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和项瑶迦说了她的猜想，这和她曾经的一些假设不谋而合。


    但她的重点放在了异常脑电模式，而非情绪。


    因为她更需要严谨的量化。


    项瑶迦随手点了一个按钮，海罗尔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见林昭表情不善，便也解释：“主席是我的恩师，他的学识比我们两个在这里浪费时间讨论要有用得多。”


    她对林昭的敌意早已淡了许多，现在唯一的对立，也只有在对海罗尔的态度上。


    海罗尔也有些意外，短短时间内，她们能折腾出这种进展。


    “你在用你的血液倒推牧宫的试验，想法很好，但我们是做研究的。”他明显也是赞同项瑶迦的想法，但他又话锋一转，“无限金自诩文明，但智慧的起源，你们觉得是什么？”


    “适应压力？”项瑶迦想了想，“变化的生态环境可以推动灵活决策和抽象思维能力。”


    “但是按照无限金的思考进化模式，是更复杂的社交和沟通让它们发现了自身更多的可能。有了新的想法，所以无限金选择了隐瞒…”林昭自己也在思考，这关系到最初无限金和牧宫的连结原因，“也就是说，它有了秘密，秘密会引发谎言，谎言会引发进一步的谎言…”


    “也就是智慧。”


    海罗尔的机械音浅浅中断了一下，他的权限突然打开了一个绝密档案。


    开头大字写着，无限金意识记录。


    “我不是没经手过这个项目，但我不是完整跟进，只是在每周例行汇报中突然发现了不对劲。所以，我单独立了一个数据记录备用。不太严谨，其中也有我的猜测。”


    “…你一个主席还需要这样？”林昭嗤之以鼻。


    他既做不到完全信任，也做不到完全干预。既要就要的结果就是什么都没有。


    “就当是我年轻时狂妄自大吧，我还真期待过，牧宫能做到什么程度，我觉得适当的隐瞒也不会怎样。”海罗尔自嘲起来，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复原过程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这份记录就交给瑶迦，她处理这种东西更有经验。”


    林昭不知道自己理解得对不对，项瑶迦大概帮海罗尔做过很多这种脏活。


    她看向项瑶迦的目光甚至多了几分可怜。


    “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和更多的原始无限金进行交流，促进它们的计划？”海罗尔问林昭，十分突然。


    “我的建议是，你如果想做什么，就和你的合作伙伴和盘托出，不要成天像挤牙膏一样。”


    “这也不是早就准备好的，我们获取的原始无限金体量有限，也是和沈既衡总长沟通后才能汇集手里的资源，以及从深冕会那里抢些过来。”


    “…深冕会为什么还会保留原始的？”


    他们不应该有越多战力加持越好吗？


    “这就得看总长的护卫队能从他们嘴里挖出多少东西了。”


    海罗尔一句话把期待都推到沈既衡那边，他们就只需要做最纯粹的研究就好。


    【隐瞒和欺骗，会让人变得更聪明吗？那个海罗尔似乎很受人尊敬。】


    在无人的地方，无限金问林昭。


    【…应该是吧，不聪明的话，也藏不住事。】


    【那我的同类们，也挺聪明的。】


    【侵袭派无限金还是不愿意和你说话吗？】


    【是的，自从它们发现无法说服我，便打乱了消息节点，我无法再与它交流。】


    林昭也不知道该不该安慰它，被同类开除了无限金籍。


    但也许她更该同情自己。


    【你在同情我？】无限金敏锐地察觉到了林昭流露出的情绪变化，【我并没有觉得这样不好，我的意识被你们人类最初的行为干扰，长期处于混乱中，在和外界的同类进行了信息交互后我才有了自己的意识，而非集体的意识。我是幸运的，我虽然还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但我知道，我并不想像其他同类一样。】


    【…等一下，你记起来在弗拉克奥维斯星发生的事了？】


    温和派无限金清醒的时间太短，且目前尚在沉睡中，许是和同类掐架太耗能量。


    所以她还没法借机了解更多。


    【是的，在我和同类沟通后，我想起来了。你是否想了解，一个叫牧宫的人类？】


    林昭心里很激动，但也许压抑久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出来，憋了半天，问了它一句：【你要不要起个名字，按照人类的方式还是你们的方式？】


