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岳在第七环区又多停留了两日。


    假期将尽，白塔的命令不容违抗，他必须按时归队报到。


    这两天里，他完全活成了一道孤寂的影子，在潮湿阴翳的巷弄间悄然徘徊。


    那双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的眼，一刻也未曾从那间小小的青囊馆上移开。


    陆岳藏身于街角最幽暗的阴影里，将自己彻底融入周遭的破败之中，只为能远远地、静静地守望着屋内的宥娜。


    他不敢再去惊扰，唯恐打破那层脆弱的平衡，只是默默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将她的一颦一笑都刻入心底，好让自己在未来没有宥娜陪伴的日子里，能有一点值得追忆的慰藉。


    暗中的凝视里，宥娜一如往昔。


    她安静、平和，宛如一朵隐于幽谷的素兰，在静谧中散发着淡雅的芬芳。


    而第七环区的居民们，对她和青禾都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与亲近，真挚情感流淌在他们朴实的笑容与殷切的问候之中，温情脉脉，令人动容。


    然而，这温馨种种，却像一根根尖刺，扎在陆岳心上。


    最让他心神剧震的，莫过于那次目睹宥娜安抚一名因受到污染而惊吓过度、精神几近紊乱的低级哨兵。


    那名哨兵被匆忙带到药馆时，眼神呆滞，头发凌乱，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喉中嗬嗬作响，发出无意义的惊恐呓语。


    他周身散发的精神乱流，狂暴而混沌，像一团散发着恶臭的沸腾沼气，令周围的人都感到窒息和不安。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宥娜拨开人群，走向那混乱的中心。


    她没有丝毫的畏惧或厌恶，只是温声细语地安抚着那名哨兵。


    指尖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轻柔力量，在他眉心一扫，似乎在轻轻点拨着什么。


    刹那间，陆岳身为S级哨兵的超凡感知，捕捉到了一缕奇迹。


    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精纯的精神波动，从女孩的指尖悄然逸出。


    那波动没有半分强迫与侵略，它不是命令，不是压制，更像一汪从亘古星河中倾泻而下的温和月华，柔曼地笼罩了那名哨兵周身。


    狂暴的精神乱流，在这无声的“月光浴”下，如被微风抚平的怒涛，一点点归于平静。


    哨兵紧绷如铁的身躯渐渐松弛，喉咙里发出的不再是令人心悸的嘶吼，而是低低的、带着委屈的呜咽。


    这股纯粹到近乎神圣的力量，让陆岳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一种久违的怀念与强烈的渴望顿时涌上心头。


    他贪婪地想要再次沐浴在那样的温柔里，就像龟裂的大地渴望着甘霖的救赎。


    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一条名为嫉妒的毒蛇，在陆岳心中蜿蜒爬行，噬咬着他的灵魂。


    他嫉妒那个叫青禾的普通男人，可以如此近距离地陪在宥娜身侧，分享她生活的点滴；他嫉妒第七环区的居民，能够如此轻易地从她那里获得垂怜与救赎；他甚至嫉妒那个崩溃的哨兵，区区无名小卒，只因脆弱，便能适时得到宥娜无私的施援。


    自己失去的东西，如今却在别人身上重现，而他，却只能缩在这片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像一个可怜的窥视者，远远观望。


    陆岳的思绪仿佛被沼泽吞噬，越挣扎越深陷其中。


    他沉溺在对往昔拥有过的依恋之中，眷恋宥娜曾慷慨给予的慰藉，希冀着再次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占有这份他曾理所当然认为属于自己的温暖。


    但是，涌上心头的，却是更加落寞的苦涩。


    因为宥娜的态度太过平静了，平静到近乎一种刻意的冷漠。


    他抛出的优渥条件、近乎剖心沥胆的恳求，都如石沉大海，没能激起半点涟漪。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陆岳。


    她是否真的已经下定决心，要将自己完全奉献于这片污浊之地，与那个名叫青禾的普通男人一起，过着这种平淡无奇的俗世生活？


    可这样的瑰宝，怎能就这样埋没在这片尘土之中？


    不，她不该属于这里！


    她的力量，她的价值，本应在更广阔的天地中绽放，而非被这片低洼的污泥所掩埋。


    无力与不甘，几乎要将他撕裂。


    驻留在第七环的最后一晚，陆岳怀揣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再次来到了青囊馆。


    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要吞噬整个世界。


    药馆早已打烊，唯有合拢的帘布后，透出微弱而温暖的光。


    陆岳静立门前，高大的身形在门檐那盏昏黄的灯晕中，被拉成一道寂寥而颀长的影子。


    手指几次抬起，却又无力垂下，犹豫着是否该敲响这扇门，做最后的告别。


    就在他踌躇之际，“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缓缓打开了。


    宥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已换下白日那身朴素的粗布衣裳，穿了一件简约干净的米白色家居服。


