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铃响前的教室，课堂的氛围都变得无聊起来，只剩些倒数的心情，还有魏文唰唰作响的银色钢笔。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落在叶云哲的课桌上，但照不到他的正脸。


    他正低头摆弄着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条叶星哲的消息，看得他是眉头直皱。


    “哥，中午老地方，东升街，不见不散。”


    紧接着又是一条：“这几天你人影都见不到，再不来，我就发点‘石叶精品’，给石头哥好好欣赏一下。”


    末尾还附赠了一条链接，若是叶文哲点进去，便能看见那晃眼的标题《（石叶）关于竹马还没读懂我的心意那件事》，怎么看都让人不寒而栗。叶云哲随便翻了两下，感觉还是太超过了，把浏览记录都给删掉了。


    叶云哲盯着屏幕，无奈地叹了口气。叶星哲的威胁正中他的软肋——如果被石子敬看到那些，他会不会理解自己的心意？并不是说这不是一件好事……这到底能算一种好事吗？他还没做好准备，他怕捅破这层窗户纸，怕给石头带来更复杂的负担，光是自己之前的任性，恐怕早就让不少流言蜚语缠上他了。


    他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头疼，抛开石头的事情。更让他为难的是，这几天他几乎是和魏文形影不离，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已经成了习惯。现在突然要“放鸽子”，他该怎么向魏文开口？


    飘忽间，脑海中浮现出这几天和魏文一起吃饭的场景。食堂里嘈杂喧闹，魏文却总是安静地坐在他对面，话不多。叶云哲吃饭比较慢，而魏文似乎吃的不多——毕竟是会让打饭阿姨少装一点饭的人，总是快他一步便结束战斗了。而魏文每次都会默默地等他吃完，然后两人一起收拾餐盘离开。魏文虽然看起来清冷疏离，但却意外地有耐心。


    自己怎么这么别扭，连这个口都开不了。


    “魏文，”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一些，“那个……中午我有点事，要和我弟出去吃个饭，食堂就不去了。”可只要是傻子都能看出来，那不安分而乱转的眼珠子丝毫掩盖不住那份莫名其妙的慌张感。


    魏文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神依旧平静，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微微点了点头，“嗯，没关系。”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魏文的反应越是平静，叶云哲就越觉得心虚，总感觉自己像是在隐瞒什么。“那个……下次我请你吃猪扒三明治，算是赔罪。”叶云哲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魏文看了他一眼，嘴角似乎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又闭了起来，似乎本来想着拒绝，却又神差鬼使地答应了下来，“好。”说完，魏文便低下头，继续看书，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午间铃准时响起，四周的人作鸟兽般散去——可得在饭堂找个好位置呢！叶云哲随意将上课用的东西放进抽屉中，“我走咯……”


    魏文还在补充着英语课的笔记，叶云哲看着真是头皮发麻。客观上说，叶云哲觉得这样的人挺牛的，下了课还能学习吗，虽然这是很常见的事……等等，他在这认真劲，可是受老师欢迎的。难道，他坐到自己身边，是因为……他已经被老严委派为风纪委员了。那自己刚才不是成了自爆卡车……


    他好似已经全然忘了，后排的座位就剩自己旁边有个空位了。


    魏文像是看他好像还没有出发的念头，就再补了一句“再见”。叶云哲这才觉得，是自己想象力太丰富了，成天想些有的没的。


    穿过挂满画报的长廊，再走过绿茵的田径场边，到了体育馆后方。后面就是围墙了，墙体约摸两米高，墙头上还攀着一些爬山虎。叶云哲翻这堵墙倒是很熟练了。往后走几步，然后助跑，一个小跳，两手撑着墙顶上，踩着镂空的窗，一个引体向上就把自己拉上去了，接着纵身一跃！


    “呼，还好身手没有退步……”以后还是慢点下来好了，伤脚。


    叶云哲还没抬头，一个身影走了过来，叶云哲只见着他脚上穿的帆布鞋——那是他送的生日礼物。


    “哥，好慢。饿死了。”


    ……


    叶星哲把溏心蛋戳破，琥珀色的蛋液漫过上层盖着的叉烧。这是他们最常来的店——店面不大，但是干净整洁，墙上挂着即便是这么多年还是那样不染尘的菜单。按叶云哲说的，那个厨房斩料的大叔有洁癖。


    “你的烧肉还没上吗？”


    “啊……嗯……快了吧。”


