缝隙中掉出一片树叶。


    这片树叶应该是谢怡婷，从树林那边带过来的，好在叶片上没有什么血迹。


    之烨顺手把它夹在了一本书里。


    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拿出了手机在，调出一个号码，记在了本子上。想了一想，又拨过去了一次，对面是个空号。


    “这个谢怡婷还真会玩。”


    夜渐渐深了，在之烨救了怡婷的那条小巷子里，一辆摩托车轰鸣而过。


    车上的人被地上一片东西的反光吸引，又返了回来。


    地上是一个打开的钱包，塑料证件夹的位置折射了路灯的光。


    “谢怡婷？好像是之前得奖的那个初中生？”隔着头盔，看不清这人的容貌，发出的声音也是闷闷的。


    拍了拍钱包上的尘土，摩托车手把它揣进衣兜。


    轰轰两声之后，长腿提起，绝尘而去。


    暗处一人看见钱包被人捡走，反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