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病如山倒

作品:《聆春潮

    “闭嘴!”云鸾厉声喝道,“你背叛我,背叛北歧,就为了这些空口承诺?”


    莫沉重重磕头,额头抵在地上:“属下罪该万死!但北歧灭国后,有两万北歧遗民被围困在边境,萧殿下是唯一能救他们的人,属下……属下不得不答应为他效力……”


    云鸾绝望闭眼。


    “你……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她用尽全力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只觉眼前一黑,喉头似有什么温热腥甜的液体涌上来,她用力咽下去,身体却忽然软倒。


    “昭昭!”


    “公主!”


    沈之珩和莫沉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


    云鸾却什么都不知道了,径直跌入黑暗中。


    ——


    云鸾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北歧。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着,覆盖了宫殿顶上的琉璃瓦,也覆盖了记忆里的血与火。


    北歧的皇宫,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那么恢宏,那么遥远。


    她赤着脚,穿着锦绣的华裳,踩在冰冷的玉阶上却不觉寒意,只是茫然地向前走着。


    “昭昭。”


    是父王的声音。


    她猛地回头,看见他站在大殿中央,仍旧穿着那身玄色锦袍,眉目威严,却带着她熟悉的温和笑意。


    “父亲……”


    她拎起裙摆朝他跑过去,颤抖着伸出手,可指尖还未触及他的衣袖,他的身影便如烟般消散了。


    “昭昭,母亲走了,你要好好活着。”


    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柔如昔。


    她转身,看见母亲站在廊下,风雪吹起她的衣摆,飘飘欲仙。


    “母亲!”


    她再次踉跄着扑过去,可母亲的身影也在她指尖前寸寸碎裂,化作飞雪,散入风中。


    云鸾的泪水一下子流了出来,正在这时,又有人唤她。


    “小昭儿,等着哥哥去找你。”


    燕翊站在梅树下,朝她伸出手,笑容明亮一如少年时。


    她拼命地跑向他,可脚下的雪忽然化作血泊,每一步都那么沉重。


    她走不动,忍不住大喊:“哥哥,等等我——”


    可他也消失了。


    宫殿在崩塌,朱红的廊柱寸寸断裂,雕花的门窗在烈火中化作灰烬。


    她站在空荡荡的皇城中央,看着四周的繁华一点点褪去,最终变成大梁皇宫的模样——冰冷、陌生,没有一丝北歧的痕迹。


    “不要……不要丢下我……”


    她跪在雪地里,泪水滚落,落入满地冰雪中消失。


    远处传来钟声,沉重而悠长,像是丧钟,又像是大战一触即发的信号。


    她终究,又变成一个人了。


    ——


    云鸾回到京城便病了起来。


    无人知晓她是如何病的,一夜过后便发起高热,都说病来如山倒,她这病也是来势汹汹,险些连方知意都束手无策。


    消息传到沈老夫人耳中时,老人家正捻着佛珠诵经,闻言手上一颤,佛珠散落一地。


    她顾不得仪态,扶着丫鬟的手便往梨昭院里赶,一进门便见方知意眉头紧锁,正在诊脉。


    “如何了?”沈老夫人声音发颤。


    方知意收回手,神色凝重:“邪风入体,郁结于心,加之连日奔波劳顿,这才骤然发作。”


    她顿了顿,“高热凶险,需即刻用药,否则恐伤根本。”


    沈老夫人闻言,眼圈顿时红了,握着云鸾滚烫的手喃喃道:“好孩子,你这是何苦……”


    云鸾离家的事她也听说了个大概,知道人是那位亲自带回来的,回来的时候看着脸色便不好,只是没想到当晚就病倒了。


    云鸾烧得糊涂,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唇色却苍白。


    她紧闭着眼,睫毛不安地颤动,似陷在梦魇中挣脱不得,偶尔从干裂的唇间溢出几声模糊的呓语,隐约可辨是“父亲”、“母亲”之类的字眼。


    沈之珩得了消息,连夜从宫中赶回。


    他一进门,满屋的丫鬟婆子都屏息退开,只见他径直走到床前,伸手抚上云鸾的额头,触手滚烫的温度让他心头一痛。


    “药呢?”他声音沉冷。


    方知意忙道:“已煎上了,只是这热一时难退……”


    沈之珩不再多言,亲自拧了冷帕子敷在云鸾额上。


    帕子换了一条又一条,他始终守在榻前,半步不离,茶饭也不要,若非去做别的,双眼便一直盯着云鸾,目光沉沉,也不知在想什么。


    沈老夫人看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拭泪道:“你这孩子,平日里最是沉稳,怎么偏生这时候……”


    接下来的话,沈老夫人住了嘴没说,只觉得心头一阵阵的发闷。


    沈之珩身份特殊,不是她沈家的骨血,却是个孝顺的孩子,平日里不管多忙,都会去她跟前晨昏定省,端茶递水,嘘寒问暖,处处体贴周到,比她那几个亲生的儿子还要殷勤几分。


    她瞧着他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心里既欣慰又隐隐难受。


    欣慰的是,这个孩子样样都好,行事稳重,待人谦和,偏偏就是那一桩事,叫她日夜悬心,如鲠在喉。


    她也想过,不如随他去吧,他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何必事事拘着?


    可转念一想,大局未定,若真纵了他,叫秦王一党察觉出什么,还不知要闹出什么风波来。


    再看云鸾,心头更是郁结难消,这两个人隔着血仇,又怎么可能勉强凑合到一起去?


    强扭的瓜不甜啊!


    她叹了口气,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祖母不必忧心。”沈之珩声音低沉,“孙儿自有分寸。”


    过了三日,云鸾的高热才渐渐退去。


    这期间沈之珩几乎寸步不离,朝中事务都推给了苏老及副手处理。


    他亲自喂药、喂饭,夜里就歇在外间的榻上,稍有动静便立即起身查看。


    沈老夫人每日都要来探望,带着各色补品,又命人在院中设了香案,日日祈福。


    到第四日清晨,云鸾终于悠悠转醒。


    她虚弱地睁开眼,朦胧间看见沈之珩靠在床边的圈椅上,竟就这样和衣睡着了。


    晨光透过窗纱落在他消瘦而疲惫的眉眼上,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他已不是当年那个温暖的小少年。


    他已长成了她认不出来的样子。


    云鸾看了一眼,便不再看。


    如果可以,她情愿一辈子都不要再看见他了,可是……


    燕翊还需要她。


    北岐的遗民还需要她。


    于是,她轻声唤来了阿采。


    沈之珩醒来时,云鸾已坐在床边喝粥,阿采在一旁细心周到地伺候着。


    她脸上已有了一丝血色,看见他醒来朝他望来。


    沈之珩慢慢笑起来,“昭昭,你醒了。”


    云鸾对他点头,唇畔有一丝浅浅笑意,似温柔,似妩媚,又似怜悯,更似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