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至，夜风悠悠。


    宋芷特意化了俏粉的妆容，她没想到自己晚上还能进入流云峰，这是弟子绝对禁止入峰的时间，心里的忐忑化为期盼。


    捏着花边裙摆，提灯一直往前走。


    夜里，流云峰太暗了，少有人气，白日里仙境一般在晚上居然有点说不出的恐怖。


    宋芷只觉得自己应该多想了，怕耽误时间，加快了步子。


    灯火通明的偏殿，在夜色里十分明显，明灯琉璃瓦，即使光线昏沉，依旧挡不住精致美丽，宗主在这处禁地？


    她不敢再往前走，可以说踏云天没有哪一个弟子敢，就连宗主自己唯一的徒弟，不小心进去都被罚得不轻，更何况说不上话的她呢。


    “进来。”


    宋芷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是宗主的声音才敢踏上石阶，推开偏殿的门。


    脚下的绵软差点叫她站不住，兽皮铺泄，如触云端，而殿中只能用富丽堂皇来形容，她被这些说不清甚至认不出的奇珍异宝迷了眼睛。


    甚至想这里被封为禁地是不是因为装满了踏云天的宝贝。


    唯一有些突兀的就是那张床了，颜色太过于鲜艳，与这里的摆设格格不入，好像是成亲的喜床。


    不对，应该就是喜床，那张被面上绣的是鸳鸯交颈。


    她走上前打量，却被墙上一幅画吸引，看到那人宋芷便怔住了，手中提灯掉落，在燃起兽皮之前突灭。


    难怪人人说她沾了宋无命的光，原来她们真的有几分相像。


    宋芷心里难免有几分妒忌，又生出些扭曲的窃喜，此女并非绝色，自己长得也不比她差，不过是已经死了的故人，难道敌得过活人鲜艳。


    “宋芷。”


    恍若梦中惊醒，她才发现身后有人，慌忙转过身，又看向脚边的灯笼，还好没有点着地上名贵的皮毛。


    玉京子坐在一旁，手边燃着一盏灯，烛火幽蓝颜色诡异，宋芷虽觉得奇怪倒也没把心思放在上面。


    “宗主，你唤我来......”


    “你是原本就叫宋芷还是后来换了名字？”


    宋芷挤出的笑变得僵硬，“我就是宋芷啊，没有变过名字。”


    “哦？”大概是玉京子盯着人时，过于威慑，宋芷很快低下头，玉京子伸手放在她头顶像是安抚，宋芷沉迷在这奇怪的甜蜜中，天灵盖忽然刺痛。


    像有只手在她脑子里翻来覆去，等那痛意过去，她竟看到自己的身体倒在一旁。


    玉京子的手掐在她脖子上，望着她灵魂的面貌，似乎并不意外，“你若是宋芷怎么和你的身体完全不同。”


    宋芷姿容秀丽，但玉京子手里的显然普通许多，主要是那股沉郁的戾气，丝毫不招人喜欢。


    “你是第几个进入这具身体的魂？”在她惨白的面色下，玉京子继续逼问，“宋芷体质极阴，幼时身体不佳，最容易招惹鬼物惦记，你说你幼年生病不记得前事，还是根本就不知道这具身体的前事。”


    玉京子的手早就松开，那股窒息感依旧萦绕着她，宋芷腿一软，跪在玉京子脚边，“宗主，我没有想过要害人的，我、我只是想活着。”


    “原本的宋芷早就死了，寄居她身的小鬼，又被其他恶鬼夺舍，不知道已经换了多少了，我只是杀了之前那鬼物，我没有害原先那人。”


    耳边哭诉没有令玉京子动容，他手里拿着块碎布，嘴唇开合碎布便飞起盘旋，转了两圈，晃晃悠悠的好像又要落下了。


    寻物咒，能引主人魂。


    他已经在这偏殿设满招阴符为何她还未来。


    真的消失了无痕迹吗？


    他养了宋芷这副壳子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待她回来。


    又用生魂燃灯吸引，这些年不知道多少鬼物踏入流云峰，偏偏都没有她。


    宋芷还不知桌上的灯只有阴魂能够看见，她在玉京子面前早就暴露，等她期期艾艾抬起头，顺着玉京子的方向往门外看去，也被外面拥挤的阴魂吓了一跳。


    “这、怎么回事？”


