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坐在飞舰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又在终端上输入着什么。


    路途太久，大家都在休息。


    她写了一会，打了个哈欠，余光似乎看到几个人影。


    视线刚恢复，就见埃莉诺和韩长风一手一边站到她身前，穆千帆就在她愣神的一瞬间，撸下可她的终端。


    “…你干什么！”


    林昭想起身夺回，但面前两尊大佛完全没有让开的意思。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还能有这么原始且霸道的抢劫方式，发生在那么多人的地方。


    穆千帆身形极快，猛地一把夺下终端，闪身退到一边。屏幕还亮着，页面停留在输入界面。


    他迅速扫了一眼——


    最新的一条输入，是“林瑞已死，无人生还”。


    他一愣，随后急切地往上翻。


    林昭的记录并没有什么规律，看起来杂乱无章，也不是按照时间顺序——


    “关世救过我，但目前疑似为深冕会卖命。”


    “永远可以相信罗南哥，但他病了。”


    “除了埃莉诺上校，不要太过相信联盟其他将官。”


    “原质金属的思维与人不用，但可以从人出发。”


    “…”


    穆千帆看得一时投入其中，连埃莉诺在旁边喊他都没听见。


    他回过神来，拿着这些“回忆录”问林昭：“你写这个做什么？”


    林昭面上波澜不惊：“整理思路，方便对付金属意识。”


    “整理思路写你自己的私事做什么？”


    埃莉诺觉得他这个问法太慢了，便一把夺过终端，怼到林昭眼前，直接问道：“你是不是神经出了问题，开始忘事了？”


    穆千帆同样紧张的目不转睛盯着她。


    空气沉了片刻。


    “…没有，就是有时候，脑子会有点混乱，但是很快就能恢复。”


    “什么叫混乱？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林昭垂下眼睫，似在犹豫，只淡淡吐出一句：“…会记不清我在哪、做什么、眼前的人是谁。”


    埃莉诺心脏狠狠一缩，耳边血液鼓动的声音吵得刺耳。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是血液与金属交互太多的副作用吗？还是你自己私下又做了什么？”


    林昭没有回答。


    “…你个死孩子！”埃莉诺一指头戳到她的脑门，拎着她就往她的办公室去。


    韩长风拉住了也要跟去的穆千帆，沉声道：“她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她和原质金属的沟通进展？”


    穆千帆愣了一下，摇头：“没有，这算是机密信息，她肯定不会说。怎么了，她也没和你们说？那怎么知道她都做了什么？”


    他不清楚其他，此刻他能想到的，只是联盟里那些质疑林昭的声音——


    说她与金属交互过深，迟早会失控，甚至成为隐患。


    非公开透明的信息，只能从林昭这里单独获取，她说什么，就是答案。


    信与不信，只是一念之间。


    他心中闪过一丝慌张。


    林昭，你为什么，又把自己推到了这种境地？


    韩长风同样目光深沉地看向埃莉诺办公室的方向。


    房间内，林昭坐得一本正经，背脊笔直。


    “说说吧，你是不是从金属那儿获得了新消息，但没和我们同步？”埃莉诺翘起二郎腿，目光如炬。


    “…只是尝试，还不知道是否准确有效。”


    “少废话，你只要说，你在做什么。”


    林昭指尖搅在一起：“从议会那拿来的资料，没有说清当时如何意外激活金属的意识，也没具体说明是如何切断意识，但是根据我的血重新唤醒原质金属的经验，我觉得，可以尝试清除或干扰金属意识吸收的人类经验开始入手。”


    “怎么清除？怎么干扰？你不是说，原质金属是铁板一块吗？”


    “现在是，但从前应该不是。”林昭汇报过这一点，这曾是她最在意的一个信息差异，“原质金属虽然是整体意识，但也是从‘个体’发展而来的。也许就是因为那时的人决定消除它们，原质金属才要以这种方式保存自己。”


    埃莉诺用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你想重新分裂它的意识？那为什么会影响到你自己？它的抵抗那么剧烈？”


    “…倒也不是。分裂分化只是其中一项干扰策略，我在想，如果原质金属的诞生和人类经验相关，那是不是可以理解成，金属有记忆，而没有情绪？”


    埃莉诺挑眉：“情绪污染？”


    “就像无限金一样，它们受外界刺激，思考方式不断变化。表面看似绝对理性，目标只有生存和扩张，但它们会说谎，就一定也有超越单纯理性的动机，而部分谎言也可能夹杂着感性成分，比如欲望、恐惧。所以情绪，说不定会让它的一部分背离统一意志。”


