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听到了一些声音。


    “数值正常的第七天，可人怎么还没醒？”


    “…把你打成那样再扔下来试试？”


    “我的意思是，真是重伤未醒？她可是肉身直接经历跃迁，但胳膊腿具在，这事本身就很不可思议。那不如咱们再发散一下思维…”


    “你让我安静一会。”


    但她没认出来这是谁的声音。声音忽远忽近，像是隔着水波。


    她想坐起来，却连自己到底有没有动都分辨不清。


    但立刻又听到一个吵闹的声音，似乎是喊人来，然后，她就又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等再次有了更清晰的意识，她睁眼只看到淡蓝的天花板。


    她缓了缓神，这里，好像有点眼熟。


    应该是索恩的医疗室。


    由于她经常来，就自己粉刷了一间蓝色的房子。


    她回来了。


    安稳的放松猛然涌上大脑，她险些又睡过去。


    但她又想到和关世离开后发生的事。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她双手乱摸，把手背手臂上的管子全都扯了下来。


    身体检测数据出现异常，自然就能喊人过来。


    冷白的灯光随着人影一起闯进来。


    林昭的嗓子像被砂纸刮过，勉强吐出几个字：“关世…”


    “等下再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最先冲过来的是罗南。


    他眼袋沉重，黑眼圈深得像一抹墨迹，一眼看去，整个人像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


    林昭的反应慢了半拍，但仍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时刻冒出一个念头——这副样子，倒更像罗南哥的老本行。


    全部检查一遍，没什么问题，只是机体还没恢复过来，需要一段时间复健。


    “你醒过来的消息，可能很快就有很多人知道。马上又没得安生。”他低声道。


    “…”


    林昭偏过头，无言地看着他。


    “踏马的，还没过几天安稳日子！”


    他没有直视林昭，像是在自言自语，又硬生生忍下了一口郁结。


    林昭沉默片刻，伸出手，指尖轻轻勾住他外套的边角。


    有些人来得很快。


    埃莉诺和沈既明几乎是同时赶到的。


    林昭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埃莉诺时，胸口忽然涌起一股委屈。


    虽然选择都是她做的，她愿意和索尔凡演一出戏，愿意去接触盖赫林克，愿意独自一人和关世离开，但有些情绪就是会理直气壮地冒出来。


    埃莉诺伏身，摸了摸她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慰一只受伤的兽。


    沈既明站在埃莉诺身后，也神情难辨地看着她。


    “你失踪了十天，也昏迷了十天。”埃莉诺轻声道，眼中带着些不忍。


    她没有立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要能回来就好。


    原本，虽然大家都在找她，但几乎没人敢相信，她还能活着回来。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打发一下人，也不知道谁嘴那么快，所有人都奔着你来了。”


    说完，她轻轻捏了捏林昭的手，转身离开。


    只剩沈既明在屋内。


    他靠近了几步。


    “关世…”


    林昭费劲吐出两个字，嘴巴就被捏住了。


    她的眼睛逐渐睁大。


    沈既明面无表情做着这个动作，盯着她惊讶的眼，视线又下移，手缓缓松开，指腹在她脸颊上擦过。


    那触感轻得几乎像是错觉。


    两人相顾无言。


    沈既明默默背对过去，可林昭觉得，自己的一根手指好像被轻轻拽住了。


    林昭决定说点什么。


    “我经历了一些…很神奇的事情。”


    她的声音在自己耳中飘忽不定，像没有落在喉咙里。但那是拼尽力气才挤出来的音节，大概说多了就会好些。


    “那以后，祝你过得平凡一点。”


    “…认真点，我以前真的没见过那样的存在。”林昭盯着天花板，回忆起来，仍觉得在做梦，“我见到了一群很厉害的…生物，他们好像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还是在不借助科技外力的情况下。”