    叶星哲拿起一次性筷子，挑了块看上去成色最好的，眼神却在不经意间扫过叶云哲那出神的眼睛。他只是呆呆望着窗外，阳光依旧明媚，街道的喧嚣声却是离他们有些遥远。


    叶星哲一边吃，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哥，你找新欢了？”


    “噗——！”刚送上桌的例汤，刚抿了一口，叶云哲却像是迫不及待送它出来。“咳咳咳……胡说什么呢？！”


    “只是见你和转校生甚是亲密。”叶星哲挑了挑眉，“也是，单是顾着人家，连这个弟弟都爱搭不理了。”


    “没有的事！你别瞎说。”叶云哲连忙否认，“我只是……只是和新同桌一起吃个中午饭，哪有这么夸张。”


    “也不知道石头哥作何感想。”


    “说什么呢！他能有什么感想……只是同桌而已！”叶云哲被弟弟的话噎得说不出话来，连忙转移话题，“对了，你的那个数学竞赛，准备得怎么样了？”


    叶星哲见状，也识趣地不再追问，转而和叶云哲聊起了学习的事情。在这个过程中，叶云哲还是忍不住想起魏文，“他那个人，虽然平时不怎么说话，但其实挺细心的，他讲给我讲数学题的时候……”叶云哲下意识地为魏文辩解了一句，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好像越描越黑。


    与此同时，魏文和严巍在校园里慢慢走着。严巍一边走一边向魏文介绍学校的历史、建筑、以及各种社团活动，魏文自然是最好的聆听者，无论严巍的话有多枯燥，他似乎都能全盘接受。


    “学校的图书馆在哪里？”魏文问道。


    “图书馆在学校的西边，那边环境很清幽，很适合学习。”严巍指着一个方向说道，“不过，今天图书馆好像在进行消毒，暂时封闭了，下午才能重新开放。”


    “那‘行政楼’？我……”


    “怀德楼么，等会我带去吧，总得去坐坐的。”严巍总感觉怪怪的，似乎魏文总想着带着他走。


    魏文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看似在认真参观，但心思却有些飘忽。他看了看手表，似乎在估算着时间。他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目光也开始在周围扫视起来，像是在寻找什么。


    “学校体育馆后面的墙，那里可以偷偷翻出去哦！”那是叶云哲开学第二天悄悄在他耳边说起的。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学校的东边围墙附近。


    ……


    也就一小段距离，不知不觉中，兄弟两人已经走到了那堵围墙附近。


    “哥……我有些不好的预感。”


    叶云哲没说什么，但他确实感受到一点异常感——一种直觉，“我先上去。”说着就重复着之前的翻墙动作，一下骑在了墙上。


    “……这体育馆后面啊还有一排篮球架……叶小龙你干什么！”不远处的槐树下传来只比父母陌生一点的声音——直感还真显灵了，居然倒霉碰上了严巍，还有新同桌。


    两人在这大眼瞪小眼，四眼瞪两眼。谁知电光火石之间，叶云哲从墙上一个飞跳下来，撒腿就准备跑……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原本攀在墙上的爬山虎，被叶云哲狠狠地踩了一脚，绿色的汁水喷溅出来。踏空了。


    “糟糕！”叶云哲心中暗叫不好，身体已经失去了平衡。他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但手中一空，什么也没抓到。紧接着，他感到一阵剧痛从脚踝处传来，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叶云哲！”


    魏文快步走到叶云哲身前，蹲下身子，动作迅速而自然地将叶云哲背了起来。


    叶云哲被魏文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惊呼了一声，本能地搂住了魏文的脖子。


    “别动。”魏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低沉而有力，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叶云哲愣了一下，乖乖地闭上了嘴巴，任由魏文背着他。


    虽说自己应该是能走的，但能偷懒还是搭了这个便车吧——单脚跳什么的还是算了。不得不说，这顺风车服务还不错，稳当得很，他这同桌的背还挺宽，挺舒坦，还带着一阵薰衣草香的洗衣液味……


    ……


    学校的医务室里侧，摆着三张净白的单人床。最外头的那张，坐着个叶云哲。房间的采光很好，这会正有阳光透过窗外的树叶照进来。无聊的叶云哲动着自己的手指，撩拨着紫藤花的影子。


    不知为什么，魏文也盯着他手指看。叶云哲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快速地收起手来——他同桌怕是已经把自己当成智障来看了，不过好像自己本来也没有什么光辉形象来着……