    柔软的布料亲密地贴合着她纤秀的身体，勾勒出玲珑曼妙的曲线。


    她似乎刚沐浴过，身上带着未散的水汽和一股令人心神舒缓的花草清香。


    墨黑的长发未完全干透，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慵懒地拂过她光洁的颈项，平添了几分不经意的温柔。


    莹白肌肤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温润得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美玉。


    宥娜清丽的眉眼间褪去了白日的疏离与疲惫，只剩一种全然的宁静与柔和，美得像一幅意境悠远的淡雅水墨，让人片刻失神。


    “陆岳。”


    重逢以来，她第一次唤了他的名字。


    那两个字从她微润的红唇间轻轻吐出，音色清越，犹如天籁，又似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


    陆岳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被这熟悉又久违的呼唤猛地击中，心湖似被春风拂过，泛起层层涟漪。


    宥娜看着他，嘴角极轻微地向上扬了扬，勾出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微笑：“我跟你去第三环。”


    “什么？！”


    陆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巨大的惊喜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将之前所有的痛苦、妒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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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焦虑一扫而空，世界在一瞬间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凝视着宥娜，试图从她那张平心静气的脸上捕捉到一丝情感的痕迹。


    “你……你说真的？”


    陆岳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他迫切地想要离宥娜更近一些，确认这不是自己臆想的幻觉。


    “嗯。”


    宥娜轻轻颔首。


    这简单的一个音节，就像给陆岳吃了颗定心丸，打消了他最后的疑虑。


    幸福感如决堤的潮水，汹涌而至，将陆岳彻底淹没。


    她答应了！她终于答应了！


    是被他的真诚打动了吗？还是说，她终究无法割舍他们之间那份深刻的连接？


    陆岳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狂喜，上前一步，伸出双臂，就要将这个失而复得的珍宝紧紧拥入怀中。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宥娜的肩膀时，女孩不着痕迹地向侧后方微撤了半步。


    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精准地避开了拥抱的核心。


    最终，陆岳的双臂落空，只握住了宥娜的手臂。


    男人的动作僵了一下，但那瞬间的错愕，顷刻间就被铺天盖地的喜悦所覆盖。


    他选择忽略这个细节，只紧紧地握着她，感受着那份久违的真实触感。


    一种将宥娜从这泥沼中拉离，并重新“拥有”的强烈满足感，充斥着陆岳的胸膛。


    “太好了！宥娜！你做了最正确的决定！”他语无伦次，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炽烈光芒，“我保证，在第三环，你会得到最好的照顾！”


    宥娜任由对方激动地握着自己的手臂，既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他那过于热切的情绪。


    她的目光，越过了陆岳那张因为亢奋而微微涨红的脸庞，悄然望向窗外那条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宁静的街巷，以及更远处，第七环区那片笼罩在尘埃与昏黄灯火中的熟悉轮廓。


    宥娜的眼神深邃而平静，像一池幽深的古潭，没有任何人能轻易读懂其中深藏的含义。


    陆岳完全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之中，他坚信，是自己日夜不息的真诚、是那份深沉的爱意，以及他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描绘，最终打动了宥娜。


    他迫不及待地与宥娜商量启程的细节，同时在脑海中飞速规划着返回第三环的行程，仔细比较着各种交通方式的优劣，誓要在第七环有限的资源里，为她挑选出最舒适、最安全的那一种。


    离开青囊馆后，陆岳甚至找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细心地采购了许多零食、饮品和生活用品，从柔软的乳霜纸到舒适的拖鞋，无微不至，只为确保他的向导在旅途中不会感到丝毫的不适。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激动的心情和殷勤的照顾，在宥娜眼中，不过是计划顺利推进的表象。


    更不曾知晓，他自以为是的“拯救”与“占有”，实际上，只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充当了宥娜精心布下的一盘棋局中，那只负责移动棋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