    破碎衣带缓缓落下，即将落入玉京掌心，却又忽然飞了出去，他愣了下，狂喜而奔。


    和一群鬼友正吃瓜的宋无命被吓了一大跳，什么破东西往她脸上飞。


    明明不是活物，还能精准找到藏在后面的她，邪了门。


    情况大大不妙。


    宋无命行动飞快，根本没敢再踏云天停留，前脚刚刚踏出地界，后面金光的护山大阵全开，那些跟着她看热闹没她脑子灵活的小鬼，全被封死在里面。


    得亏她聪明，跑得快。


    “好一个瓮中捉鳖，这么大阵仗，不是奔着我来的吧。”


    都道踏云天宗主是仙门魁首，正道楷模，要不是她亲眼所见就信了，写那本破册子的人根本胡扯，什么据实考据，她居然差点信了。


    回头一定要差评。


    夜里安静的宗门骤然喧闹，误以为敌袭的弟子纷纷拎着把剑出来，有些衣服都没穿好，只披着件外衫，光溜溜的大腿被凉风吹得一阵哆嗦。


    可哪有什么敌袭，连个鬼影都没有。


    “怎么回事？谁开的护山大阵。”


    “不知道啊！我正睡得迷糊。”


    “踏云天几十年没开过护身大阵了吧，我还真以为宋无命那厮又杀了回来。”


    “嘘，别提这个名字，宗主明令禁止不准私下议论。”


    “就你这个胆子，谁私底下没有偷偷议论过，”周围嘈杂盖过交谈声，那人胆子也大了起来，“宗主放着为踏云天鞍前马后的穆家姑娘不娶，八成还念着宋无命。”


    “我看未必，宋无命可是重伤宗主，谁会对差点杀了自己的人旧情难忘，”他继续道，“你怕是不知道，这么多年长离失踪在外，宗主一直在寻他，听说是为了那把能灭魂的射日弓，宗主是打定主意，就算宋无命也要让其魂飞魄散，不得轮回。”


    阴风吹过，那弟子冷得缩着大腿，裹紧衣裳，抬头观望，差点吓得瘫软，天上那对巨大冰冷的龙眼正盯着两人的方向，盘旋片刻便朝两人冲来。


    难不成刚才的话，全都叫宗主听见了。


    当即跪在地上，也顾不上衣衫不整，齐齐哀呼，“宗主，我们错了。”


    正着急追击出去的黑龙，却被两名弟子挡住去路，龙尾扫过，嗡鸣的龙吟响破天际。


    “滚开蠢货。”


    又是一阵强风吹过，两人根本不敢躲，硬撑着跪在原地，就连仅剩的长衫也被风吹到树杈上。


    但他们不敢捡，全身上下只剩一件短裤，瑟瑟发抖，好不可怜。


    他们听到一声冷笑，头埋得更低。


    玉京子因为这两货，气笑了。


    一道扫尾把两人打飞到一边。


    黑龙呼啸而去，两人迟钝的脑子才反应过来，宗主好像不是找他们麻烦的。


    但，他们好像找了宗主麻烦。


    所以，他们好像还是死定了。


    身后龙吟逼近，像是愤怒又像是哀鸣，许是那股强大的威压让宋无命有些喘不过气，她的心跳的格外厉害。


    尤其是看向黑龙的眼睛时，她甚至觉得黑龙已经发现了她。


    一路跑得十分慌张，无论她是不是踏云天弟子不能宣之于口的禁忌，宋无命都不想死了还要被他鞭魂。


    什么仇，什么怨死了还不能放下。


    宋无命只能像躲在阴暗处的老鼠，四处乱窜，也是慌不择路，一个不小心栽了个跟头，不知道闯进了什么地方。


    密密麻麻乌压压一片人头。


    好多人啊。


    准确的说，是好多鬼友。


    脚步堪堪踏入，光阵拔地而起，笼罩天穹的法阵将四处方圆一里锁得严严实实。


    人倒霉是大概如此，以为躲过脚下的坑，结果又蹦进另一个陷阱。


    宋无命撑在旁边的枯树上歇脚，不知道是谁一巴掌把枯树拍出个大洞，“格老子的，要是爷爷有生之年能出去，我扒了宋无命的皮。”


    吃瓜的某人：“......”