    魏文还在看着思绪已经逃到九天之外的叶云哲，脸上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叶云哲现在觉着，除非发明脑机，否则他这辈子都别想知道这人脑子里装着些什么——唉，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啥，谢谢你把我背上来，”叶云哲先起头了，“又欠下你一份人情债了。你别怕，往后在学校咱就罩着你。当然出了学校也不是不行……哈哈”叶云哲也不知道自己在尬聊些什么，扯些有的没的得了。


    叶云哲在说话时候爱看着别人的眼睛，此时他却在像欣赏一幅油画一般仔细观察。阳光落在他睫毛上，镀了层淡金，叶云哲这才发现他左眼尾有颗小痣，像钢笔尖无意甩出的墨点。


    魏文没有说话，只是帮着挽起来叶云哲校服裤的裤腿。校医不在，魏文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叶云哲的伤势，“扭伤了，不算严重，我帮你处理一下。”他一边说着，一边给叶云哲的脚踝喷了药，然后用绷带仔细地包扎起来。叶云哲看着他的动作很是熟练，脑内又开始胡思乱想。


    医务室里，只剩下魏文和叶云哲两个人——严巍早就去找那位时常翘班的校医大叔咯。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水味。叶云哲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魏文则站在窗边，背对着他，似乎在欣赏窗外的景色。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魏文的身上，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清冷疏离。但此刻，叶云哲却觉得，魏文的身影，似乎没有那么冰冷了。


    “好……好完美。”


    叶云哲看着那个包扎得漂亮的脚踝，感激般地看向魏文，对方转过身来，并未多言，只是默默坐下。


    沉默片刻后，突然开口问道：“为什么……叫你‘叶小龙’？”


    叶云哲愣了一下，没想到魏文会突然问起这个。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解释道：“‘叶小龙’……其实就是个外号，没什么特别的。”


    “是因为你和石子敬走得近？”魏文继续问道，语气肯定。


    “嗯……不对，你是怎么知道石头的？”现在石头都这么出名了吗，果然上次的比赛还是小火了一把。“我和石头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我小时候个头小，经常被人欺负，都是石头帮我出头。”


    魏文见着叶云哲的眼神像是望向了遥远的过去，抓不住。


    夕阳的余晖也不能照进边角的小巷子，叶云哲背贴着冰冷的水泥墙，心跳活像敲得起劲的鼓。脚边是他的书包，铁拉链已经被扯开，几本书散落在地上。


    “好像，你的包里也没有钱哦？”


    他的领子被领头的高个头狠狠揪住，几乎让他喘不过气去。叶云哲咬着嘴唇，眼眶发红，却倔强地不肯哭出来。他知道，哭只会让他们更得意。


    巷口突然传来不合时宜的声音，“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


    “那时候，我挺羡慕石头的，他很强大，很自信，好像什么都不怕。”叶云哲继续说道，“石头也很照顾我，那天，他握紧我的拳头，跟我说这是我现在唯一的‘武器’…”说着说着，叶云哲突然笑了出来。“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他喊它叫‘武器’……”，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从那天起，他就成了石子敬的“小弟”，两人形影不离。石子敬总是带着他到处跑，教他打架，教他打篮球——不过后来就教不了了，两个人打法区别太大。渐渐地，学校里的人都知道了，叶云哲是石子敬的“小龙王”，是“石龙王”身边最亲近的人，像条小尾巴一样。而石子敬也频频回头，像是在说，“跟紧点，别丢了。”


    “其实他不算很喜欢‘龙王’这个称呼，说怪夸张的。他还是喜欢我喊他‘石头’，但是他又喜欢喊我‘小龙’……”


    脑海中，一道银色的光芒划破空气，“嘭”一声闷响，石子敬只是笑笑笑，“我们小龙王，当然要站在阳光下。”当然，叶云哲并未开口，有些东西，就当是他与石子敬唯一的秘密。


    “啊……抱歉，突然跟你说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你就当是少年云哲的多愁善感？”叶云哲不好意思的挠挠眼角，怎么自己一下子把气氛弄得这么尴尬。但他回归现实后的这句话，却一下子让空气也轻松了些。魏文主动起身，走到饮水机旁，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叶云哲，“喝点水吧。”


    “谢谢。”叶云哲接过水杯，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真是奇怪，自己在魏文面前怎么什么都说。他抿了一口水，温热的水划过喉间，仿佛冲淡了些方才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