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人打包塞进了阿锐黎亚的私人飞行器，而自动驾驶的目的地是阿锐黎亚在隔壁星球上的私人公寓时，露奈才意识到对方是跟他玩真的。


    飞行器顺利地通过海关核验，奔赴向无限的星海，卫星环绕成光带，连宇宙也触手可及。


    露奈拧着眉，望向窗外，他环抱手臂，疲惫地靠在椅背中。


    阿锐黎亚的私人飞行器并不奢华，或者说，单从款式上来说，和平民驾驶的机型并无差别，但露奈识货，毕业后，他在联队供职多年，历经十几个岗位，曾一度逼近过联邦战队最核心的席位，所以他只需要一眼，就能辨认出，阿锐黎亚的飞行器是重新改装过的。


    各种雷达防御攻击设备均是这个年代，各行业中的最顶尖的货。


    甚至不少原配件，是尚未公开的版本。


    露奈窝在休闲舱的后排座椅，他环抱着手臂，淡淡道，“把你的信息素收一收。”


    阿锐黎亚坐在他的斜对角，正用投屏智脑处理事项，闻言，他抬眼，茶色的瞳孔有透明的质感，“我快到潮汛期了，所以信息素可能会有轻微外溢，让你不舒服了吗？”


    “是的，”露奈点头，“你让我感到非常不舒服。”


    理论上来讲，beta的后颈没有腺体，鼻腔之中也没有相应的器官，身体更不会分泌激素，他们是不会嗅到AO散发出来的信息素味道的。


    但是有一种beta很特殊，他们因为身体素质过硬，心理素质强悍，会被破格选拔进入联邦机甲后备学院，和ALPHA一起训练，成为联邦机架战队的储备兵。


    而这种beta为了获得和ALPHA一样的精神力，他们会定期注射由联邦统一采购分发的类A激素，在这种激素的作用下，beta也会初步具有ALPHA的特征，能够像ALPHA一样，有驾驶机甲的能力。


    而露奈参与倒卖的，正是学院分发给他个人的类A激素。


    他很强，也很穷，他只需要一半的剂量就可以发挥出同等级ALPHA才有的精神力，所以剩下的剂量，都被他想办法找渠道卖掉了。


    阿锐黎亚低下头，睫毛轻轻地颤动几下，脸上的神色还是淡淡的，但是脖颈和额角挑动的青色筋脉告诉露奈，他正在十分严苛地控制自己的生理反应。


    同时，他的手指在投屏上轻点几下，飞行器中内置的新风系统开始工作。


    清洁的空气涌入，若有若无的茶香褪去。


    露奈得到了满意的结果，他将头扭向窗外，盯着不远处的几颗星星，思考着接下来的规划。


    重生之时，他被愤怒与绝望冲昏了头脑，甚至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重生到了十年前。


    十七岁，一无所有但是拥有无限可能的十七岁。


    露奈想，虽然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但是我已经提前掌握了这份情报，又拥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是否是一种神明的指引？


    我能否利用这个机会，改写我身为反派必死的宿命？


    余光里，不远处的阿锐黎亚收起了投屏，他忽然起身的动作打断了露奈的思路。


    没有犹豫，阿锐黎亚直接来到了露奈这一侧，在他的直视下，坦荡地坐在露奈的身边，距离近到露奈一回头，就能和他鼻尖相对的地步。


    这已经不是正常的社交距离了。


    又发什么神经？


    露奈瞬间就警觉起来，他撑在下颌的手指蜷起，腰腹的肌肉也下意识紧绷，轻蹙着眉头，低声说，“做什么？”


    太近了，连讲话时的气息都能沾染到对方的睫毛上。


    阿锐黎亚的神色却毫无异样，正直到有些人机，他也模仿露奈，低声回复，“我有问题想问你。”


    露奈皱起眉，“坐远点，否则我拒绝回答。”


    露奈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人总是这么喜欢突脸。


    阿锐黎亚茶色的瞳孔有透明的质感，露奈几乎可以在那片冰冷的茶绿色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坐近点，可以听见你的心跳，感受你的体温，注视你的瞳孔，从而通过最微小的生理反应来判断，你有没有说谎。”


    来了。


    露奈心下一沉，他就知道，联邦派出检查组的事情算是极隐秘的事情了，帝盟能拿到消息是因为他家是豪族，有渠道，但他故意将消息透露给自己，还让教官命令自己和他回家。


    原来是在这里等他呢。


    ——可是这很不对劲。


    在记忆中，他十七岁的时候的确因为A类激素倒卖事件被抓捕过，但是此事与阿锐黎亚没有半点关系。


    怎么剧情忽然就变了，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露奈一边挖空脑袋榨取回忆，一边面色平静地面对阿锐黎亚的逼视。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露奈心理年龄二十七，身经百战，审查过卧底逃兵和星盗，也被星盗叛徒捆起来逼问过。