    “要不是她，我月关城的兄弟，能死这么多人。现在还困在这鬼地方不得轮回。”


    有其他人跟着附和，“兄弟你要寻仇，算我一份。我和她无冤无仇，谁知道穆家人要抓她的魂，设的灭魂阵，全都落我们身上了。”


    “这宋无命真是鬼见愁，她最好是死了，没死，最好不要落我们手上。”


    忽然有人拍上她的肩膀，“新来的？我怎么见你有点眼熟？”


    “嗯.....我大众脸。”宋无命聪明，早就散了头发，低着头。


    那是个浑身黝黑的汉子，一身衣服破破烂烂，许是在阵中经过不少磋磨。就连声音都是沙哑的，乍听见清脆细弱的声音，脸也红了红更不意思欺负一个小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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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可另一道凌厉的眼神却锁在她身上，“我倒是觉得，姑娘也有点眼熟。”


    “陈大哥。”宋无命听到身边的男人这样叫他。


    “月关城陈山，不知道姑娘是？”


    “没有什么正经名字，从小家人都叫我四妹。”


    声音怯怯懦懦的看起来被陈山吓到了，身边的男人都忍不住阻止，可刚要开口，阵法便动了，宋无命居然看到这天上落了刀子。


    围着她的魂四处窜去。


    等风波停歇，宋无命看着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沉默了，血迹混着尘泥衣服都变了颜色。


    天要亡她。


    天长日久，她看见许多魂魄的消亡，就连她自己都日渐虚弱，脑子也像病入膏肓的人不甚清醒。


    按照别的阴魂告诉她的说法，是她要消散了，因而连同记忆也越来越模糊。


    宋无命并不在意，原本她就没多少记忆可以失去，只是本就装的不多的脑子更空洞了而已。


    她在等死，直到意外降临。


    法阵里恶鬼相食，只为强大撑到最后，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宋无命又一次被盯上了。


    她正要动手，法阵从天而降闯进来一少年，目光落在她身上很是惊喜。


    “我听说穆家设了法阵拿你，没想到你还真在这里。”


    宋无命袖下的手收了回去，她眼前的这个邪祟比这里面的都要厉害，不可轻举妄动。


    瞧着她沉默不语，江独枝有些奇怪，“你怎么不说话？”


    周围群鬼环伺，而被包围的宋无命凄惨无比，想当年她遇上宋无命讨饭，都没现在过得惨啊，她怎么能被这群小鬼欺负成这样。


    “还真被吓傻了。”


    江独枝嘀咕一句。


    两人交谈之际，那些小鬼早就偷摸着离开，避开眼前的不速之客，可冷笑声椎骨刺寒，“我准你们走了？”


    小鬼们狰狞的面目吓成了面瘫。


    宋无命瞧见眼前少年，背后浮现光芒，光影勾勒出一道符箓，而这些小鬼竟全都被她吸入体内。


    一起糅合成复杂的形状，饶是少年面容俊秀，一般人看了几头几脑的鬼物也得吓到。


    眼前人眼神警惕，江独枝解释：“本来不想让你看见我这副样子，你不用害怕。”


    “我不过把自己练成了招魂幡，你看到的这些小鬼都是我的鬼兵。”


    “二十年了，也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我都取了穆家夫妇性命，报了仇，你还没个影子，我还真以为，你连魂都没了。”


    宋无命始终没说一句话，实在是因为她对此人一无所知，她说的话，宋无命觉得熟悉，却又隔着一层雾。


    一块熟悉的镜片被少年拿了出来，“早知道这破东西，改不了过去，我就不该浪费时间得到这东西。”


    因为惊讶的瞳孔紧缩，又被宋无命掩眉遮掩，在轮回里困了八百遍的怨气几乎要压制不住。


    支撑她在里面的唯一念想就是，若她得见天日定要将困住她的人扒掉一层皮。


    少年凑了过来，完全不知道宋无命变了脸色，甚至开玩笑逗她，“我真是好奇，你是怎么从妄虚镜中挣脱的？”


    果然，和此人有关。


    “想知道？”江独枝见她忽然笑了，只不过笑得有点让她发毛。


    “那我告诉你。”


    有什么东西抵在了她心口，宋无命唇瓣轻启，面前之人便被困了进去。


    “你自己进去待着不就知道了。”


    短暂的沉默，镜中爆发惊天动地的咆哮：“我可去你的宋无命！你是脑子坏掉了吧！把我困在这里做什么。”


    “呵，我就说之前算计你，怎么可能不怀恨在心，原来在这等我呢。”


    她们之间果然有仇，关这人没错。


    “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一茬更比一茬狠，我算是栽你手上了。”


    宋无命难得回她一句，“那你现在可以伤心了。”


    “......我日”


    在她脏话骂出来之前，宋无命把妄虚镜重新藏入体内，声音可算消停。


    “这东西倒是听我使唤，好用。”


    阴郁的心情终于清明了些，就算是死，还能拖一个下水，不亏。


    要是她实在撑不住，就把这鬼放出来顶一顶好了。


    只希望那时候她还记得自己身体里关着其他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