    “说重点，那你又是怎么回事？”


    林昭的头又低了些：“维持高强度的精神干扰太消耗了，为了让无限金吸收我的情绪，我就必须允许它比我强。”


    “这是饮鸩止渴！”


    埃莉诺噌的一下站起来，血涌向大脑，愣是强压着嗓音：“你做这些有什么不能提前说的？回头死在哪个角落我都不知道去哪给你收尸！”


    “…没有那么严重，我写了备忘录，看一看就能回过神了。”


    埃莉诺的手晃出残影，硬生生把脏话咽了下去。


    林昭及时堵着了她的嘴，又道：“有些原质金属已经陷入混乱，我们可以想办法，把这一批送还给原质金属。但不能直接给它。”


    “这事，你是不是和沈既明讲过了？”埃莉诺眼睛微眯，直盯着她。


    “…去见过他一次。”林昭连忙解释，“是有原因的！我发现原质金属在进行同类回归融合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和平交接，所以沈既明也许可以利用这一点，做同样的事。”


    埃莉诺当然知道沈既明还活着，连SK3-16星系的防御缺口都是她精心布置的。


    连同他能力的消息扩散，也是她暗中推动的结果，不然怎么能那么顺利地让那么多人、包括深冕会都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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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只不过，做多少事都不如人家胳膊肘向外拐。


    这么想着，埃莉诺又切换成老师而非上级的身份：“你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怕我们不同意就私下自己决定，我也能理解，但如果你也不说，那和你之前不愿见到的各自为营的场面又有什么不同？”


    林昭没法反驳，她的确想得有点多。


    所以她要先保证自己的想法是可以实施的，不然她提出的有关意识的提议，很可能会被某些心怀恐惧的保守的人否决。


    她能理解这种心态，但也因此选择了隐瞒。


    “那您现在也知道了…”她小声喃喃，“接下来…”


    “接下来，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了。”埃莉诺注视着她，目光坚定，“我来想办法，你也不能再自己尝试那么危险的事情。”


    后来也如埃莉诺所说，每次林昭尝试诱导金属的时候，穆千帆都会在一旁盯着。


    在她断开意识连接，想不起来谁是谁的时候，穆千帆就起到一个督促保护的作用。


    林昭不知道埃莉诺每天都在忙什么，自从那日，她就很少回索恩。


    倒是沈既衡时常联系她，追问关于原质金属的意识问题。


    林昭索性把自己的观察与猜测系统地整理了一遍。


    议会资料中没有详细记录，但从深冕会成员的认知中可以看出，原质金属最初的意识，是在古文明的经验输入下萌发的。那时它们的精神层次繁复多样，却依旧彼此孤立，各自为政。频率之间缺乏真正的连接。


    但在古文明销毁它们的意识后，留下的残余在沉寂中逐渐察觉到，单一的频率一旦被摧毁，便真正归于虚无。


    而永恒，也许不是来源于个体的纯粹，而是群体的延续。


    于是它们便形成了共鸣，差异消失，自我溶解，但也因此获得了不会彻底熄灭的可能性。


    “它们”变成了“它”，“它”迫切地寻求自己的完整性。


    但流落在外的少数原质金属仍保持着最初的群体意识，所以“它”需要继续同化“它们”，这也是它需要深冕会、利用人类的原因。


    林昭将这些推论一点点写进报告，可心里总有种异样的感觉。字句间像是缺了什么环节。


    偷偷放在瓶子里的酒不能多喝，会被发现，但她急需喉咙被灼烧的痛感刺激一下她不太清晰的思维逻辑。


    门外响起急乱的脚步声。


    穆千帆破门而入。


    “给我修。”林昭头都不抬地淡定说道。


    “有人来索恩了！要你走！韩上校说让你趁乱跑了！”穆千帆说着就抓起林昭手臂向外跑，但林昭使巧劲立刻把手抽了出来。


    “别慌，是谁来了？”


    “是索尔凡少将的人，他那时候就非得把你关起来，这次看起来也不是好糊弄过去的，你快走吧！”


    “哪有交不出人的道理？他们既然来了，肯定也是知道我在这。偷偷溜走就太给老师丢人了。”林昭起身，抖了抖坐皱的衣服，“和他们走一趟，到时候能不能跑，就各凭本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