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云层被风吹成了一个个漩涡的形状，落在山间，仿佛要吞噬尽天地间的一切。雨越下越大，但凡有点低洼的地方都蓄满了雨水。


    老李媳妇没带伞，她就定定站在周敏家门口，任凭谭彦怎么劝说都不肯进门。说来说去她也只有那一句话：


    “你要怎么才能原谅我们？只要你救救老李，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谭彦听得一头雾水，他伸手拉老李媳妇的衣袖，“您节哀，李叔已经去了，您现在这样家里人也不好受，外面这么大雨，您先进来别着凉了，您……”


    “你有怨气我都理解，我都明白！当初是我不好，是我没看住老李，你别再生气了，求你了，我求求你了，救救老李吧！”


    老李媳妇根本没把谭彦的话听进去，只自顾自地跪在地上开始磕头。这把谭彦吓了一跳，赶忙把她拽起来。


    “您这是干嘛？”


    “周敏。”


    老李媳妇的目光越过了谭彦，看向他身后。谭彦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除了簸箕和扫帚，那里什么都没有。


    “姨，您看什么呢？”


    “周敏。”老李媳妇的嘴唇在抖，说话的声音也有点变形，“你回来了，周敏。”


    谭彦仔仔细细看了看自己身后，遍体生寒——自己后面哪有什么周敏，只有那个不知什么时候移动了位置的簸箕。


    “周敏…在哪？”谭彦问。


    “在你身后。”老李媳妇指着簸箕的位置，“她在看着我们呢，你看不到吗？她现在冲你笑呢，你怎么不理她？你怎么不理她？”


    老李媳妇说着，一双手趁机掐了上来。大江刚好出门看见这一幕，一脚将人踹翻在地上。


    “孽畜，从她身上滚下来你！”岳青罗手指上缠绕着点点蓝光，眼睛里涌上一片寒气。


    老李媳妇怔愣了一下，旋即冷笑着冲向谭彦。


    蓝光化作一把利剑刺向老李媳妇，后者则是嘶吼着把手伸向离自己最近的人。说来也怪，谭彦身后的簸箕突然动了起来，就在那双手快要抓到他脖子的时候挡在了他身前。


    老李媳妇抓了个空，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被利剑穿透了身体。女人眼睛一翻，软软倒在地上。从她身体里飞出来一个银色的光斑，光斑浮动在空中定了定，转而飞向山林。


    “姨，姨，醒醒啊！”


    谭彦和陆绥一人一边把老李媳妇往屋里架，就这么一会儿时间，几个人的身上都被雨点打湿了。


    “她怎么样？不会出事吧？”进了屋，谭彦比谁都紧张，“李叔刚出事，姨可不能再出事了！”


    “放心吧，这是被上身的后遗症，晕一会儿就好了。”司泉胸有成竹答道，可对上岳青罗那张轻轻叹息的脸，他也有些不确定，“当然啦，这方面麦麦才是专家。”


    “不仅是被上身那么简单，她三魂丢了两魂，七魄少了一魄，如果明天这个时候之前要是找不到这些丢失的魂魄，她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瞿麦手里攥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一个金色的圆点和六个白色的圆点，她把瓶子交到岳青罗手上，认真嘱咐道：


    “这是她剩下的一魂六魄，暂时封印在这儿。你们带上它们，能更快找到丢掉的魂魄。”


    “好，我现在就…”


    “不能去！”


    村长大步流星走进来，试图抢夺岳青罗手上的玻璃瓶。这次不必她亲自出手，陆绥伸伸腿就把来人绊了个趔趄。


    “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好习惯。”大江冷笑。


    “不能去，不能去！”村长捏着椅子扶手跺脚，“老李媳妇这是被邪祟掳走了，你们就算找也找不回来的！你们带回来的不是老李媳妇，是…”


    “是什么？”


    “是邪祟。”


    “你说的，到底是什么邪祟？”岳青罗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


    “严格来说，不是邪祟，是……是……”村长佝着腰，叹了极长的一口气，“是山神。”


    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胡升宇最先开口发问，“山神…那不是庇佑我们这块地方的吗？怎么，山神倒成邪祟了？”


    “你们不懂，因为村子里的人之前做的事触怒了山神！山神不会再庇佑我们了，现在村子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山神降罚，躲不掉的。”


    “神之所以为神，理应有一颗包容的心。如果对自己的信众都锱铢必较，那还算什么山神？”岳青罗晃了晃手上的瓶子，“你们究竟做了什么触怒了山神？”


    村长的老脸一白，闭着嘴一句话都不说了。


    “那麦麦和司泉留下吧，小胡和支书先去灵堂看看老李家的情况，我和大江去找找她的…魂。”


    “我也去！”陆绥自告奋勇，“人多力量大，我和你们一起去。”


    “你？”岳青罗想了想，点点头答应了，“但是只能跟紧我，别乱跑。”