    她还记得和关世走时，她只是搭上了对方的胳膊，就被带离了战舰，站在了一个陌生空间。


    从窗户望出去，联盟的战舰在对面。


    她问关世要去看什么，关世就带她回了盖赫林克，毫无防备。


    在她踏上这迷你星球时，她才意识到关世不是自大，而是自信。


    关世所说的伙伴，并不全是人，那是一群多样到难以归类的存在。


    有高大而威严的星兽，有根系蔓延至虚空的植株，还有一些完全不符合常识的形体，它们像流动的水雾，又像折射的光影。


    无论是兽类、植株，还是那些难以定义的奇异生物，他们都一一向她致意。没有敌意，反而带着某种奇异的善意与好奇。


    可能是想给她个缓冲，有一个长得很像人的生物走上前来，在他开口时，林昭才确认这是个人。


    只不过，他始终戴着一个像防风镜一样的东西，林昭再仔细观察，发现那不是佩戴戴，而是与他的颅骨、神经深深连在一起。


    他说他叫夫坦多纳，他的父亲是联盟人，所以自认半个老乡。


    他先礼貌地道了歉，承认自己确实长时间观察过林昭。接着，他笑了一下，说想给她看点“好玩”的东西。


    林昭对这套先礼后兵的说辞极为警惕，但她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一幅画面——


    是一张星际图，图像自动放大到某片区域，数十个红色的光点分布其间。


    夫坦多纳说，那是原质金属的分布，也是深冕会残部所在。


    林昭尚不知道她是如何“看”到这图的，夫坦多纳手指在眼前轻晃一下，图上的光点就消失了几个。


    按照常理，这是深冕会被消灭的意思。


    但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关世解释说，原质金属就像是投放诱饵，它吸引到了联盟的人，吸引了深冕会。在观察结束后，自然，诱饵不必再存在，深冕会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他们无意毁灭任何人事物，但作为见面礼，他们愿意为了林昭做这件事。


    他们说的极其坦然，甚至诚恳。


    林昭怔怔地听着。


    她忽然不知道，这几年她究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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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什么。自己拼命追逐、抵抗的东西，在他们眼中，似乎不过一抬手的事。


    夫坦多纳说，那是他的能力，他可以改变投影层面的实质存在。


    他虽然只是在画面上抹掉了光点，但在现实层面，抹掉的结果也可以发生。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展示一个小把戏，落在林昭耳朵里，却如同重锤敲击。


    这种能力远不只是“强大”可以概括的。它已经跨出了人类习惯的因果逻辑。


    战争、谋略、资源争夺，在他们面前全都像是幼稚的游戏。


    林昭回过神来，手已经被沈既明紧紧攥住。


    “你知道吗，他们说，无限金和原质金属也是同源，是断代星的人把原质金属隔离在外，影响到了无限金的原产地，那时，它们只是普通金属。”她无力地干咳一声，带着些怅然，“我之前写汇报的时候就觉得缺了些什么，他们一说我才意识到，为什么原质金属的找回自我会吞噬无限金，我还以为，那是深冕会的讨好手段。其实原质金属一开始就把目的告诉我们了。”


    “…少说点话吧，嗓子都要劈了。”


    沈既明虽然这么说着，但心里也很乱。


    她像是在讲故事一样。


    但存在，应该是存在的。


    联盟内部向来学术派林立，其中确实有人研究、甚至公开支持类似的“高维能力”。


    他们认为，科技只是接近人类开发极限的过渡手段，但科技不能是最终目的。


    在这种理论里，超能个体的存在被视作未来的雏形，就像是…林昭这样。


    在对付深冕会的这段时间里，这些学术派的人听到了一些风声，甚至有人冒险去军方探听过林昭的消息。只可惜，他们在联盟的话语权太过微弱，声音很快被淹没，没人愿意理会。


    林昭自然也毫不知情，还有这群人对她感兴趣。


    沈既明呼吸微微发紧。


    他无法分辨，自己究竟该为林昭能平安归来而庆幸，还是该为她所接触到的一切而深深不安。


    如果林昭所言属实，那么盖赫林克对她的态度，并不是出于一时的兴趣或偶然的善意。


    这才是最让沈既明不安的。


    他的手在不知不觉间收紧，指节发白。等他意识到时，立刻松开，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连神情都极力维持平静。


    林昭还是想说话，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表达欲爆棚。


    似乎也只有不断地说话才能让心静下来。


    “他们还带我逛了逛盖赫林克，给我看了…他们观察联盟的记录。”


    联盟的观察记录只由他们两人负责，夫坦多纳在盖赫林克统管全局，关世则加入这场游戏成为指引的npc。


    “他们观察，有谁会对原质金属和无限金感兴趣，有谁会借此完成深度开发。但是，都失败了。”


    “我问他们，为什么偏偏我算意外的成功，关世说，虽然我的能力没有其他成员那么花里胡哨，但有用。”


    “…有用什么？”


    沈既明眉间一紧。


    林昭的视线从天花板移到沈既明身上：


    “他说，每个成员都是一把钥匙，我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