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小桥流水人家》 宋砚舟掩上窗户,拿起一旁的毛笔蘸上墨水,在平铺齐整的纸上写写画画。
正想得入神,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廊上来往客人的高谈阔论也随之涌入。
“宋兄久等了,”来人又高又壮,却穿了一身青布长衫,一进门便像模像样躬身作揖,“路上遇到点麻烦,不想误了时辰,宋兄莫怪。”
宋砚舟忙放下笔,起身相迎,“无碍,我也刚到。麻烦解决了?可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朱景文一挥手,朗声道:“嗐,不过与人拌了几句嘴。”
说话间行至桌前,瞥见纸上行云流水般的字迹,不禁讶然:“宋兄真是好学,外出吃饭喝酒竟也不忘温习功课。”
“只是将才看到些趣事,随手记录一二。”宋砚舟摇头失笑,抢在朱景文落座之前,俯身将笔墨纸砚收至一边。
二人同在县学,又都在甲字院,朱景文晓得宋砚舟闲时会写些话本故事,因关系还不错,也曾有幸借阅过。
听他这么一说,便明白是怎么回事,顿时捧场道:“上次那黄四郎奇遇可叫人意犹未尽,待宋兄新作著成,定要知会小弟一声。”
“你既喜欢,自然不会忘了,”宋砚舟抬手倒上一杯清茶,推至朱景文面前,“此处并非学堂,严夫子也不在,你我二人不必如此拘谨。”
“哎,好!”朱景文仿佛就等他这句话,咕咚一口饮尽杯中茶水,随意抹干嘴角,又忙不迭撸起袖子重新沏上一杯,“还是这样舒坦,也不晓得严夫子怎么受得了,成天到晚端着,不嫌累得慌。”
这人言谈举止与方才判若两人,宋砚舟见怪不怪,“那你还那么客气。”
朱景文哈哈一笑,“这不是许久未见,想给宋兄留个好印象。”
“说起来,怎么一连几个月不见你去学堂?还写信问起蒙学夫子的事儿?”
宋砚舟端茶的动作一顿,过了会儿才轻飘飘道:“哦,我不打算继续走科举之路,便与宁院长说清,往后都不会回学堂念书了。”
“唉?宋兄学问甚好,定能考取功名入仕做官,怎么突然要放弃?难怪我去问严夫子,他看着生气得很,一个字儿也不愿多说。”
提及恩师,宋砚舟幽幽盯着平静的茶水,也有些怅惘:“是我辜负了他的期望。”
朱景文还是想不通,急急开口:“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我家虽不及宋兄富裕,这些年也攒下些银两,你随我……”
“不是钱的问题,”宋砚舟抬起头,“早前就与你说过,我没什么当官的志向,做个教书先生,闲时种花养猫,写写话本就挺好。趁早做出决断,也省得浪费时间。”
朱景文还欲再劝,却见宋砚舟唇角带笑,满目向往之色,便生生咽下那些话,转而说起蒙学的事——
“建学堂的匠人都找好了,过几天就会动工。以宋兄才学,自然担得起夫子一职,只是地方小而偏,未免有些屈才。”
“可别抬举我了,不过识得几个字,别误人子弟就好。还要有劳贤弟帮忙举荐。”
“小事一桩,老头子正为这事儿发愁呢,听说你要来,可把他高兴坏喏。”
宋砚舟一拱手,认真道谢:“多谢,今日这顿我请,还有什么想吃想喝的,尽管开口。”
朱景文看着小二将一道又一道热腾腾的菜肴摆上桌,深吸一口气,摩拳擦掌道:“嘿嘿,那我可不客气了。”
酒足饭饱,二人起身准备离开雅间。
“宋兄放宽心,且在家等我消息。”朱景文话落,突然注意到宋砚舟步子极慢,动作瞧着有些别扭,顿时大惊,“你的腿?”
宋砚舟脸色阴沉一瞬,又恢复正常,回话时语气平平,仿佛不是在说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落下点毛病。”
这得摔得多狠,才能变成这样?怕是没他说得那么简单。
接连几月不曾现身学堂,决心放弃科举的异常表现也有了解释。
大夏律法有言,身残重疾者不得入仕为官,宋砚舟这毛病说大不大,却也注定与仕途无缘。
朱景文心下惋惜,却不敢再多问。
宋砚舟这副模样,明显不愿细说,刨根究底只会惹人厌烦。
他点点头,颇为生硬地转换话题:“哦哦,那你来这边做夫子,可与家里商量好了?”
