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异样，只是几盏灯的忽明忽暗，无人在意。


    在林昭的意识渗入到最深处时，全域震动。


    整片基地猛然塌陷，厚重的合金壁如纸般卷曲，里面的设备和士兵瞬间被扭折的金属吞没。尖叫声刚起，就被塌陷的轰鸣笼罩。


    林昭在碎裂的大地之间缓慢走上高点，她的脚下却异常平稳。


    眼前大部分像是被看不见的巨手抬起，又狠狠掀翻，管道从墙中炸裂而出，带着火花与蒸汽横扫过人群。


    她的意识仍在极速推进。


    下一瞬，整个基地像被扯开了一道巨口——


    地面轰然撕裂，数百米的地下结构在金属的暴动下翻上地表，层层叠叠的舱段与实验室被掀开。


    但独独样品居住区被较好地保存了下来。


    林昭不知道已经接受了改造的人还能苟延残喘多久，但至少，不能让他们继续把命交待在这。


    高权的基地里也有像U36970一样成功的个体，他们在样品区里属于漏网之鱼，行动自由，却因困兽般的本能，第一时间向林昭扑来。


    他们的眼神，和U36970被捕时很像。


    他们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环境骤变，深冕会的人或被墙壁拘押，或当场刺杀，而他们还活着。他们茫然，却又本能地意识到，必须做点什么。


    一见到林昭，他们便都知道了。


    深冕会常常告诉他们，有一个人，是他们的最终形态。但这个不在这，她在外面享受着自由。


    他们所承受的痛苦、重塑与残缺，都源于她的成功。


    林昭听U36970讲过，深冕会会拿她树立“榜样”，尽管这个榜样只是用来激起统一的仇恨。


    不过U36970并没着重讲这个，他的恨是清醒的，他能看穿话术与操控，即便在那个环境中待久被影响，他还是知道那是深冕会的手段。


    所以林昭也没觉着会有多少人听进去了这种话。


    然而，看这里的人，他们已经太沉浸了。


    他们的攻击凌乱、笨拙，林昭都没法解释什么，只能被动躲过所有踉踉跄跄、并不成熟的攻击。


    在这段时间，沈既明和埃莉诺的队伍也来了。


    尚在半空，他们便展开火力，硬生生轰出一道分界，将林昭推到后方的安全地带。


    埃莉诺的机甲在半空就跳下，把离林昭最近、仍在执着攻击的人瞬间灭掉，落到林昭跟前。


    “在实战中就把悲悯收起来，连自己也保护不了，还想保护别人？”


    “…是。”


    林昭看着老师停留片刻又立刻窜出去的背影，重新收拾好心情。


    如果没办法和他们正常交流，那就把他们关好。


    同样的震动发生在样品居住区。


    埃莉诺在这场混乱稍稍停歇后，才有空回来。


    “自己来的？”她一踩到实地就问林昭。


    “…是。”


    “你真是长本事了啊。”


    “大范围影响金属已经不会消耗到精神受损了。”


    “没在夸你！”


    “是。”


    林昭垂下眼，不再辩解。


    不过埃莉诺对于林昭独行的行动并不真的生气。


    在赶过来的时候看到下面的战况就知道她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真正让她心头火起的，是林昭在那些改造人扑上来时的迟疑与不作为。


    哪怕刚刚知道那些人的情况，她也觉得林昭太过草率了。


    在这种局面下，仁慈就是致命的破绽。


    自信不是这样挥霍的。


    “老师。”林昭突然打断埃莉诺的蓄力，“他们是不是救不了了？”


    “以当前的水平，除非像深冕会一样继续改造他们的血液，否则就是继续等死。但继续改造，和死也差不多。”


    埃莉诺并没有委婉，这就是事实。


    感同身受在此刻毫无作用。


    “你进去看看，看同情还值不值得用在他们身上。”


