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气温总是变得很快，寒风卷着一层一层的落叶在空中、在街边滚过，冷空气从衣领中、袖口外钻进去，和人的肌肤接触，然后让人忍不住缩成一团。


    叶真用陆绥的身体走在大街上，他看着街道两旁的银杏树，眼睛里是让人无法探究的感情。他忘了——在走出那个小店之前，他曾试图给对面的两个人讲述自己生前的遭遇，可是一开口，他却发现自己已经忘了大半。他忘了自己的年纪、忘了自己如何来到这里，也忘了怎么会年纪轻轻走到这个地步。


    岳青罗和孟逐不催他什么，只是跟在他身后沿着一条银杏叶铺就的大道缓缓走着。也不知究竟走了多久，他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


    这是一栋老式的筒子楼，灰蒙蒙的楼身和天的颜色如出一辙。单元门口没什么人进出，楼道里倒是堆了不少杂物。叶真走上楼，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吸引着自己往上走。


    到四楼的时候，他停下来。402门口光秃秃什么也没有，401门口则贴着两张褪色的对联，一个小小的鞋架摆在门外，上面的拖鞋早已经落了灰。


    “这是哪？”孟逐问。


    “我家。”叶真不假思索回答他，“这是我…活着时候的家。”


    密码锁和有些年代的铁门格格不入，锁上的按键也落了厚厚一层灰，看上去似乎许久没有人来过了。叶真的手抖了抖，颤巍巍伸向密码锁。


    “9…3…5…7……”


    六个数字按完，伴随着一声短促地“叮咚”，门竟然开了。


    叶真愣愣站在门口，好半天才微微侧身，“请进。”


    房子不大，收拾得却很整齐。一张小小的钢架床靠在墙边，床下放着几个透明箱子，箱子里叠放着叶真准备过冬的衣服。还有一张木头桌子横在狭窄的客厅里，上面有一口锅，锅盖上落了灰，锅里面却还十分干净。厨房的碗筷不多，满打满算也才三只碗、三双筷子；还剩一半水的水壶静静放着，水面上飘着一层厚厚的毛。


    “你这还挺朴素的。”孟逐随手拿起床上的短袖摸了摸，很薄，不像是花大价钱的东西，“不是都说干你们这行的日收入二百多万吗？怎么这么朴素？”


    叶真有些窘迫，“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身价。”


    桌子的台布下面压着两张收据，一张的收款方是红十字会，另一张的收款方则是一个十分著名的慈善机构。岳青罗仔仔细细看了看上面的事由，一挑眉问：


    “大前年水灾，你一个人就捐了八十万？”


    叶真脸上涌起一片红，连连摆手，“我没有诈捐，我真的捐了。”


    “我没说你诈捐。”这下反倒是水神有些不解了。


    “我知道，你们肯定觉得我捐的不多，但这确实是我当时能拿出来的最多的了…”


    “八十万还不够多？”孟逐率先插进一句话，“八十万！就我们书局门口的烤肠能买四十万根，十辈子也吃不完！”


    岳青罗忍住笑，突然又意识到什么，她柔声细语地看向叶真，试图安抚他，“我只是觉得你自己吃的、用的、住的都这么简单，但是舍得给灾区捐这么多钱，这样的人，很少见。”


    她说着，抬眼看到了墙上挂着的一张照片——照片正中间那个人就是叶真，他生得好看，一双眼睛极其漂亮，他站在合照最中间，两边是挂着同样灿烂的孩子们。


    “你还做过老师？”


    “嗯。”叶真点点头，“有几年没什么戏约，我就想着不如去山里给孩子们教书，那样也很好。”


    岳青罗没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连带着看向对方的眼神都有了几分敬佩。


    床下有一个打开的盒子，里面堆放着许多碟片，每一张的封面都是不同的叶真，每一张的眉眼都好看得让人印象深刻。岳青罗抽出其中一张，那张专辑的名字叫：铭记。


    一张专辑八首歌，看上去难度也不算小。


    “这些都是你唱的？”水神把碟片抽出来，“我还挺想听一听的。”


    “以前录的，其实我收到的都是demo，但是有的demo反而比正式发行的好听。”谈起音乐，叶真的眼睛里泛起明亮的光，“这张专辑是很多年前的了，但是它是很经典的一张，里面好几首的前奏都借鉴了意大利歌剧，很有调性！”


    “还有这一张，这一张里的歌其实不多，一共就四首，但是每一首都很好听，尤其是副歌部分，你听了就知道，特别有那种复古的味道！”


    “还有这张，这张其实算得上R&B，你听一下就知道这张出得有多不容易！”


    一张又一张，岳青罗记不住这些复杂的音乐流派，甚至连专辑的名字她都只能回答出一两个，可是叶真不同，即便他不是音乐学院出身的，他也对这些东西十分熟悉，介绍起来如数家珍，除了真的热爱，也找不到更合适的理由来解释了。


