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脸上还挂着刚刚微风扬起的笑，只不过越发浅了。


    “他怎么了？”


    “供氧不足，导致了其他继发疾病，他的大脑目前很脆弱。”


    “这不是很好吗？人还活着。”


    “那你呢？”


    “不出意外我也正在你眼前活着。”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林昭不再看对面的窗户，转过身来，带着些审视：“沈公子是想救人了？”


    “我想救你。”


    “我需要吗？”


    空气流动缓慢，这味道很是陌生。


    到现在为止，林昭并没有承认任何事情，也没有否认。


    沈既明选择退一步：“海罗尔不仅是独立机构的负责人，他还是联盟多项生物技术项目的重要牵头人。他如果死了，很多有机会攻克的顽疾会被迫搁置。”


    林昭闻言，面上毫无波动，只是闭眼，轻轻笑了笑，不知其意味。


    她走到沈既明跟前，左手上的终端忽然延伸出一层薄薄的金属覆盖住了手背，她一把掐着沈既明的脖子，把人按到了后面的一块塔架上。


    “开始和我讲道德了是吗？”


    沈既明的确意外林昭哪来那么大力气，只是看她按着自己的那只手——终端延展出的金属架大大补充了人本身的力度，看来是她自己改造过了。


    “只是提醒你，涉及多方利益的人，能力和人品已经是其次，如果没有他，那其他人也会退出。你经历过…”


    “你也知道我经历过。”林昭眼中现出一丝狠厉，她松开手，金属塔架却悄然变形，所有连接处自动折叠，把沈既明半卷进架子中。


    空气中多了些铁锈味，还有类似海风的咸味。


    似乎是被几句话扰乱了思绪，她背过身去，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脑子又清醒了几分。


    “你让我想着还在指望他产出的人，让我提着道德做个好人。那你们呢？”林昭似笑非笑，“越过我查我，道德呢？两次三番威胁我，道德呢？把实验废料违规倒在活人生活的地方，当时怎么没人问他们的道德用在什么地方了？


    在垃圾堆里生活着几千个人，到昨天为止，还剩三十三个。不是死了几千人，是死了三代人！”


    她在沈既明眼里看到了陌生的自己，忽然又把情绪收了回去。


    “我知道。”沈既明瞳孔微震，却依旧努力地平静回应，“所以要把这群人里仍然在做这些事的蛀虫一个一个揪出来。”


    “不需要。他们全部去死就好了。”林昭转身，懒得再和人多说废话。


    “你如果继续用这个能力，会给你妹妹那边带来麻烦！”


    “你也威胁我。”


    “没有人知道，我也是猜的。只是注意到你这几天在学校的一些地方来回走动，尤其是学校常用作接待的那几间屋子和医疗室附近。”沈既明从被绑到现在并没有太过惊慌，反而印证了一些他的猜测。


    “也许是你的血也被那时的废料污染，但不同于别人，你有了控制金属的能力。虽然我不清楚原理，这事听起来很天方夜谭，但我找不到别的解释。”


    沈既明也只是说出点新鲜东西转移林昭的注意力，其实他也不知道林昭具体做了什么，怎么想都觉得整个行动路径缺了点什么，又或者她还有别的帮手。


    其实以林昭的立场，没有理由停下，也极有可能成功。


    那他就只能用这种手段扰乱其心智。


    “你也知道，你的过去是在军区那里存档的，你还接触过被通缉的人。以后但凡有什么变动，顺着这条线一定会把你挖出来，到时候无论是你还是你家那边都会受到联盟的监管。”沈既明下意识向前靠近，但仍被塔架牢牢束缚着，毫无松懈，“现在收手是为了不给自己留下多余的把柄，如果你想清算，有的是其他手段，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


    林昭没回应，但沈既明觉得有机会。


    “你就不想弄清楚，当时还有谁去了KN39星？他们现在都在哪、做什么？又或者，他们的实验到底进行到哪一步，有没有可能从他们那得到直接缓解的药物？”


    对面楼下进进出出的人不多了，沈既明手臂上的金属镣铐也越来越松泛。


    “应该来不及了。”


    林昭轻轻说道，似乎也没在和沈既明说话。


    她在这里就像个笑话。


    最开始的时候她的确只是想挣点名气方便挣钱，可有些人就觉得她天然心怀鬼胎，如果不投个诚，可能就会被直接监管。


    众人对她能力的惊喜和意外也让她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想法：如果可以接触到谨工程的那班人，那她有没有机会把多年前那笔账做个清算？


