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起来。


    少年看了眼窗外，雨滴拥入波动的江面，似是完成了与风的密约。他本意只是让眼睛稍作歇息，随后端起那杯温牛奶抿了一口，又放回杯垫上——有些歪了，被他挪回正中心。随后目光投回电脑屏幕上，蓝光在镜片上跃动。光标闪烁，是在催促他的灵感吗？


    思索片刻，他在键盘上敲击下：


    雨下了起来。


    初九站在了楼下门口，行李箱倚在自己的腿边。他伸手接住一滴雨水，看着它在掌心散开，像无数次在心里碎开的期待。


    也是时候离开了、无论是他心中的默念，还是出租车驶向这个方向时，带来的无声催促。


    司机下了车，给他带走了行李。他本想伸手帮忙，手却是无处安放，最后只碰着司机大哥热情的手背，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还是忍不住，在最后一刻转过身，目光穿过雨帘望向身后那扇熟悉的窗户。


    雨声淅沥，敲打着窗棂，也敲打着他的心。他看着那里，隔着朦胧的雨幕，隔着无法言说的距离。他知道自己正在告别一段无法继续的感情。


    车里干净，不过师傅热情得过了头，总爱唠嗑些什么，但初九并不讨厌，能在沉闷的雨中碰上愿意陪自己走完最后一段旅程的人，已经很幸运了。只是……


    他左手无意识地抚上颈间……


    少年的眼镜滑落了些许，他扶了扶，随后把这句话删掉了。是不是太过明显了？他咬了咬下唇，想了想，改成了：


    他拉动了一下左手腕间系着的手绳，没想到轻松地就解开了——可能是因为，这次不是阿浩替他系上的吧。


    “哟，今天人不是很多嘛。我靠边停下，给你拿下行李。”


    “嗯，谢谢叔。”


    但是另一边可就没那么温吞了，望着眼前的车队长龙，阿浩敲击方向盘的食指就没有停过。他又把空调降下来些而后扯起衬衫的袖口，凌乱地拉到臂弯的位置。或许能缓解些，但止不住聒噪的心。


    “初九，等我……”


    少年停下打字的手指，窗外雨幕中灯光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他皱着眉头，似乎仍旧不太满意，或许……


    “文，还没休息吗？明天得早起办入学。”手指敲击在房门上，声音如隔着棉花传来。他看向门把手的方向，并没有锁上。


    “嗯，父亲，我很快就好。”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击了发布。


    雨歇停了些。


    少年摆正了一下后背的枕头，似乎能让自己更舒心地看完——这么狗血的一段。


    “嗯……不好的预感。”按理说，都快大结局了，要是还出现这种桥段，那就说明……


    他下意识地往后一划。嗯？没了？今天就这么点？


    “唔……”他按下那份沉闷，写下了这章的留言，很短。


    “雨霁老师，你现在很危险，我劝你明天删了这两章然后明天补更两章。”


    他死死盯着屏幕，念叨着“不要 BE，不要 BE……”仿佛这样就能改变文字的结局一样。


    少年做着入睡前的最后准备，但旁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一条新的评论通知。


    “虹晴”又来评论了。


    “未必没有希望。”他轻声自语，手指在键盘上敲下回复：“故事还未完结，何必着急下定论？”


    但他早就决定了，就当是作者的一点私心——拿这份结局埋葬自己的过去。


    “明天，又是新的开始。”他轻声低吟，在回复上补了一句。


    “啧，咋作家都喜欢打哑谜——特别是文艺病的哑谜。”他翻了个身，看向床头的闹钟。“呃啊，怎么这么晚了！睡觉睡觉。”


    ……


    春天的东城，清晨总是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尤其是这种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阴雨天。东城一中校园里的梧桐树被雨水打湿，深绿的叶片沉甸甸地垂着，偶尔抖落几滴水珠。