    【叫我Ksio就行。】它很自觉，自己就从头回忆起那时的事情——


    我们最初并不清楚世界是什么样的。只是有外来物降临时，本能反击。


    后来我们被带到了这里，有很多人、包括刚刚的女人，持续对我们释放了很多不明信息，有些我们能够理解，有些不能。


    直到有一天，牧宫的团队在提取我们结构中的微粒单元时出现了操作失误，有一个人受到感染，当场大量失血而亡。


    林昭记得，她在意识试验的记录中的确看到过这个事故。


    Ksio继续说道——


    在场的人很慌张害怕，但牧宫强制所有人冷静下来，在收拾遗体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在防护罩外，有同类的出现，但非常短暂。


    我们相信以牧宫的视角，他一定看到了什么，因为我们也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


    但他似乎没有和其他人说。


    林昭隐隐猜到了后续的发展。


    牧宫记录了，但没写全。


    Ksio——


    我们第一次见到这种行为，很久之后，我们了解到，人类称之为“秘密”，或是“谎言”。


    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所以我们对牧宫进行了观察。


    在他们团队的工作中，我们逐渐有意识地提高了信息结构和复杂度，试图去理解人类的语言和行为，然后我们发现，牧宫经常在汇报中少写一部分东西，或是在实验中，多加一些环节。


    【所以，你们选中了牧宫，主动和他进行了沟通？】林昭问。


    【是的，在我们来到这里的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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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我们表示，对他的智慧很感兴趣，因为我们认为隐瞒会带来低效率和不稳定。】


    【然后他就退出了谨工程，带你们去了弗拉克奥维斯星。这是他挑选的地方？】


    【是的，他说那里有让我们能进一步思考的东西。】


    【沙虫？】


    【不，是一种电磁节点场。】


    林昭深深叹了口气。


    牧宫似乎对谨工程隐瞒了很多。


    最关键的是，她不曾在任何文件中看出弗拉克奥维斯的特殊，沈既明在那里调查的时候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牧宫认为，我们“绝对透明和共识”的信息架构并不是一种强智能，而智慧的起点，是在有限信息中做出有效决策，而“隐藏”与“欺骗”就是复杂智能的副产物。】


    【…我没办法用很有力的语言反驳他，但是我并不赞同。】林昭听了这个观点，抓心挠肝地难受，想着要是多读点书就好了，也许能说出什么很厉害的反对观点。


    【在现在的我看来，也觉得荒诞。】无限金难得沉默。


    【之后呢？他的试验是什么？】


    【在弗拉克奥维斯，他把我们进行了分组，用人类的科技切断了我们的交流。他向不同组别输入了不同版本的数据与任务目的，迫使我们以沙漠中的磁场节点作为唯一交流通道，而这些节点天然不稳定，会导致信息丢失与失真。每个模块的我们都被迫在不确定与误差中推演现实。】


    【…但你们为什么不反对？这样不是在耍你们吗？】


    【因为，有趣。】


    【…好的，你继续。】


    【很快，我们中的一些得出了一个结论，隐藏与摧毁他者的数据源，是生存的最优策略，我们开始主动掩盖自身目的，制造虚假节点，诱导其他模块误判。而摧毁他者的手段之一，就是利用沙虫。败者就会被沙虫吞噬。】


    【所以你、和另一块温和派无限金，都只记得部分信息？】


    【是的，我们都是这场试验的失败者，我们的信息节点被大量破坏。但也许，那个被你称之为温和派的，幸存得比我好一些。我记得它的信息，它似乎演化出了非逻辑性思维，倾向模糊表达。所以有了那一场我们内部的大型斗争，两败俱伤。】


    林昭似乎有点懂它在说什么。


    那块温和派无限金给她介绍发源地的时候，描绘得非常抽象。


    【那胜者的想法，你知道吗？】林昭试着问，尽管按照它说的剧情发展，它应该在那时就已经被无限金抛弃了。


    【我失败后，意识是混乱的、是片段式的，但我隐约有点印象。它们认为所有感性//交互都是误差源，所以世界由误解构成，而理性是过滤错觉的方法，于是构建出一个目标：建立纯理性秩序，无交流、无依赖、无同情。】


    【…无交流？可现在的无限金可是召集起一大批人，融入人类武器，对人类发起攻击，怎么会没有交流？】


    林昭说得起劲，眼神猛地一顿，像是卡在了某个点上，话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