不料此话一出,宋砚舟面若冰霜,连声音都跟着冷了起来——
“这是我的事,与他们无关。”
朱景文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同窗数载,旁人多少都会聊些家中琐事,唯有宋兄从不提起,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关系不大和睦。
朱景文后悔不迭,一路上再没说话,等踏出同福酒楼,就匆匆与宋砚舟告辞。
宋砚舟也未停留,背着书箱慢吞吞走上街道,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他步子不快,不仔细看其实与常人无异,但总有那么些无聊透顶的人,盯着瞧不算,还要窃窃私语。
“挺俊一小伙儿,可惜是个瘸子。”
“啧,白瞎这张好脸。”
宋砚舟充耳不闻,自顾自往前走,这个摊子上摸一摸,那个货郎跟前停一停,分外悠闲。
走着瞧着,天上厚重的云层渐渐散开,暖黄阳光倾泻而下,一扫阴霾与寒冷。
柳满月取下围在脖子上挡风的布巾,随便往腕间一缠,便动身和柳福生把木桶运到河沿,将里面的水倒个干净。
如今天还冷,鱼不好捞,数量不算多,一早上就卖个精光。
空荡荡的木桶装上车,柳满月哼着小调同柳福生往家赶。
回去的路轻松不少,不到一个时辰,就走到杨柳村。
桃溪江横贯村口,一如既往静静流淌。岸边成排的柳树还未发芽,细长枝条垂至水面,随风拂起阵阵涟漪。偶有零星野鸭白鹭出现,或梳毛戏水,或捕鱼捉虾,平添几分生机。
沿河岸直走,路过一棵歪脖子老槐树后,踏上西北方向的岔路,再穿过大片平整的水田,人户愈发密集。
一进二月,天就暖和起来,可以着手种地,还有得忙活。
稍微勤快些的人家早早便开始开荒、翻地、烧火粪、堆肥,在外闲逛的并不多。
只有年纪不大的孩子在空地你追我赶,叽叽喳喳吵闹不停。
柳满月和柳福生推着板车出现在这些小屁孩视野中,立即有几个男娃儿嬉笑着怪叫出声——
“独眼怪来了,独眼怪来抓小孩了!小的们快跑!”
“打倒独眼怪!”
柳福生动了动眉梢,什么也没说,只把头埋得更低,脚步也更快了些。
柳满月却不是个能忍耐的性子,抄起板车上的竹扫帚,怒喝:“又皮痒了是吧?我今儿非把你们屁股打开花。”
同在一个村,孩子们也都晓得柳满月说得出做得到,一看她那架势,吓得四散奔逃。
“打人了!”起头的胖小子跑得最快,一边往最近的小院蹿,还一边叫嚷,“奶奶,柳蛮子要打我!”
话音刚落,一矮脚老太就冲到门口,指着柳满月的鼻子破口大骂——
“柳满月,你要脸不?黑心烂肺的,连孩子都欺负,是不是人?”
刚刚放下的扫帚又被举起,“打的就是嘴臭没人教的玩意儿,有本事你就把他锁屋里,不然见一回揍一回。”
刚还神气的小胖子立马缩回奶奶背后,可把老太气得不清,小腿一迈便要上前。
柳满月才不怕她,反倒挑衅似地摇晃扫帚。
五六岁的孩子能懂啥?什么“独眼怪”、“柳蛮子”这种恶心人的称谓,还不是那些老东西教的。
这人赶上前,她就敢动手。反正也没什么好名声,狠狠出气才是紧要。
柳福生一个头两个大,急忙挡在柳满月面前,点头哈腰跟人道歉:“月丫头年纪小,不懂事儿,婶子别和她一般见识。”
“我呸,快二十的人,好意思说小。就这蛮横样,难怪没人要。”
“要你管?成天就晓得乱嚼舌根,也不怕哪天夜里被人绞了舌头喂狗。”
“好你个死丫头!”
“咋,想打架?”
柳满月有心再和她掰扯几句,却被柳福生喝止——
“月儿!”
柳满月很是不服,但到底松了劲,“嘭”一声把扫帚扔回车。也不愿再等柳福生,鼓着脸推起车,大步流星向前。
柳福生身高腿长,三两步便跟上,接过车把,口中咕咕囔囔:“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去,早都听惯了。你看你,又何必跟几个孩子置气。这样子传出去,更不好找人家。”
“说啥信啥,那是没脑子,不嫁也罢。”
柳满月只觉烦躁不已,眼看离家没几步路,直接将板车扔给她爹,独自跑远。
只留柳福生在后头唉声叹气。
跑过几户人家,沿着一条歪七扭八的小路行至竹林边,熟悉的土墙瓦房出现在眼前。
透过半人高的竹篱,可以看清院里大致情况——对门三间正屋,左右各接了两间厢房,都是盖的瓦片。门窗几乎完好无损,檐下还铺了青石板台阶。
竹篱内圈开有几块齐整的小菜地,萝卜白菜长势喜人。边上两棵枣树快高过房顶,年年结的枣子又大又甜。
这样的条件,在杨柳村可以说是十分体面。
可惜里面一共住着十二口人,就显得不够看了。
除开柳满月他们一家六口,还有爷爷奶奶老两口、小叔一家子都在这院里。
挤倒是其次,更紧要的是,人一多,总有些糟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