    见面前的两人不说话，叶真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他顿了顿，轻声道，


    “是不是觉得太无聊了，抱歉，我没考虑到你们的感受。”


    “不不不。”岳青罗连连摇头，“是因为我们不了解所以显得呆愣愣的，但我很佩服你，你很纯粹，对自己热爱的事情很纯粹，这在你们人…这在现代人里很少见，我也很少见到不掺杂功利心的热爱。”


    她说着，把一张张专辑摆放整齐，重新放回到箱子里。说来也巧，放回去的时候她看到专辑底下似乎垫着什么东西，伸手抽出来一看——是两个编织盒。


    盒子盖得很严，叶真却一眼认出来了：“这是我粉丝写给我的贺卡和信，我都放在这里面，放外面容易落灰。”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左边这个里面有一百一十封信，右边这个贺卡更多一点，可能有五十六张贺卡，也可能是五十八张？”


    “记得这么清楚！”孟逐打开其中一个盒子，数一数，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一十个信封，他有点惊讶。


    惊讶之后，他打开盒子，最上面那封信的落款日期是一年前的今天，信纸上的字迹娟秀，字里行间满溢着对叶真的崇拜和喜欢。笔迹的主人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信的开头是她与叶真的相遇，信的结尾是对叶真璀璨前途的祝福。洋洋洒洒近万字，从2007年到叶真生命停止的那天，十三年的时间，每一笔都诉说着她极其真挚的感情，这每一笔，也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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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叶真本人的生平介绍。


    2007年，叶真从一档歌曲选秀节目中脱颖而出，因为超强的创作能力和极其好听的音色得到了那一年的最佳人气奖，即便最后与前三甲无缘，也因为人气最高而被公司迅速签走。短短三年时间，他连着出了好几张专辑，每一张的反响都还不错，其中有两三张尤其火爆，在整个乐坛溅起巨大的水花，这不仅他吸引了许多新的粉丝，更让他一连拿下好几大奖。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叶真会是下一个乐坛新星时，他收到一份剧组邀约，那是一部成本极低的穿越剧，叶真想了想，搁置了原本的工作入组。以外的是，原本所有人都不看好的低成本网剧大爆，叶真饰演的温润如玉的男二号也跟着大爆。一时间，他成了当年最炙手可热的明星，再加上他人品好，几次偶遇路人都十分谦逊有礼，对签名这种事情从不排斥，也从未有过耍大牌之类的负面新闻，几乎大部分人都觉得他会是整个乐坛和娱乐圈冉冉升起的新星，当时甚至有媒体评价他是“前途不可限量的天王级小生”。


    梦花缘播出以后，叶真的热度更是空前绝后，就在所有人都觉得他会成为资本和影视公司最爱的宠儿时，他突然没了声息——没有新专辑，也没有待播的新剧。于是，对这样一个人这段时间的遭遇也众说纷纭，有人猜测是他得罪了什么人遭到封杀，也有人爆料说叶真身患隐疾，需要长期治疗；还有人爆料说叶真实际上已经隐婚生子，即将准备退圈。


    传言纷纷扬扬，可叶真本人和经纪公司却从来没有出来辟谣，时间一长，层出不穷的新人活跃在荧幕前，也没人再理会一个“过气”明星去了哪里，也只剩下几个执着的粉丝依旧在追寻他零零星星的踪迹。


    五年以后，许久没有动静的叶真重新出现在荧幕上，一出场就是一档重量级节目分会场的独唱嘉宾，也一出场就吸引了各大头条的注意。


    “白月光强势回归！宋导新作《梨花弄》男主或换人？”


    “失踪人口叶真惊现总台分会场！传言不攻自破？”


    “曝失踪五年叶真和一神秘女主同回公寓，隐婚传闻或为真？”


    ……


    无论标题怎么写，重新出现在大众视野的叶真依旧是一幅温柔谦和的样子，甚至比从前更周到。他耐心给每一位来看他演唱会的粉丝准备礼物；请片场探班的粉丝吃饭；唯一一次语气重了点，也是因为来接机的粉丝年龄太小，而飞机到达已是深夜，出于担心对方的安危，叶真让经纪人把人送回了酒店才离开。


    “你像我寒冬里唯一可以取暖的光束一样，你只要站在那儿，我就有往前走下去的动力。我祈求故事别那么快到结尾，如果一定要到结尾，我希望你能有个好结局，而不是让我成为留在遗憾里的遗物。”


    看完信，房间里的三个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叶真脑海中闪过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可他现在还没法把它们串联起来。


    岳青罗顿了顿，发现了些端倪：


    “你这个粉丝…她难道早就知道你要出事？这封信是你出事前三天收到的，她的结尾全是‘结尾’、‘遗物’这样的词，她…会不会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