    论心理素质，眼前这个十七岁的小孩子，就算是再优秀，再有天赋，也不可能比得过自己这个老手。


    露奈索性往后一靠，惬意且摆烂地舒展眉头，“问吧，随便你。”


    阿锐黎亚点点头，轻声道，“告诉我，让你感到不舒服的，究竟是我的信息素，还是我这个人？”


    “当然是……啊？”


    露奈没想到，阿锐黎亚居然提出这样的问题。


    一个与正事儿无关，且十分微妙的问题。


    “我……”露奈下意识想要移开视线，回避阿锐黎亚过于专注的目光，但却被忽然捏住下颌骨，逼迫他正视。


    这个具有强烈攻击性的动作立刻激怒了露奈。他本来就讨厌阿锐黎亚，更讨厌这种被人、被事情、被命运钳制的感觉。


    露奈深吸一口气，无声地冷笑了下，就着这个极近的距离，猝然挥拳。


    距离越近，拳头的力量越受限制，但露奈这一拳极狠，眨眼间就砸到了阿锐黎亚的脸上，被打的男人同样毫不犹豫，闪电般出手要扼露奈的喉咙。


    两人的身体都只有十七岁，正是擦枪走火的年纪，又都在学校受过极为严苛的训练，打起架来不分伯仲，肾上腺素疯狂分泌，疼痛后知后觉，体温不断升高。


    喘息与碰撞紧密纠缠，露奈踹开阿锐黎亚，却又被对方压着后颈掼在地上，脸砸进地板的瞬间，他腰腹猛然发力，夹住阿锐黎亚的腰侧，抱摔翻身，骑在了他之上。


    露奈的马尾散开了，银色的发丝黏了几根在脸上，更多的则如同蜘蛛丝一般，在他与阿锐黎亚的目光之间飘荡。


    阿锐黎亚躺在地上，放弃了挣扎，似乎是认下了这一局的输家，“看来你是真的很讨厌我。”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


    阿锐黎亚沉默片刻，说，“那你今晚为什么要邀请我？还说那样的话。”


    他神色依然淡淡的，甚至有点人机，但是浅淡的瞳孔十分专注，露奈莫名品出了一丝迷惑和委屈。


    他是不是有病。


    露奈坐在阿锐黎亚的腰腹上，用看傻子的目光审视了他片刻，疑心这人跟他记忆里二十八岁的聪敏将军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难道我穿越到平行时空了！？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露奈问，“为什么将联邦调查队的消息透露给我，为什么要强迫我跟你走？”


    “第一，我没有强迫你跟我走，是你邀请我的。”阿锐黎亚腰部发力，就着露奈坐在他腹部的姿势坐了起来，两人的距离瞬间再次拉进，露奈盯着阿锐黎亚的眼睛，他立刻推了阿锐黎亚肩头一把，于是他就再次顺势躺下了。


    “……第二，只有beta会需要类A激素，也只有beta会合法地持有类A激素，据我所知，这次联邦派出的人员压力很大，他们是必须要抓到几个嫌疑人的，我把你带在身边，会最大程度地减少你作为beta被冤枉和为难的可能性。”


    阿锐黎亚想要再次坐起来，但被露奈压住了肩膀，“第三……跟我走有什么不好的，我管你吃管你住，管你衣食住行，你又不吃亏，让我起来行不行……这个姿势真的很难受，你不是不喜欢我的信息素吗？”


    露奈挑眉，垂眸盯着阿锐黎亚茶绿色的瞳孔看。


    他没有犹豫太久，手掌撑着阿锐黎亚的胸口借力，站起身后整理了自己的衣物，他将衬衣与长裤的褶皱一点点抹平，盯着与邦德互殴时弄脏的衣料看了片刻，他回头，对依然坐在地板上平复呼吸的阿锐黎亚说，“我要换衣服。”


    阿锐黎亚一只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压在额角，闻言，他深深叹出一口气，半合眼皮遮住了一半的瞳孔，膝盖上的那只手指向了会客厅深处的一扇门。


    阿锐黎亚开放了飞行器的出入权限，露奈得以进入私人休息室，他在衣柜中找到了不少形制不同的衣物。有礼服、有西装、有战斗服，甚至有质地柔软的居家服。


    看尺码，是阿锐黎亚的衣服无疑。


    露奈毫无负担地挑了一件衬衣，又选了条长裤，他脱掉自己的脏衣服，钻进了阿锐黎亚的浴室。


    流水洗去机油、泥沙与已经干涸的血迹。


    露奈深深呼吸，在雾气中梳顺自己的长发，他抬手抹掉玻璃门上的水痕，忽然中从反光中看到一双眼睛。


    一双年轻，却疲惫的眼睛。