    可现在又有人告诉她，这场游戏不是死个人就能结束的。


    也许一开始她就知道，只不过不撞南墙不回头，怕这怕那，不如先痛快了再说。


    但似乎她也没有对自己情绪负责的机会。


    正午没有一点风，林昭解开制服，只穿着里面的一件背心，瘫坐在地上。


    她又吃了几颗糖，这才觉得脚下硬地没再飘忽。


    “你这能力…是不是也会调动精神力？”沈既明坐到她身边问。


    大致扫了一眼林昭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旧伤尤其多，看起来都是过去很多年的痕迹。左臂上还有新伤，但以新伤为中心，还有一大圈散不开的熟悉的血淤。


    “有点像，都能通用。”林昭已经懒得再在沈既明跟前隐瞒了。


    本来以为他查到或猜到很多，但刚刚听他说的话…高估他了。


    可林昭依旧打算说给他听。


    因为她一直觉得沈既明和其他同学不一样。


    其他人眼里总是很清澈，要么是对知识的渴望，要么是只想摸鱼的快乐。


    可沈既明这人，总是想问点什么、图点什么。


    但意图背后，她又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


    “我的确，在废料废水彻底污染那片垃圾堆的时候也中招了，但我比别人幸运一点，没死，还有了一些奇怪的变化。我也不会操控金属，这世上没有魔法。”


    “那是…？”


    “医生说，那些东西对人的基因有很强的破坏性，所以成年人几乎在几个月内就全部毙命，活下来的都是小孩。但你也见过了…我的基因被改变得比较巧合，血液有了一些传染性，就像那堆废料一样。”


    林昭意识到自己说得比实际更吓人，就自行解释了一下：“生物不会被传染。”


    “是金属被传染？”沈既明觉得他的很多疑问马上就能有清晰的解答。


    “所以不要用你们的思维去理解，金属也是可以有生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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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的角色，就像是孢子，只要有机会用血液接触金属，你就可以无限繁殖？”


    “…说苔藓吧，更像一些，时间越久，蔓延越广。”


    “那我身上…”沈既明摸了一遍自己，好像也没带什么。


    “微生物的交换可以让我迅速了解一些事情。”林昭忽然攥住沈既明腕上的终端，“有个零件有些松动，可能会影响音频质量。”


    “牛啊。怪不得你…”沈既明刚感叹，但立刻收到林昭的一记眼刀，他马上改口，“当然，你个人对于机械工程的掌握也是很厉害的，不用这个能力也可以解决很多事。”


    林昭好哄，她本质是个被逼急眼的好人，所以沈既明才有机会在这里和她心平气和地聊这些。


    沈既明对此心知肚明，自然也不会得寸进尺。


    “那如果加入血液，你是不是就可以进行控制？”


    “都说了不是控制，是交流。”林昭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跟他就说不明白，“血液会加速机械的生命化，我和机械就会成为同源的不同个体。”


    “…海罗尔当时都在做什么东西？”沈既明开始努力回忆。


    “谁知道。也许你们觉得很厉害，可落在普通人脑袋上，就是生与死的差别。”


    “查这种事，我倒是可以。”


    林昭今天终于正眼看这个人。


    说了那么多，才说一句中听的话。


    “你愿意告诉我这件事，我当然也要拿出我的诚意。”沈既明臭屁地动了动脖子。


    “你是想要什么？”


    林昭觉得这里没有一无所求的纯好人。


    沈既明双手支着身子往后仰：“帮同学、帮有能力的人，哪个理由不好用？”


    “你？”


    “我怎么了？”


    林昭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沈既明像只随时爆冲的斗鸡一样——你打什么广告，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有没有能力。


    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如果她什么也不会，是个没用的人，那沈既明也不会在这浪费时间。


    “海罗尔，和他的谨工程，我还会找机会接近。”林昭直言。


    “我没意见，只不过，不能自己动手杀人。”


    “你好像对这些事情接受得很快？”


    “说实话，其实不理解，很玄幻，但我也只能接受，毕竟眼见为实。”


    沈既明很是坦诚，人总有局限。


    别人常说什么天才，可天才也是人。


    “你要是说…我有什么想要的。”他假装认真思考了一下，“我只希望，再遇到什么事，你能找我们商量一下。这么多活人还解决不了一个死问题了？”


    沈既明见林昭没什么反应，突然很夸张地问她：“你不会要灭我的口吧？”


    “看心情吧。”


    “不过，说真的。”沈既明正色道，“这事先不要让太多人知道，你自己斟酌。我的例子你也看到了，这种情况是好是坏只有到最后才知道。”


    “何况我又不是你。”林昭隐隐地翻了个白眼。


    她又不傻。


    “走吧，一会去上课。”沈既明拍拍身上的土，拉了林昭一把，“你现在是不是可以控制整个学校了？”


    “我闲的啊？”


    “也是，动脑子是个体力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