    林昭心里有点准备，但进去后，里面除了她刚刚那动静造成的混乱，整体环境竟然很干净舒适。


    那些人虽然不太健康，但状态很平和，就像是在某个疗养院。


    不过这种营造出的氛围只局限于他们的生活区。


    在实验室和品控间，未清洁干净的血液仍提醒着林昭，这里不是真的乌托邦。


    有人见到林昭这张脸，最初反应不过来，但越看越眼熟，等意识到，这是他们日日都会见的从未谋面的人，他们的敌意就无法再隐藏。


    这是一种不是因为她做过什么、而是仅仅因为她存在就产生的恨意。


    每一次溢血、每一次激活、每一次在死亡边缘被拖回来时，他们都被迫去想象那个名字。


    她成了他们无法摆脱的阴影。


    当林昭站在他们面前时，那种仿佛被生生掏空的羞辱与痛苦瞬间涌上心头。


    他们不愿被她“代表”，也无法原谅她的成功。


    林昭不得不承认，深冕会培养的“产品”很成功。


    有一个走路都发晃的瘦弱男人突然抽出本来插在他体内的粗型针管，以谁都能拦得住的速度走到林昭跟前，用力扎向她的左肩。


    联盟军都懒得管他，不仅因为林昭已经不明显地示意不用上前，更因为，实在是没必要。


    那人甚至无法扎破林昭的衣服。


    林昭抬起手臂，轻轻抵了一下他的手腕，那人一愣，又朝她的手背狠狠扎下。


    林昭并没有躲。


    血不断地往下淌。


    那人从明晃晃的仇恨，逐渐在林昭的漠视中转变为茫然、慌张。


    可当事人完全没想把他怎么样，一句话都没说，就轻轻放过。


    林昭轻甩了一下手，继续巡视这里。


    没有人再贸然出手，因为无人伤害他们，也没有拘禁。


    林昭就这样在各方注目下走到了尽头，存放原质金属和无限金的地方。


    深冕会似乎并没有考虑到原质金属会凌驾于无限金之上的这种可能，这两类金属放置得很近，也几乎没有什么隔离措施。


    林昭一直觉得深冕会对这两种金属的使用有些奇怪，无限金在其中的利用率并不高，即便最初他们用无限金做了这样那样的事情。


    不过Ksio和这些无限金接触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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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并没得到什么信息，无限金被未知力量屏蔽掉了。


    反而是原质金属很是活跃。


    它感知到了林昭的存在，还主动进行了沟通。


    “我没想到，深冕会还会成功。”


    林昭很讨厌这种说法：“他们在很多人身上都定义过成功。”


    “但其实，并没有，他们只是在自欺欺人。他们生产的人不能承受与我的多次沟通。”


    林昭久久没有回应。


    “你在想什么？”原质金属主动问道。


    “我在想，你被深冕会带走时，是什么状态。”


    “我被那时的人切断了意识，几乎成为一块死金属。后来，在深冕会的刺激激活下才逐渐恢复了一些。”它实话实话。


    这倒是和断代星上的情况差不多。


    上次在那儿被原质金属抢先一步读取了部分记忆，林昭就时刻紧绷，不让自己的意识有任何可乘之机。


    只是到现在她还无法确定，如果距离较远，它是否还能共享意识。


    “你的出现让我感到很亲切，你不必如此提防我。”它又道，“你也应该知道，你们人类活动产生的问题不是我造成的，我也是被你们利用而已。”


    “…但他们惧怕你，你仍然可以操控那些试验人，让他们听从你的指令。”


    “我需要展现出我的价值，这样深冕会才会更加谨慎地利用我。”


    “他们只会逐渐将重心移至更容易沟通的无限金。”


    林昭没说实话。


    但原质金属也没相信，并且十分自信：“这是完全错误的想法，他们的目标在人，而不是外物。”


    它的意识很清晰，和封存在断代星的那些相比，它似乎更加难搞。


    而且刚刚有了她血液的加持，肯定更加完整和狡猾。


    “我可以帮你一网打尽深冕会，你能帮我回到我原来的地方吗？”


    林昭冷笑：“这话倒是耳熟。”


    “回家，这大概是我的本能。”


    “回去，倒是不难。”林昭随机抓起一块金属，抛着玩了玩，“你先说你能给的，怎么帮我？深冕会的仓库被我们找到了不少，把他们完全找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人可以隐藏在人群。如果真的容易，你又怎么会问我这个问题？”


    “金属也可以隐藏在任何有人居住的地方，你如果想同化控制什么，我又该怎么提防？”


    林昭不甘示弱，谈不拢就不谈，本来把原质金属聚在一起的事她就没想过。


    大不了就等到恢复了切断金属意识的技术，这段时间累就累了。


    “我与你们的金属不同，为什么要吞噬同化？当初的我，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破坏吗？我为什么还要再次冒犯与人类的相处边界？”


    林昭没质疑，也没赞同，只是让人把无限金全部搬走。


    战场尘土降下，林昭站在空地上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嘴里能有几句实话？


    她想着刚刚巧言令色的原质金属，不禁苦笑。


    还没等安静几分钟，终端上又传来消息——


    载有无限金刚刚驶走的飞船上发生了非人为暴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