    陆绥重重点了点头，背着塞满工具的背包出发了。大江左右看了看，见岳青罗没什么意见，索性也什么都不说出发了。


    布赫村汤池背靠着的这座山没有名字，它是绵延千里的群峰中的一座，只是刚巧被人类依附。这座山说高也不算高，但陡峭得很，山上的林子也密，要上山绝不能从汤池处走，只能绕远路从一条罕无人迹的小道走。


    这条小道起初是布赫村的老猎人开辟的，听闻达官贵人钟情于山珍，于是他们豁上命也要去山里打点难得一见的猎物回来。除了猎人，还要采药采草的医人和农人也会上山，他们背着一个大背篓，只期待自己足够幸运能挖到千年老山参或是灵芝。


    世事变迁，几经变革以后，村子里已经没有猎人了，采药伐树也不再被允许，走这条路便也连带着逐渐走向荒废的命运。杂草丛生，这条路再次重见天日的时候，也是即将彻底被毁灭的时候。


    岳青罗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棍子——除非履行职责，否则神在人间也不能乱用神力，基于此，她也只好以人类的方式爬山。


    大江看着茂密的草丛，问陆绥，“你怕不怕蛇？”


    “蛇？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蛇…”陆绥的脑子拐了个弯，反问，“蛇也算山珍吗？”


    大江顿了顿，点点头，语气中有些嘲讽：


    “对于你们人类来说什么不是山珍海味？你们拆皮吃肉，还拿活蛇泡酒。”


    “你们说，如果不上山打猎采药，他们靠什么活？”岳青罗本来也无心参与两人的对话，可她突然想起点什么，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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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问同伴，“一个几乎不出世的村落靠什么生活？他们这里没有农田，没有江河，既不靠种地也不靠打渔，那他们拿什么过活？”


    “可能……有什么手工业吧。”陆绥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这一问倒把他问住了，“他们不是少数民族嘛，也可能自给自足吧？”


    岳青罗摇摇头，对这个解释并不信服：


    “如果不出去和外界交换的话，没法自给自足。来的时候我特意留意了一下，村民白天几乎都在家，也不存在外出打工的情况，而布赫村不是扶贫对象，村民家里的条件甚至都还不错，那他们靠什么生活？”


    “汤池？”大江刚说出口就自我否定，“就那三口池子还不够他们自己泡的，能带来多少收入…青罗，你在怀疑什么？”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个定律不会错的。但是不打猎不采药，那么靠山里的什么吃饭恐怕需要我们来挖一挖。”


    “会不会是我们太敏感了，可能人家本身条件就好呢？”陆绥看着自己同事的眼神，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也可能是我太不敏感了。”


    瓶子里的圆点没有异动，一行三人只好继续往上走。走到半山腰时，林子里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陆绥用手电筒一照，什么都没看到。他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一转头却看到一条吐着信子的巨蟒盘旋在岳青罗头顶的树杈上。巨蟒张着血盆大口朝人扑过去，陆绥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挡在了岳青罗身前，手里的登山杖直直刺向巨蟒，结果也不出所料——登山杖只能让巨蟒的动作停顿一瞬，下一秒便被它吞进了肚子里。


    “快走！”


    岳青罗拎起身前人的领子往后退，大江则变回了黑虎的模样站在巨蟒面前。对视片刻，巨蟒慢慢缩回了树上。好巧不巧的是就在此时天上落下大雨和冰雹，砸得人头脸生疼。


    “那有个山洞！”


    大雨淹没了陆绥的声音，好在他的同伴都能理解他的意思。一行三人钻进洞中时，雨水刚刚冲断一棵树。


    “这山里的雨说来就来，也是见了鬼了。”


    岳青罗手里的瓶子突然发出不寻常的光，她举着瓶子四下走了一圈，找到了让玻璃瓶亮光的方向——山洞深处。


    她和大江相互使了个眼色，一前一后把陆绥夹在中间，小心翼翼往山洞深处走去。


    这山洞狭长又深远，三个人走了许久愣是看不到头，只是瓶子里的圆点越走越亮，叫人不得不继续前行。


    走过逼仄狭窄的山道，又经过阴暗潮湿的青苔石路，三个人总算看到了一点光亮。他们顺着光亮探过去，看到两支一人高的蜡烛立在地上。


    蜡烛背后有两列整整齐齐的人，确切来说，是两列女人。她们面色红润，看上去栩栩如生，完全没有过世许久的样子。她们的身形差不多，模样也差不多，连衣着和首饰都打扮得差不多，她们盘腿坐在这里，也不知坐了多久。


    “这是？”陆绥看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活体雕塑吗？”


    “她们死了吗？”大江第一次觉得不确定——他在这里感受不到活人的气息，但他却能看得到这些女人跳动的心脏。


    岳青罗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原来这是那些东西最初寄生的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