    雨丝细密，像是织成了一张柔软的网，让人不得轻松通行。叶云哲踩着水坑间还能让人踏足的地面，一路小跑着冲向保安亭下边——先稍微躲会雨。他的书包在背后晃荡，发出轻微的撞击声，仿佛在抗议主人的匆忙，书包说不沉倒也装了不少东西，唯独少了一把伞。


    守门的李大爷看见他，还特意摘下老花镜仔细瞧了瞧。“小龙啊，又迟到了？”


    “李叔，咱这是有理由的~”


    “为啥子勒？”


    “嗯……”叶云哲摸着下巴，蹦跶出一个词，“这叫‘不可抗力因素’。”


    “什么……‘布克康利音速’？”


    “嗯哼，简单来说就是天塌下来了！”


    这下可把老李头逗得乐呵，笑停了才说道，“你们严老师可不会觉得天塌下来咯！他只觉着‘小龙王’又给他犯事了。”


    叶云哲抬起手表，距离第一节课还有十分钟。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下得更大了，“这鬼天气……”。校园的广播响起悠扬的音乐，是每天早上必播的莫扎特。叶云哲记得老师说过，这是为了让同学们在清晨保持一个平和的心境。但此刻在他听来，却像是在嘲笑他的处境。


    昨晚他又熬夜了，原因无他——“雨霁”的小说《念想》就快完结了，这情节刚好勾起他的兴趣，而后他又翻起前面的章节重温起来。直到凌晨三点，他才依依不舍地关掉手机，心里还是忍不住吐槽：“怎么又卡剧情啊！”


    可惜，精神食粮的代价就是现实中的狼狈。叶云哲暂时在保安亭下默默待着，“今天可是开学第一天，要迟到的话老严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上，显得有些凌乱。但他顾不上这些，心里只想快点冲进教室。


    先规划一下路线，穿过高二的教学楼“求真楼”，二楼那里有一条能挡雨的长廊，正好直达高一的教学楼“明德楼”的广场旁——东城一中依东城山而建，三座教学楼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坡上，也因此成了被无数学生吐槽的一点。


    叶云哲抱着书包，深吸一口气，冲进雨中。他沿着树底下快速奔跑，穿过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小路，拐入求真楼后方。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校服，他随便拍打两下，虽然也没起到什么个作用，只是抖了点水珠下来。长廊上的三角梅还没长出来就被雨水打了个耷拉，看来它们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季节。


    “唔，谁啊乱撞人！……叶云哲？……”


    “嘁，又是他。”


    “可，可是……”


    “别被他欺骗性的脸骗到哦。”


    到了明德楼，“认识”叶云哲的人似乎一下子多了起来。


    “呼，得救了。得赶快。”


    就在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教室门口时，一个没留神，直接撞上了一个挺拔的身影。对方显然也没料到会有人突然冲过来，被撞得一个趔趄，手中的书和笔记本"哗啦"一声散落一地。叶云哲连忙刹住脚步，一边道歉一边蹲下身去捡那些散落的物品。


    这是哪门子古早小说都不爱写的转角遇到爱的情节，让我看看是何方人物？不过叶云哲暗自庆幸自己不是那些老掉牙的小说里平平无奇的配角。


    叶云哲一边想着，一边抬起头，目光恰好对上了对方的眼睛。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眉眼深邃，鼻梁挺直，嘴唇紧抿，给人一种清冷疏离的感觉。他的皮肤很白，在阴雨天的衬托下更显出几分冷冽。而鼻上架着一副半框类方形的眼镜，镜片下是一双总像在思考什么的眼睛。虽然目光微微偏开，但四目重合时，却给人一种被完全看透的错觉。


    手里的东西被撞得乱七八糟，但对方的表情依旧平静，只是淡淡地看了叶云哲一眼，仿佛刚才的意外并没有在他心里激起任何波澜。


    叶云哲愣了一下，心里莫名涌起一股熟悉感，却又说不清从何而来。他低下头，继续帮忙捡拾地上的书本和笔记本。就在他捡起一本笔记本时，无意间瞥见了上面的一些句子。


    “……雨声淅沥，敲打着窗棂，也敲打着我的心。我看着他，隔着朦胧的雨幕，隔着无法言说的距离……”


    叶云哲身体一个激灵。那些句子带着一种他所熟悉的，优美而细腻的——呃，青春伤痛文学感，似乎与他喜欢的某位作者的笔风很是相似。不如说，这怎么看怎么像昨晚《念想》里面的句子？


    然而，还没等自己仔细看看，对方却已经迅速将笔记本抽走，动作行云流水地将本子塞进书包，仿佛那里面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谢谢。”对方的声音清冷而简短，语气中透着一丝疏离。


    叶云哲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老严的声音：“叶小龙，你又迟到是吧！”他猛地一激灵，赶紧站起身，低着头溜进了教室，心里暗自庆幸老严没有继续追究。


    咦？等会。这家伙是谁？怎么站在我们班门口？叶云哲还以为自己走错了班，直到见到班里那些熟悉的面孔——但那些面孔此刻都带着微妙的表情看着他。


    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叶云哲刚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班主任严巍就带着刚才那位男生走了进来。严巍清了清嗓子，向大家介绍道：“这位是新转学来的同学，魏文。大家欢迎一下。”


    魏文走上讲台，简短地做了自我介绍：“我叫魏文，之前在南大附中就读，烦请指教。”他的声音依旧清冷，语气中带着一丝疏离，仿佛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老严指了指叶云哲旁边的空位，示意魏文坐下。班里立刻响起窃窃私语。


    “哲哥的新小弟？”


    “诶？人家刚转过来吧……”


    “你看，等会就勾搭上了。”


    叶云哲看着魏文走到自己身边，心里莫名有些紧张。“嗨……你好，我叫叶云哲，”叶云哲试图打破尴尬的气氛，“刚才真是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嗯。”魏文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转过头去，看向窗外的雨帘，似乎对这场对话兴致缺缺。但叶云哲注意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的封面，像是在思考什么。


    “你……之前是在南大附中读书吗？”叶云哲继续没话找话。


    “嗯。”魏文依旧无话，但这次他稍稍侧过脸来，目光在叶云哲脸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


    “南大附中啊……那可是省重点啊，很厉害的！”叶云哲试图找到一些共同话题，“你……”


    “嗯。”


    “……”叶云哲彻底放弃了，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里默默吐槽：“还真是……惜字如金？”叶文哲想起一些事——这种高冷的人似乎特别容易受欢迎呢。从他回座位开始，时不时都有人探出头来看着，还有不少带着些痴迷的眼神——也对，谁能拒绝一个充满未知的转校生人设。只要新鲜感一过，最后还是会归于平静，就像……


    上课铃响起，数学老师刘兴国走进教室，开始讲解新学期的第一节课。叶云哲原本就有些心不在焉，再加上昨晚熬夜的后遗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从黑板转移到了魏文身上。


    他偷偷观察着魏文，他记得在那本笔记本上，对方的字迹非常工整，一笔一划都如同印刷体一般，赏心悦目。可现在，在数学课上，魏文的字迹却变得龙飞凤舞起来，仿佛每一个数字和符号都像有着自己的想法一般随意落座。这种反差让叶云哲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叶云哲看得入神，完全没有注意到刘兴国已经在讲台上盯着他很久了。


    “叶云哲！你给我站起来！”


    突然，一根粉笔精准地砸到了他的头上。


    “啊呜！”


    叶云哲的惨叫引来一阵哄笑，但很快又消停下来了。他捂着头，窘迫地抬起头，却发现魏文嘴角似乎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像是在笑，但又转瞬即逝，快得让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面部神经坏死，只会“嗯”和微微抽搐嘴角了。


    “算了，不想了。”叶云哲甩了甩头，却又忍不住偷瞄了魏文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